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四回 站穩
季善聽得沈恒回來了,忙迎了出去。
遠遠的見他一身新官服漸行漸近,比昨晚和今晨在房間裏同樣的衣裝瞧著還要挺拔清雋幾分,且又更添了幾分生人勿進的威儀與氣勢,不由暗暗得意,她相公可真是有夠正點!
沈恒也已看見她了,越發加快了腳步,臉上也有了笑容,那幾分生人勿進的威嚴與冷峻便霎時煙消雲散了,讓他整個人都柔和起來,“善善,我回來了。
季善迎上他,笑道:“怎麽樣,今兒在禦史台一切都還順利吧?餓不餓?累不累?外麵風大,先進屋吧……
待進了屋,忙給沈恒奉上熱茶,“快暖暖身子。,不待沈恒喝完茶,又迭聲吩咐楊柳,“把雞湯給大爺端一碗來,先喝了暖暖胃,待會兒再擺飯吧。
沈恒見她一直圍著自己忙碌,眼角眉梢越發柔和了,笑道:“善善,你別忙了,坐下歇會兒吧。我今兒一切都順利,上峰們都很和氣,同僚們也都很友善,本來我的直屬上峰熊大人還說晚間要做東,為我接風呢。我想著你肯定在家懸了一整日的心,不先回來見你,你怕是飯都吃不好,便推到了明晚,還說由我做東請大家。
季善聽得他說一切順利,卻是半信半疑,“真的,你真的沒有報喜不報憂?
沈恒失笑,“這有什麽可報喜不報憂的,善善你實在多慮了。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便真心裏有什麽想法,也斷不會麵上表露出來,更犯不著對我一個剛去的新人使絆子;要使絆子也是後邊兒的、私下的事,人前卻是傻子都知道一團和氣,與人為善,所以我今兒真挺順利的,你就安心吧。
季善聽得緩緩點頭道:“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誰知道你們當中的誰哪一日就飛升了呢?當然得至少把麵子情兒給做好了才是,不然你上峰也不會說要為你接風了。你也是,上峰既發了話,你便聽從就是,大不了打發煥生回來與我說一聲,我知道了你的行蹤,自然也就不會擔心了,偏還推到明日,那明日你請大家要麽去春熙樓,要麽去東來順吧,好歹是你第一次請客,多花點銀子也是該的。
沈恒挑眉晲她,“真個知道了我的行蹤,善善你就不擔心了?別口是心非了,我還不知道你麽,今兒肯定一整日都是數著時間過的,我當然得趕著回來,讓我娘子安心啊,上峰同僚再重要,難道還能重要得過我娘子?
季善笑著嗔他一眼,“你嘴巴又抹蜜了?不但嘴巴抹蜜,還學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哈。誰一整日都數著時間過的呢,我才吃過早飯,孟二嫂就帶著楊嫂子過來串門兒了,我跟楊嫂子這麽幾年不見,當然是說不完的話兒,等吃了午飯,我又跟孟二嫂說了半日的話兒,且有他們家彤彤和妞妞在,家裏不知道多熱鬧,就半個時辰前,她們才走的呢。
“是嗎?沈恒道,“那倒是好事,我就怕善善你在家無聊,難以打發時間呢。明兒你也可以去彥長兄家串門兒,不然去師妹家串門兒也行,反正都這麽近,家裏也沒什麽事兒,你就自己怎麽開心怎麽來吧。
季善笑道:“還用你說,我自然不會委屈了自己的……
正說著,青梅引著紅綾進來了,“大爺、大奶奶,大姑奶奶打發紅綾姐姐過來送果子。
跟在她身後的紅綾忙屈膝給季善和沈恒行禮,“大舅爺、大舅奶奶,我們少夫人打發我來送秋梨和蜜棗,都是莊子上才送到的,若大舅爺大舅奶奶吃著好,家裏還有,隻管打發人去取便是。再就是,我們少夫人想知道,大舅爺今兒當值還順利吧?
季善先看了沈恒一眼,才笑向紅綾道:“其實你們少夫人使你過來送果子還是次要的,主要還是想知道相公今兒當值順不順利吧?真是難為她了,肯定跟我一樣,懸了一整日的心。
紅綾笑道:“不瞞大舅奶奶,我們少夫人還真是一整日都心欠欠的,若不是七七昨晚可能踢了被子,今兒起來有些咳嗽,少夫人就要親自過來了。
季善忙道:“七七咳嗽了?嚴重嗎?請大夫了吧?這個天兒就是容易著涼咳嗽,晚間尤其得注意才是。
“大舅奶奶別急,就隻是一點輕微的咳嗽,吃了川貝枇杷膏,又睡了午覺起來,已經好多了。紅綾道,“不過我們少夫人還是決定今晚再看看,若晚間也不咳嗽了,明兒就能帶兩位哥兒一起過來了。
季善這才麵色稍鬆,道:“別讓晨曦帶兩個孩子過來了,我過去便是,孩子都還小,哪經得起這個天兒的風?讓她也別急,小孩子好起來都快得很,隻往後注意些就是了。
沈恒也道:“孩子們都還小,這馬上又入冬了,讓師妹無事就別出門了,我今兒一切都順利,上峰同僚們也都極和氣,明兒還要為我接風,跟當初剛去翰林院時,已經大不一樣了,你讓師妹盡管安心。
紅綾忙一一應了,“大舅爺、大舅奶奶的話我都記下了,回去定會一字不漏學與我們少夫人的,少夫人知道大舅爺今兒一切順利,也定能安心了。那奴婢就先告辭了,不然少夫人在家裏肯定等急了。
季善想到羅晨曦的急性子,笑道:“那你快回去,別真讓她等急了。對了,這兩日她心情還好吧?……高興起來了就好,我明兒上午多半不得閑,下午過去找她說話兒啊。
說完讓青梅好生送了紅綾出去,方笑著與沈恒道:“你看你多重要,弄得不止我懸了一日的心,晨曦也是一樣,等過幾日你休沐時,可得請我們也去春熙樓好生吃一頓才是。
沈恒笑起來,“娘子有命,豈敢不從?別說一頓了,十頓都沒問題,反正我隻有那麽幾個俸祿,花的都是善善你掙的銀子,相當於是我請客,善善你付錢,我何樂而不為呢?
季善聞言,立刻佯怒道:“難怪你這麽好說話兒,敢情是打的你請客我買單的主意?你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哼,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你必須自己付錢,我不把你的私房銀子掏光了,我就不姓季!
“不姓季就姓沈唄,我也沒有私房銀子啊,家有河東獅……不是,我是說我有這麽漂亮能幹的娘子,還存什麽私房銀子啊,真的一文都沒有。
“真的?我不信,得搜搜才是。
“好啊,我們馬上回房去,我讓你搜個夠……
夫妻兩個嬉笑了一回,眼見天已快黑了,方暫時打住,待沈恒回房換了衣裳後,用起晚膳來。
次日沈恒又是卯初便起了床,至於季善,當然……仍是沒能起得來送他,儀式感什麽的,在清晨溫暖柔軟的被窩麵前,那就是浮雲。
等季善睡醒了起來,也不像昨兒那般坐立難安了,萬事開頭難,昨兒沈恒已算開了個好頭,今兒她自然沒什麽可擔心的了,話說回來,他若連基本的人際關係都處理不好,也趁早別想什麽將來了!
於是用過早飯,季善便帶著楊柳,坐車去了飄香店裏。
葉大掌櫃正在櫃台後算賬,瞧得季善來了,一張臉立時笑成了一朵花兒,“太太今兒怎麽這麽早?快進來坐,那個誰,給太太來一碗羊肉湯,暖暖身子。
季善由得葉大掌櫃引著她到卡座裏坐了,方笑道:“店裏已經開始賣羊肉湯了麽?我還以為得等進了十一月,天兒真正冷了才開始賣呢。
葉大掌櫃笑道:“如今早晚也夠冷了,有好些客人都問我們怎麽還不開始賣羊肉湯,說上午喝上一碗,就能一整日都暖和。我想著橫豎也就早遲半個月的事兒,便索性提前了……
正好小二端了羊肉湯來,葉大掌櫃忙接過,親自送到季善麵前,“太太嚐嚐怎麽樣?小葛特意加了一點泡山椒和山胡椒爆香了,再大火接連冒兩次,最後才加上清湯文火慢慢熬製而成的,帶一點點微辣,卻更開胃,客人們嚐過後都喜歡,所以去年冬天咱們賣得最好的,就是羊肉湯了。
季善不等葉大掌櫃說完,已忍不住端起麵前的羊肉湯喝起來,接連喝了幾口後,才笑讚道:“真的很香很開胃,一口下去,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了。這用的就是當年我們說的那個朝天長的辣椒吧?
葉大掌櫃道:“正是那個辣椒,我讓人還沒紅時便摘下來,泡了幾大缸。平日裏做菜時,小葛好些菜都愛加一些,結果是顏色也好看,味道也跟紅的辣椒又不一樣,今年便泡得更多了,太太也覺得好,我就真正安心了。
季善又喝了兩口湯,才讚道:“小葛可真是青出於藍,當然,更離不開您老的調教和勇於嚐試創新。等我待會兒回去時,也帶一些這個泡椒回去,明兒好做了給相公也嚐嚐。
葉大掌櫃笑道:“沈相公上次在店裏宴客時,已經嚐過這個泡椒做的蒸魚頭了,不止他,同行的幾位大人都誇呢。對了太太,算著時間,沈相公已經去禦史台當值了吧?
季善點頭,“昨兒已經去了,說是一切都還算順利,今晚上峰同僚還要為他接風,不過既要宴請上峰,倒是不好來咱們店裏,怎麽也得去春熙樓東來順一個檔次的酒樓才是,隻能便宜他們賺我們的銀子了。
說得葉大掌櫃笑起來,“太太總不能賺盡京城所有食客的銀子,總也得讓別人賺點兒才是。
老少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季善說起她今日的真正來意來,“……想請您老幫著再挑兩個得用的小廝,最好能跟當初煥生一樣,能識文斷字,才好日後跟相公出門。至於煥生,我想給他一家都脫了籍,讓他做家裏的大總管,等再過上幾年,便給他們置一份產業,讓他的兒孫往後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您覺著怎麽樣?
葉大掌櫃對煥生向來頗關心,聞言笑道:“沈相公和太太如此仁義,我當然隻有讚同的,也是煥生和青梅有福氣,我還記得當初……誰能想到他們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呢?他們上輩子定是燒了高香,這輩子才能遇上沈相公和太太這麽好的主家。
季善擺手笑道:“他們上輩子若真燒了高香,這輩子也就不會淪為奴婢了。他們有今日,也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您不知道,煥生在博羅時,可是為相公立了好幾次大功的,平日裏也是勤懇盡責,任勞任怨,叫相公和我怎能不動容?隻是脫籍落戶的事,我實在不懂,相公如今也忙,浚生又不在,我少不得隻能連同再挑兩個人之事,一並托付給您老了,等忙完了這陣兒,再讓相公跟您喝酒啊。
葉大掌櫃忙笑道:“太太這話就見外了,您和沈相公都是信任我,看得起我,才會讓我幫忙的,我高興且來不及呢。太太隻管等著便是,我會盡快把事情給您辦好的。
季善歉然道:“這不是見外不見外的問題,我是想著平日裏店裏已經夠您忙了,誰知道這些瑣事也還要您操心,我都快沒臉見您了。可當初煥生的確是您老挑中,又建議我留下的,這麽些年下來,也證明您的眼光是多麽的獨到,我和相公鐵定合起來都及不上您,也隻能厚顏繼續麻煩您了。
說得葉大掌櫃滿臉都是笑,“我就當太太這話兒是誇我了啊,您別說,這識文斷字的人誇人就是不一樣哈,比旁人誇得都好,都讓我心裏熨帖呢,太太要不再誇幾句?
季善忍俊不禁,“您老幾時也變得這般促狹了?您讓我誇,我還偏不誇了呢……
一直在店裏待到用過午飯,季善才帶著楊柳離開,去了羅晨曦家。
羅晨曦瞧著倒是精神氣色都還不錯,見了季善便笑道:“善善你怎麽這個時辰過來,我正要睡午覺呢,你要麽早些過來用午膳,要不就睡了午覺再過來啊,弄得我現在也睡不成午覺了。
季善聞言,立馬作勢要走,“我在飄香店裏吃的午飯,難不成吃完了還要再回家去折騰一圈再過來,當然是怎麽方便怎麽來。行吧,你既要睡午覺,那我就等你睡醒了再來吧。
自然是讓羅晨曦給摁了回去,笑嗔道:“我就隨口這麽一說而已,豈能真讓你等我睡醒了再來,不怕師兄回頭找我算賬啊?
“那也得你師兄敢啊,他一個文弱書生,可不是妹夫的對手。
“不是對手相公也不敢啊,那可是他大舅子,都知道舅子打妹夫,打了也白打,所以我從來不敢惹善善你呢,畢竟你可是有大靠山的人。
“切,平日裏也沒見你少惹我啊……行了,別貧了,六六和七七呢?都睡了?那七七還咳嗽嗎?
姑嫂兩個插科打諢間,紅綾上了茶來,羅晨曦端起喝了一口,才笑著繼續道:“昨晚一聲都沒咳,今兒起來精神也跟素日一樣好,可見已是無礙了,善善你就放心吧。
季善點頭,“那就好,孩子還小,雖有奶娘丫頭們,到底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妹夫公務又繁忙,也隻能你當娘的多費心了。
又笑道:“我本來是小的也擔心,大的也擔心的,沒想到過來一看,小的也沒事兒了,大的也好好兒的,可見真如六六所說,咳……把聲音壓低得僅夠自己和羅晨曦聽得見,“妹夫的親親還真管用哈,比我說一百句都管用呢!
說得羅晨曦刷地紅了臉,咬牙低道:“過不去了是不是?都怪六六那個小壞蛋口無遮攔,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他!反正善善你向來最疼他的,你往後要是再敢笑話兒我,我就收拾他,你笑話兒我一次,我就收拾他一次,就不信你不心痛!
季善哼笑,“你自己的兒子你都不心痛了,我隻是舅母,幹嘛要心痛?就看我們誰先忍不住吧。
“好啊,走著瞧吧!
姑嫂兩個都故作凶狠的瞪了對方片刻,隨即齊齊“噗的一聲笑起來,季善一邊笑一邊還道:“六六方才一定睡著了也耳根發燙,在夢裏都在想,我是誰,我做錯了什麽,關我什麽事兒,這真是親娘、親舅母麽?
引得羅晨曦越發笑個不住,半晌才止住了,問季善,“師兄的上峰同僚既要為他接風,他今兒豈不是不回家吃晚飯了?那正好,善善你就留在我們這兒吃吧,相公今晚當值,也不回來,我們可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就直接睡下便是。
季善道:“我倒是想呢,可今兒才你師兄當值的第二日,我終究不放心,也擔心他晚上喝多了沒人照顧,還是以後再說吧。聽說禦史台的人個個兒都有一副好口才好文采,罵起人來那叫一個勢如破竹,常人都是不說還手之力了,連招架之力都沒有,自然勸起酒來也是一樣,我還真怕你師兄在人家手裏連三個回合都走不了。
羅晨曦噝聲道:“不至於吧,是喝酒又不是掐架,大家也都是斯文人,肯定是點到為止。不過善善你是不是對師兄有什麽誤解呢,在旁人看來,隻怕師兄也從來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吧?
這下輪到季善笑個不住了,“這話我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呢,晨曦你到底是在誇你師兄,還是在罵他啊?管他是誇還是罵,我反正當是誇了啊。
羅晨曦笑道:“當然是誇了,我罵自己的師兄做什麽?隻要師兄能在禦史台站穩腳跟,穩打穩紮,我也就安心了。如今我唯一擔心的,也就是爹的身體了,不過善善你之前說的也對,爹跟前兒那麽多人服侍,如今我們離得是不近,但也不算遠,真有個什麽事兒,還是能盡快趕去的,總不能就因為擔心,便不過自己的日子了吧?相公這幾日也勸解了我很多,我心裏總算平和了。
“這就對了嘛,不管怎麽說,日子都得過下去,你也不止是恩師的女兒,還是妹夫的妻子、六六七七的母親、趙家的媳婦,那該你盡的責任,你肯定都要盡到才是。況骨肉分離之苦是苦,但跟真正的苦難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我們都得知足常樂才是,我和你師兄之前在博羅時……
姑嫂兩個低聲說了半日的體己話兒,直至六六七七睡了午覺起來,瞧得季善來了,小哥兒倆又抱著季善親熱了一回,到得傍晚,季善又留下用了晚膳,才坐車回了自家去。
沈恒卻還沒回來,季善也不急,讓人備好了熱水和醒酒湯等著他,怕他在席間隻顧著喝酒了,沒吃多少東西,又讓廚房熬了小米粥。
如此等到沈恒終於讓煥生扶著回了家,季善瞧他雖有了幾分醉意,一問之下,席間倒與上峰同僚們都相談甚歡,問了煥生,也無人特意灌他酒、針對他之類,列席的大人們總體都還算好相處,方鬆了一口氣。
之後一段時間,沈恒日日都是按時上值,正常回家,與上峰同僚也都相處得融洽,漸漸上峰同僚們家裏有個什麽紅白喜事,也開始給沈家發帖子。
沈恒算是初步在禦史台站穩了腳跟,時令也進入了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