第一百六六回 非不想,實不敢(二更求票)
“……善善,這真的是和離文書?就這樣薄薄一張紙,便讓我和你爹……不是,是和季家,再沒任何關係了嗎?”
周氏看著手裏的和離文書,因為不識字,實在不知道上麵都寫了些什麽,唯一認得的,也就是上麵季大山按的手印了,因而滿臉的難以置信,“這真的有用嗎?我都不用按手印的嗎?”
和離總算辦成了,季善心情大好,麵對周氏也比以往更耐心,點頭笑道:“是,這就是和離文書,且季大山已經按過手印,裏長手下的文書也已備過案存過檔了。至於您,雖未親自到場,我相公替您簽了字,摁了手印也是一樣的,任何人見了都得認,所以打今兒起,您便是一個自由人,可以開始自己全新的人生了!”
頓了頓,“哦,對了,那十六兩銀子我相公說,晚些時候給您送來,等到了府城後,您是要自己收著也成,存去票號裏也成,總歸以後您不但自由了,還有屬於自己的財產了,實在可喜可賀!”
說完心裏越發暢快了,聽沈恒說來,今兒在鎮上簽和離文書時,季大山氣得兩眼簡直能噴出火來,偏對著裏長和季家村的裏正,還有他,卻是一直敢怒不敢言。
等在外麵的季婆子更是一副蓬頭垢麵,灰頭土臉的樣子,看向沈恒的目光簡直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一般,卻仍是敢怒不敢言。
季善打小所受的“人人平等”的教育,注定了她看不了別人仗勢欺人,更做不到自己也仗勢欺人,但當被仗勢欺人的人是季大山與季婆子這樣的無恥惡人時,她心裏卻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爽翻了!
周氏已忙忙道:“我這次花了善善你和姑爺那麽多銀子,之後還要給你們添不知道多少麻煩,那銀子還是你們拿著吧,橫豎我拿了也沒用。”
仍有些不敢相信手裏這樣薄薄的一張紙,便中止了她和季大山、和季家這麽多年的牽扯和關係,“善善,這張紙它真的任誰見了都得認,有了它,以後你爹……季大山便再不能打我,那個老不死的,也再不能日日都罵我掐我,不拿我當人看了嗎?”
季善見她滿臉的小心翼翼,忙點頭:“是的,以後他們母子便休想再打您罵您……”
話沒說完,周氏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除了剛進門那兩個月,那個殺千刀的沒動手打我,那個老不死的隻是會在她兒子麵前抱怨我,到底沒直接罵我以外,我被他們母子打罵了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媒人當初竟還有臉說他是獨子,家裏簡單,婆婆又是同族的,肯定疼我,根本就是騙人的!嗚嗚嗚……我以為這輩子都隻能這樣,隻能被他們打到死,罵到死了,卻沒想到,竟然還能有跳出火坑這一天,老天爺他終於開眼了,終於肯給我一條活路了……不,是善善你和姑爺給我的活路,我、我……”
哭得說不下去了,眼淚也是越流越多,下雨一樣。
看得季善心裏酸酸的。
這才知道,原來周氏心裏也是有委屈與怨恨,也是想離開的,隻不過之前已被欺壓怕了、欺壓麻木了,不敢相信自己還能逃出生天的機會與希望,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有另一種活法,所以隻能認命了而已。
季善忙遞了自己的帕子給周氏,低聲道:“娘,您想哭,就痛快的哭一場吧,哭過之後,便徹底忘掉過去,開始新生活。您如今才三十幾歲,年輕著呢,至少也還有幾十年好活的,您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周氏仍哭得不能自已,“過門幾年後,我都沒能懷上身孕,天天罵我‘不會下蛋的母雞’,動不動就打我掐我,讓我渾身都難找一塊好地兒就算了,至少過年最開始那半年一年的,我又沒犯什麽錯,日日也是從早忙到晚,總不該打我罵我吧?照樣日日罵,天天打的,還母子兩個合起夥兒來一起打我……我一個女人家,怎麽打得過一個大男人?根本沒人知道季大山他打人到底有多狠心,出手有多重,我經常都被打得爬不起來……”
“偏告訴了爹娘也沒用,除了罵他幾句以外,便是讓我忍,忍到生下兒子就好了。可每次都是罵了他之後,回到家裏他就將我打得更重,那個老不死的還不許我吃飯……幾次過後,我哪裏還敢再告訴爹娘?告訴了也是自己找罪受!”
“等到我爹娘沒了後,連個能說他幾句的人都沒有了,我日子就更慘了,還當生下蓮花兒和虎頭就好了,誰知道照樣兒沒好日子過,我氣急了一說讓他幹脆休了我,不然我哪天受不住了,指不定就跑了,還說什麽我敢跑,就打斷我的腿,就殺了我,還要去殺了我全家……我這些年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啊,我真的以為自己到死都隻能過這樣的日子了……”
季善聽得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也終於明白之前周氏為什麽口口聲聲不想和離,還想回季家去了。
她哪裏是不想和離,哪裏是還想回去當包子,她根本就是不敢,根本就以為那是不可能的事,隻當自己掙紮了也是白掙紮,終究還是會再次落入那個火坑裏,所以才一再說自己還想回去的。
她根本就是被打怕了。
她的懦弱無用與逆來順受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狠毒的季大山母子和殘酷的現實天長日久磨成的。
也正是因為她早被磨去了渾身的棱角,才能活到今日,活到脫離苦海這一日,但凡她還有一絲棱角,沒那麽能忍,那麽逆來順受,都早被季大山母子給磋磨死了!
季善沒再說話,隻讓周氏盡情的哭。
這場大哭她都憋了二十年,她的委屈與怨恨也已憋了二十年了,隻怕都憋到她自己都已麻木,都已直接將其壓在心裏,當作壓根兒就沒存在過一樣了,能讓她趁此機會發泄出來,反而是好事。
周氏這一場哭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才因哭得聲嘶力竭,而終於停下了。
季善見她終於不哭了,先貼心的遞了一杯溫水給她,待她喝畢了,才笑道:“現在娘心裏好受些了沒?應該好受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