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五回 當麵拆穿
季善對沈恒自然也是滿懷信心,卻仍是諷笑低道:“那可未必,知子莫若母,大爺是什麽性子,老太太豈能不知道的?他可至今都沒再看過那采冰一眼。所以老太太一定還有後著,不止光拚命的勸老太爺和大爺的酒這麽簡單,不信我們繼續瞧。”
楊柳聞言,想到路氏對抱孫子的執著,還真沒法兒反駁季善這話,反正今日這事兒老太太已注定得罪大奶奶了,當然更得成事兒,不要讓這番得罪白費了才是。
因咬牙低道:“老太太真是太讓人寒心了,大奶奶對她還要怎樣孝順體貼?當真是隻差把心挖出來給她了,結果她卻這樣算計大奶奶,就為了能抱孫子。她既然一心要抱親生的孫子,那當日就別答應大爺大奶奶過繼啊,當麵答應得好好兒的,背地裏卻打見不得人的主意,這心計也真是太深了!之前我還當大奶奶真遇上了這世上最好的婆婆,誰都及不上,如今才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這當麵笑嘻嘻,背地裏卻一心算計兒媳的婆婆也更可怕!”
說著眼睛都紅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值了,這麽多年辛辛苦苦讓全家人都過上了好日子,結果卻落得這樣的地步,憑什麽啊?明明大奶奶就又漂亮又能幹,一萬個人裏也挑不出一個像大奶奶一樣的來……真的太過分,太讓人寒心了……”
季善早在意識到路氏另有居心時,心已經寒過了。
她從來沒想過要防路氏,也從沒想過要與她婆媳鬥法之類,所以才會路氏說什麽就信什麽。
想著她既已答應了過繼,那肯定就是死了抱親孫子的心了,還曾百般內疚過,因內疚,更是決定餘生都要加倍的孝順她,以答謝她這次的妥協與退讓,——畢竟這對一個古代的鄉下老太太來說,真的太難了,她真的是做了巨大的犧牲!
可惜對路氏來說,顯然終究的終究,還是抱孫子更重要,重要到勝過多年的感情,勝過一切。
不過也虧得她雖沉得住氣,終究一輩子生活的環境都太簡單,心計也因此太淺顯太露白了,讓季善很容易就瞧了出來,不然指不定她就真是被人賣了,還傻傻的給人數錢了。
至於那個采冰,原來竟也是個有兩副麵孔的,當麵答應了又怎樣,答應了就一定要去做,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隨機應變呢?
想想也是,若采冰不是個有心計手段的,隻怕皇後娘娘也不會在自己宮裏那麽多宮女裏,惟獨挑中了她了……
季善想到這裏,忽然一陣惡心,忙捂住了嘴巴。
楊柳見狀,忙小聲急道:“大奶奶您怎麽了?您別生氣,為這些個破事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隻要大爺始終是站在您一邊的,我們便沒什麽可怕的!”
季善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把那股惡心感壓了下去,方擺手道:“我沒事兒,就是這幾日總會時不時的湧上一股子惡心,不過立馬就好了,應該還是太累了,心裏也有壓力而不自知,但身體自己卻知道,所以表現了出來吧?想來把這陣子忙過就沒事兒了。”
頓了頓,“大爺我倒是相信始終是站我這邊的,可這不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也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嗎?便是今日她們成不了事兒,下次呢,下下次呢?你等著瞧吧,老太太肯定不會死心的,采冰也不會死心的,她之前剛進廳裏,瞧得大爺時眼裏的驚喜的確掩飾得挺好,可惜還是讓我看到了!”
楊柳聞言,就更氣了,恨聲道:“老太太說句當初我在博羅時聽過的俚語,簡直就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典範,也不想想如今她和沈家所有人的好日子,都是因何而來,若是沒有大奶奶,若大奶奶不是這般的能幹無私,她別說京城了,如今連會寧都還沒去過呢,結果隻記得大奶奶一件不好,九十九件好都給忘到了腦後,實在、實在……若她不是大爺的親娘,我一定說不出好話兒來!”
又罵采冰,“連我一個小丫鬟,都知道‘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她倒好,明明大奶奶就說了,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她也明明就答應得好好兒的,結果卻當麵一套,背地一套,簡直不要臉。還是她以為她是服侍過皇後娘娘的,就高貴起來了,那些個秀才老爺舉人老爺,都配不上她了不成?呸,說到底不過隻是個下人罷了,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還是九天仙女呢?大奶奶,隻要您一聲令下,我立馬進去罵她個狗血噴頭!”
季善本來正糟心不已,見楊柳氣得兩頰跟青蛙一樣一鼓一鼓的,還是忍不住苦中作樂的失笑起來,道:“傻丫頭,我都不氣,你氣什麽?我更多隻是覺得可笑可悲,難過倒是不至於不難過,大抵是之前已經氣過了,其實心裏潛意識也早做好了準備,遲早會有這麽一日的?好了,先別說了,繼續看戲吧。”
說完,便繼續看起廳裏的情形來。
楊柳聞言,隻得也忍氣收了聲,跟著看起來。
就見沈九林已經讓路氏一杯接一杯給他斟的酒灌得滿臉通紅,舌頭也大了,“今、今兒真可是太、太高興了,老四,再來,我們爺兒倆再喝一杯……他娘,還坐著幹什麽,給我滿上啊……”
路氏卻是不肯再給他斟了,“老頭子,你醉了,真是的,我知道你高興,也支持你今兒多喝幾杯,可沒讓你喝這麽快啊,現在好了,醉了吧……還說自己沒醉?不知道往往都是喝醉了的人,才說自己沒醉呢?好好好,你沒醉,不過天兒也晚了,你還是回房先歇著去吧。”
轉頭吩咐同樣紅了臉,顯然也有了幾分醉意的沈恒:“恒兒,你先扶了你爹回我們房裏去睡下吧,等你回來,我再陪你吃點兒東西,我們就散啊。時辰也不早了,知道你惦記著善善,也早想回去了,你放心,娘不留你,等你回來再喝點兒湯,吃點兒東西,你就隻管回去你的,不然明兒起來你肯定得頭痛,胃裏也火燒一樣,快去吧!”
沈恒的確早就惦記季善了,聞言點頭道:“好,我這就扶了爹回房去歇著,娘您稍等我片刻啊,我很快回來。”
又與采冰道:“姑娘也先回屋去吧,你的丫鬟呢,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采冰見問,笑著輕聲道:“多謝大爺關心,我想著橫豎是在家裏,便沒讓她跟我一起過來,也好讓她鬆散鬆散。”
沈恒便看向路氏,“娘,您安排個人送這位姑娘回去吧,省得天黑路滑,她走錯了地方,或是不小心摔了碰了,算了,還是我叫人吧……青梅——、吳嫂子——,一個個都哪去了?”
路氏忙笑道:“我想著今兒過節,讓吳嫂子也去鬆散鬆散,至於青梅,她有家有口的,又是大過節的,你就由她去吧。你先扶了你爹回房去,等你回來後,要是再沒人過來,我送采冰回去也就是了,話說回來,自個兒家裏,也沒幾步路,還能出什麽事兒不成?恒兒你快去吧。”
沈恒這才不再多說,將沈九林扶起來,“爹,我先扶您回房躺會兒啊。”,出了廳堂。
路氏待父子兩個的背影一消失在視線以內,立刻自袖裏拿了個小紙包出來,再拿起沈恒的碗,盛了大半碗湯後,便把小紙包打開,要往裏撒。
采冰見狀,忙道:“老太太,這裏麵是什麽東西,真的……能行嗎?大爺吃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路氏又急又快道:“當然能行,那個大夫可說了,這是他們家的祖傳密藥,七旬老翁吃了都能行,何況我兒子還本就年輕力壯,當然更行了。那個大夫也說了,肯定出不了任何事兒,我自己的兒子,我難道還會害他不成?你就別管了,隻等著待會兒……”
一麵說,一麵已把藥粉灑進了碗裏,又拿調羹攪了幾下後,才繼續道:“但我還要再說一遍醜話啊,就算待會兒你成事後,懷上孩子了,你也得一直給我敬著大奶奶,不許惹她生氣,不許調三窩四的,知道嗎?我是想要孫子,但一樣想要兒媳,你要是惹著了大奶奶,我肯定是要站在大奶奶一邊的;就算我不站在她一邊,大爺也肯定不會輕饒你。你方才是看見了的,大爺根本不看你,眼裏心裏就隻有大奶奶,不然我也不用出最後的絕招,光讓大爺多喝幾杯酒,就已經能成事兒了,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
采冰聞言,忙賠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會一輩子敬著大奶奶的,本來皇後娘娘賞我給大爺大奶奶,也是做奴婢,我不敢忘記自己本分的。”
路氏這才笑了,“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不過你也可以放心,隻要你能替我生下孫子,我一定不會虧待了你的,就是你大奶奶,過了那陣兒氣後,也肯定不好意思虧待你的,她從來就是個好性兒人,又有心胸,以後你就知道她的好了。”
采冰笑道:“我現在就已經知道大奶奶的好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氣,能有這樣又漂亮又能幹又好性兒的兒媳婦。”
心裏卻是止不住冷笑,一個無知而天真的鄉下老太太,能知道什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大奶奶再好性兒再心胸寬廣,今晚過後肯定也是再容不得她的,不過能不能讓大奶奶容下她,就看她的本事了!
“我這兒媳是真的千好萬好,可惜就是不能生孩子,不然我又何必這般勞神費力,實在……”路氏還待再說,就見沈恒回來了,忙忙打住了,笑道:“恒兒,你爹躺下了?”
沈恒點點頭,“已經躺下了。怎麽還沒人過來,伺候的人都哪裏去了?”
路氏笑道:“沒事兒,可能都正忙自己的事兒,或是與自家人吃團圓飯呢,就由得他們去吧。恒兒你過來坐,喝碗湯吧,我剛給你盛來晾著的,虧得善善好巧的心思,想出了在這湯鍋下放一盞燈的主意,這麽大冷的天兒,湯竟一直都是滾熱的,你快喝了解解酒吧。”
沈恒“嗯”了一聲,走到路氏身邊坐了,接過她遞上的碗就要往嘴邊送。
“相公,稍等一下。”季善卻忽然含笑進來了。
沈恒怔了一下,方道:“善善,你不是回房歇下了嗎,怎麽又過來了?頭還痛嗎?本來就頭痛,你就不該再出門吹風嘛,我馬上就回去了,你等我一下,我喝完這碗湯啊。”
說著再次要把湯碗往嘴邊送。
季善卻是直接端過了他的碗,遞給一旁的楊柳,笑道:“湯等會兒再喝也不遲。楊柳,你先送采冰姑娘回房去。”
楊柳的臉色很不好看,把碗放到桌上,道:“我還是去找別人來送采冰姑娘吧,我得在這裏一直陪著大奶奶,不然我可不放心。”
沈恒不由奇道:“怎麽楊柳你臉色這麽難看,發生什麽事兒了嗎?……娘,您臉色怎麽也這麽難看?”
路氏強笑,“我哪有臉色難看,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嗎?善善,你、你怎麽回來了,頭不痛了吧?”
季善沒回答她,隻沉聲吩咐楊柳,“讓你去送人你就去,有大爺在呢,你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楊柳這才悶聲應了“是”,對采冰做了個“請”的手勢,“采冰姑娘,您還愣著幹什麽,請吧!”
季善主仆的態度已是如此明白,進來得也是這般的恰如其時,連路氏都意識到不對了,何況采冰?
立時便知道,路氏自問萬無一失的計劃,早就被季善識破了,甚至指不定都是因為有季善的有意縱容,路氏才能將事情進展到這一步。
也是,若不然大奶奶怎麽會早早就離開了,下人們怎麽也齊齊不見了,不是大奶奶有意的,不是她一早就吩咐過的,怎麽可能?
偏老太太見識淺薄,想不到這些便罷了,她竟也一時昏了頭,沒想過為什麽會處處都這麽巧,隻想著她今晚一定要成事,後半輩子才能有好日子過,隻想著她決不能浪費這大好的機會,——那落得如今的難堪與惶然,不知道明兒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不,就算大半要怨她自己,至少小半卻是要怨老太太的。
若不是她表現得一副自信滿滿,今晚肯定能成事的模樣兒,甚至隻差把孫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又怎麽會信了她一定能幫到自己,信了她有十足的把握?
這下可怎麽辦,大奶奶顯然是個厲害的,才能這麽多年都把大爺攏得死死的,明兒不會直接把她發賣了吧,就算她是皇後娘娘賜的,既賜給了大爺大奶奶,那便是大爺大奶奶的人了,大奶奶當然可以想賣她就賣。
便是事後皇後娘娘知道了會不高興,難道還會因為那點微不足道的不高興,就找大奶奶的麻煩,就打發人去救她回來不成?她不過一個奴婢而已,草芥子一樣的人,可不敢奢望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會憐惜她;且就算她萬幸被找回來了,也不知道已經去什麽髒汙地方滾過一圈了,餘生可該怎麽過……
采冰越想便越慌亂,越想便越惶恐,膝蓋也自有意識般軟了,就要往地上滑,“大奶奶,我可以解釋的。我之前與楊柳姑娘說的願意嫁出去的話,都是真的,今兒不過是老太太一直說、說……我又一時糊塗了,才會想著順水推舟的,求大奶奶饒了我這一次,往後我一定大奶奶說什麽就聽什麽,絕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求大奶奶饒了我這一次……”
季善早已趕在采冰跪下之前,使眼色讓楊柳架住了她,所以她沒能跪得下去。
不過季善仍聽她把話說完了,才冷聲道:“你不是一時糊塗,而是一直都在糊弄敷衍我罷了。不過今日之事,其實主要也怨不得你,你放心,我不會打殺發賣你的,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為難女子?你先回去吧,我會盡快想好該怎麽安置你的。”
采冰聞言,還想再說,“大奶奶,我之前真的沒有糊弄赴宴您,我真的已經想通了,可今兒、今兒……不知怎麽的,又豬油蒙心了,求大奶奶……”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先把眼下的難關過了,再慢慢兒想後麵的路要怎麽走也不遲!
可惜季善直接喝斷了她,“楊柳,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這下楊柳哪還肯讓她再多說,直接便大力的把她拖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當中,隻留下她的餘音,“大奶奶,求您聽我解釋……楊柳姑娘,求您放開我,讓我回去再跟大奶奶解釋……”
很快更是連餘音都徹底消失了。
沈恒這才看了一眼季善,又看了一眼路氏,沉聲道:“娘、善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其實心裏也約莫明白了,隻仍有些不敢相信,仍抱了幾分僥幸的希望而已。
路氏已是滿臉的蒼白與慌亂,結結巴巴道:“恒兒,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我頭好暈,看來是醉了,我就先回房睡了啊,你們爹一個人在房間裏,我也不、不放心……”
說完就慌不擇路的想往外走,好像她立刻逃離了現場,事情便沒發生過了一般。
卻讓季善給叫住了,“娘,請您稍等片刻,我隻說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您想抱親孫子的心我真的非常理解,但您不能一邊已經答應了過繼,一邊又不動聲色的打其他主意,尤其您打的主意,還極有可能會危及到相公的身體,我就覺得實在有些過分了。”
頓了頓,“方才若您隻是繼續勸相公喝酒,我肯定不會出現,因為我對相公有信心,我相信他絕不會酒後失德。一個真正克己自製的男人,一個成大事、胸中自有丘壑的男人,一個心裏真正愛重自己妻子、愛重自己家庭的男人,也是無論何時何地,都絕不可能酒後失德的,所謂的酒後失德,說穿了不過都是借酒裝瘋而已!”
“所以若您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我應該已經離開了。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傷害相公的身體,那個小紙包您是從哪裏得來的?就是這些日子您和爹日日都出去閑逛周邊,得到的嗎?那些東西就算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也知道吃不得,所以京城但凡開門做生意的藥館醫館,都不可能賣這些個東西,您怕是被人騙了吧?不過您放心,隻要您告訴我們您是在哪裏被騙的,我們一定替您討回公道,也絕不會讓那騙子再繼續騙人、害人!”
沈恒好歹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這幾年還出了仕,甚至都當過一縣的父母官,斷過不少的案子了,季善話都說到地步,他僥幸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臉色霎時越發難看了,看向路氏,沉聲道:“娘,意思就是,這碗方才您極力要我喝的湯,裏麵是加了東西的?方才您極力勸爹和我多喝幾杯,甚至今晚的家宴為何會擺在這裏,為何您會一力說服善善和我同意那個采冰也列席,也都是您一早計劃好的?您知道您在做什麽嗎?”
路氏之前真的以為自己今晚一定能心想事成,也真的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
萬沒想到,季善早就看穿了她,如今更是以這樣難堪的方式,當麵拆穿了她,一時後悔羞惱慌張交集之下,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麽,我不過隻是想抱孫子而已,我也都是為了你們好,我怎麽了,我一把年紀了,就隻是想抱個親生的孫子而已,我有什麽錯,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