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回 人與人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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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欽扶著季善出了花廳,四下張望一番後,見不遠處有個八角亭,因是冬日,窗格都安上了,封得嚴嚴實實的,好歹能擋風,比在穿堂裏強多了。
便扶著季善去了那亭子裏,打算在裏麵坐著等沈恒。
不想走近一看,裏麵早已有人了,不是別個,正是徐佩瑜。
程欽便又扶了季善,打算換個地方。
徐佩瑜卻已先看見他們了,招呼道:“程大爺、沈太太,這裏麵就我一個人,還有熱茶與火盆,若賢兄妹不介意,就請進來稍坐片刻吧。
程欽聽得裏麵還有火盆,他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凍一會兒也沒事,妹妹卻本就怕冷,又還懷著身孕,哪能也跟著他一起吹冷風?
遂在低聲問過季善,得了季善的肯定答複,“既有現成的熱茶火盆,傻子才去吹冷風呢,大哥就別想那麽多了。後,應了徐佩瑜,“既徐大爺盛情相邀,我們兄妹便卻之不恭了。
然後扶著季善,進了亭子裏。
果然裏麵比外麵暖和多了,尤其在各喝過一盞徐佩瑜遞上,由程欽先嚐過、再遞給季善的熱茶後,兄妹兩個更是由內自外都暖和了起來。
程欽這才向徐佩瑜道謝,“多謝徐大爺的熱茶,也……多謝方才徐大爺的話,若不是你的話,隻怕我們說服長公主,還要一些時間,可能現下都還僵持著。
徐佩瑜的臉仍是蒼白得沒有血色,苦笑道:“程大爺千萬別這麽說,再說我就要無地自容了,本來整件事就是裴瑤不對,家母卻還意圖包庇,我不過就是幫理不幫親,說了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該說的話而已。那現在……裏麵怎麽樣了?怎麽沒見沈大人?
程欽道:“詹嬤嬤應該已經動手了,舍妹夫怕再橫生枝節,所以留下幫忙,想來過一會兒也該出來了。等他一出來,我們立時告辭,不會再給貴府添麻煩的。
徐佩瑜如何不知道沈恒為何會擔心‘再橫生枝節’?不外信不過他母親,信不過他們徐家。
又是一個苦笑,“如今我也沒臉再留程大爺和沈大人夫婦,想來三位也不可能再在我們家多留了。也是怪我,身為枕邊人,這麽多年,這麽多個日日夜夜,卻從來沒發現過她的異樣……若我能早些發現,早些規勸開解她,讓她消除心病心魔,肯定許多悲劇都能避免,她也就不會落得今日害人終害己的下場了。
程欽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
平心而論,裴瑤做的惡還真怪不得徐佩瑜,在京城的豪門大戶裏,徐佩瑜這個丈夫已算當得夠好了,之所以這麽多年他都沒有發現,說到底還是裴瑤遮掩得太好。
當然,徐佩瑜丈夫當得再好,在程欽心裏,還是差沈恒差一大截的,讓他不止一次由衷的慶幸,虧得妹妹遇上的是妹夫,若不然,妹妹富貴是富貴了,卻肯定不會像如今這般幸福滿足。
可怪不得徐佩瑜,卻怪得豫章長公主,她就算最終同意了讓裴瑤死,也不過是因為權衡利弊後,才不得已的決定;是因為心驚於裴瑤的狠毒,才會鬆了口。
卻改變不了她一心包庇裴瑤的事實,程欽心裏豈能痛快,又豈能不多少遷怒徐佩瑜幾分?
不過徐佩瑜看樣子也沒一定要裴欽應答自己的話,自顧又說起來,“方才我走時,她都還沒有悔悟的意思,也不知道之後有沒有悔悟?她肯定很恨我,恨我絕情絕義吧?可她真的錯得太離譜了,實在罪無可恕,她再恨我,我也隻能忍痛眼睜睜看著她為自己犯的錯,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然便是我,也不敢保證她以後還會做出什麽事來,畢竟,她連骨肉至親都能殺了滅口,已經可以說是泯滅人性了,還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出來的?我也怕就算將她看管起來,終究還是會讓她找到可乘之機……
說著看向季善,正色道:“對不住,沈太太,本來你該有更好的日子,更好的人生的,卻被她生父生母給毀了,還幾度差點兒著了她的道,幾度涉險。雖然如今說什麽都是於事無補了,但我還是認為我應當代她鄭重向您致個歉,再就是,力所能及的補償您……您放心,等過些日子,我會把她的嫁妝都清點好,再加上我的一些補償,打發人送到府上的。那本來就該是您的,還請您千萬收下,我也能稍稍心安幾分。
季善本來沒打算與徐佩瑜說話的,所以一直由程欽應酬他。
但他既問到自己了,想到他這會兒心裏還不定怎生的崩潰,畢竟跟一條毒蛇同床共枕了十年,誰想到都得後背發涼,後怕不已。
到底還是開了口,“多謝徐大爺的好意了,但沒必要。過去的事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要緊的是現在,我現在過得非常好,正是我最滿意最想要的日子和人生,我很知足,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我還挺感激她生父生母當年的所作所為,若不然,我也遇不上我相公了。
“固然我前頭十幾年過得真的很苦,但如果吃那些苦,都是為了能遇上我相公,我覺得那些苦都是值得的,我甘之如飴。所以徐大爺這聲‘對不住’我收下了,旁的便不用再說了。
徐佩瑜心裏就越發的五味雜陳了。
從頭到尾,受傷害最大的便是沈太太,阜陽侯兄弟的所作所為,連他一個旁人聽了都寒心。
可她卻沒有半點不平與怨恨,而隻有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的知足滿足,便是裴瑤,若此番不是踩到了她的底線,她肯定都不會與她計較,而隻會繼續無視她,不讓不相幹的人影響左右自己的心情與生活。
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麽差距卻是這麽的大?
沈太太才真正情有可原,該報複、該作妖、該攪得阜陽侯府天翻地覆,讓他們和裴瑤都沒有好日子過好嗎!
半晌,他才低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氣,能娶到沈太太這樣一位寬和通透的好妻子,沈太太也真是好福氣,能得沈大人全心相待,祝賢伉儷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若沒有當年的變故,這麽好的沈太太,就……該是他的妻子了吧?
也不一定,他畢竟是先取中了裴瑤這個人,才跟阜陽侯府結了親的,可見跟他有緣的隻是裴瑤,若換成是沈太太,肯定一切也不一樣了,——隻可惜他跟裴瑤終究是孽緣,他也終究看錯了她!
他既誠心祝福,季善自要道謝,“多謝徐大爺的吉言,我與外子一定會白頭到老,永結同心的。
她滿眼都是對未來的自信與篤定,半點也不擔心她和沈恒中途會走不下去,而始終都會心心相印,互相信任與支持一般,看得徐佩瑜又是一陣歎息加羨慕,這樣的福氣,他怎麽就沒有呢?
徐佩瑜片刻才又道:“我往後一定會好生教養淼淼,讓她胸襟廣闊,與人為善的。她雖有那樣一個在旁人看來,的確不夠尊貴的母親,卻也是我的親骨肉,我會盡可能讓她此生都平安順遂,知足常樂的。
就跟沈太太一樣。
季善與程欽都沒接他這話,淼淼跟他們兄妹一點關係都沒有,徐佩瑜當然犯不著與他們交代這些,何況他的願望也未必能實現,豫章長公主與阜陽侯府都不可能讓淼淼似尋常小女孩兒般長大,淼淼自己怎麽想的,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徐佩瑜見兄妹兩個都沒接自己的話,想到他們若非要等沈恒,怕是根本不可能與他同處一室,往後更不可能再與他說一句話,無聲苦笑之餘,到底也沒有再說。
如此沉默了好一會兒,花廳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程欽眼尖,第一個看見沈恒出來了,忙與季善道:“妹妹,妹夫出來了,我們可以走了。
說著便起身到了亭子外,揚聲道:“妹夫,我們在這裏。
沈恒便應聲走了過來,雖一眼就瞧得季善臉色好了許多,整個人也處於一種鬆懈的狀態,仍是先低聲問了季善:“善善,你還好吧?
得了季善的肯定答複,“我很好,放心吧。
方鬆了一口氣,抱拳向徐佩瑜道:“多謝徐大爺款待內子與家舅兄了,事情既已辦完,我們便告辭了。
以往還曾酸醋過,瞧得徐佩瑜這般俊美出塵,出身高貴,家世顯赫,善善會不會動搖,會不會傷心難過若當年沒有發生李代桃僵的事該多好?
可如今他卻再不會有那樣的擔憂,反而隻會覺得曾經的自己有些可笑,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不但外在,內心更是早已比以往強大了許多;他和善善之間,也早已是生死相依,他們很快還會迎來自己的孩子,他當然什麽都不怕了!
徐佩瑜將夫妻兩個那種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情意與溫馨看在眼裏,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過隻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當不得沈大人這麽說。沈大人,裏麵……可是已經,已經……?
他雖說得吞吞吐吐,沈恒還是明白了,點頭道:“人已經去了。我們這便告辭了,還請徐大爺打發個人,替我們引一下路吧,也省得我們不識路,萬一衝撞了府上哪位貴人,或是去了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徐佩瑜雖已做好心理準備裴瑤很快就會與這人世間、與所有人陰陽兩隔了,他甚至還小小的推了一把。
這會兒聽得她人真的已經不在了,心裏霎時仍是難受至極,一度差點兒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還是捂著胸口接連深呼吸了幾口,才覺得好受了些,道:“本該我親自送三位出去的,隻是、隻是……到底夫妻一場,這麽多年的情分,我得去送她最後一程,還得與見家父家母,說服家父家母允準讓她好歹仍能葬入徐家的祖墳,以免往後四時八節的,連個香火供奉都沒有。所以隻能安排下人送三位出去了,還請三位見諒。
知母莫若子,徐佩瑜如何不知道以豫章長公主的心性,別說讓裴瑤葬入徐家的祖墳入土為安了,讓人秘密把她的屍身往亂葬崗一扔,讓她暴屍荒野,死無全屍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反正也不是現在就得發喪,等過些日子能發喪了時,誰知道棺木裏真正裝的是什麽?
到底同床共枕這麽多年,還有淼淼這個女兒,裴瑤死是罪有應得,可要讓他眼睜睜看著她死了都不得安寧,卻是委實做不到。
沈恒卻並不關心徐佩瑜怎麽想怎麽做,隻淡聲道:“徐大爺隻管忙您的,安排個人送我們出去便是了。
“我……徐佩瑜有滿肚子的話還想再說,也不是就非要季善三人給他什麽回應,隻要他們能聽他說就好,畢竟這種事攏共就隻有那幾個人會知道,他們家更是隻有他父母和他,並詹嬤嬤等豫章長公主的心腹會知道,他總不能跟他們說去。
那便隻剩季善幾個同為知情者的好說了。
可惜三人都是一臉的寡淡,一副急著要走的樣子,徐佩瑜縱已話到嘴邊,又如何還能說得出來?
隻得都咽了回去,揚聲叫了自己的貼身小廝過來,如此這般吩咐後,瞧著沈恒扶了季善,程欽則護在季善另一側,由他的小廝引著漸行漸遠,直至徹底不見了蹤影。
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急匆匆趕去了花廳裏。
很快季善便由沈恒扶著,程欽護著,出了豫章長公主府的二門,上了自家的馬車。
一直等在馬車裏的楊柳忙拿了大迎枕墊在她腰後,又忙遞了熱茶給她。
季善卻是擺手,“等會兒再喝,先吃點兒東西,有些餓了。
楊柳忙又遞了點心給她,沈恒與程欽都滿臉心疼的看著她狼吞虎咽,等馬車緩緩出了豫章長公主府的角門,上了大街,程欽才先道:“事情既已了了,往後妹妹便隻管在家安心靜養著,再不許操任何心了。
沈恒也是一邊給她拍背,“善善你慢點兒,別噎著了。
一邊道:“大哥說得對,今兒回去後,善善你便什麽都不用管,每日隻需給我吃了睡,睡了吃,知道嗎?這會兒事情辦完了,我才說,我是真不想讓你今兒來這一趟的,可又知道勸不住你,隻能由得你,不過後麵我可不會由得你了。
季善把嘴裏的點心咽下,又喝了幾口熱水,覺得緩過來了,方笑道:“吃了睡睡了吃,你們都當我是豬呢?好好好,我聽你們的,往後一定在家安心靜養,什麽都不管不問,門也能不出,就盡量不出,總成了吧?
待沈恒與程欽都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這才正色問沈恒:“方才我和大哥先出去後,一切都還順利吧?我們都以為你還要一會兒才能出來,沒想到出來得還挺快。
程欽聞言,則道:“妹夫,你確定人的確已經……不在了嗎?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我實在擔心萬一有詐。
沈恒道:“她被灌了藥後,很快便開始劇痛起來,之後越來越痛,還打起了滾兒,但沒多久,就沒力氣動彈了。據詹嬤嬤說來,那藥小半瓶便足以讓人劇痛而死了,她還被灌了整瓶,當然更痛,也死得更快。不過麵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異樣來,我是親自探過她的鼻息,確定人的確已經不在了,才出來的,大哥隻管放心吧。
程欽片刻才吐了一口氣,“那就好,她心腸實在太過歹毒,不確定她的的確確已經死了,實在不能讓我安心。至於後麵長公主府會如何做,何時發喪,就不關我們的事了……隻盼她如果有下輩子,能做個好人吧,這樣害人終害己,連死都要受盡痛苦才死,之前也一直活在妒恨與不甘裏的人生,還有什麽意趣?
沈恒可沒有這麽多感慨,他隻有痛快與如釋重負。
卻也能理解程欽的心情,終究還是做了十幾年的兄妹;兼之也不想讓季善再聽這些事,她可還懷著孩子呢,沒的白汙了孩子的耳朵。
遂笑道:“事情既已了了,我們便翻篇吧。也不知嶽母和姣姣醒了沒?應當已經醒了吧,我早間出門時,也與我娘說了,中午要多做幾個好菜,給大家都好生補一補,我們現在回去,正好趕上飽餐一頓。
程欽見沈恒把話岔開了,有些自悔失言,裴瑤都是咎由自取,與旁人何幹?
忙也笑著:“從昨兒到今兒,大家都辛苦了,明明不過兩日,卻像過了幾年似的,中午是得好生吃一頓,壓壓驚,定定神才是。
季善笑道:“那得吃火鍋才成,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不過中午應當是趕不及了,那晚上吧,今晚上我們就吃火鍋,正好全家人都熱鬧熱鬧。
“那得把子桓一家也請到才是,孩子們一多,肯定更熱鬧。
“大哥確定是熱鬧?我就怕家裏的房頂怕是要保不住,生生被掀翻了……
如此一路說笑著,回到了家裏。
果然程夫人已經醒了,姣姣也醒了,隻是可能昨兒受了驚嚇,有些蔫蔫兒的,一直都趴在程大奶奶懷裏,不肯下地,也不肯說話,與平日的活潑判若兩人。
看得本就愛女如命的程欽又是心疼又是懊惱,因見姣姣連他抱都不肯,隻能程大奶奶一人受累,低道:“我下午就去裴家一趟,把母親和你的陪房們、還有奶娘都帶回來,身邊都是熟悉的人,姣姣應該就能盡快好起來了。
程大奶奶點點頭,“大爺看自己時間合適吧,早兩日晚兩日也沒什麽差別,我有範媽媽和青梅她們幫忙呢,沒大爺想的那麽難。大爺還是快去看看母親吧,有什麽話,我們回頭再說也不遲。
程欽這才應了,去了內室看程夫人。
季善已先他進了內室,這會兒正握了程夫人的手,在關心她:“娘,您真沒事兒嗎?相公已經打發人去請大夫了,很快就能到了,您稍等片刻啊。
程夫人臉色有些蒼白,雙眼也有些紅腫,笑道:“我真沒事兒,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嗎?善善你就別擔心了。倒是你,這麽大冷的天兒,還懷著孩子,還要到處奔波,回來了也不先去歇著,反而先來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這不好好兒的嗎?真是個不省心的,姑爺心裏肯定很急吧?
季善笑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也知道,強壯著呢,娘就放心吧。大哥,你來了,姣姣她肯讓你抱了嗎?
程欽皺眉搖頭,“還是不肯。看來昨兒受的驚嚇不小,便是驥哥兒看起來沒事兒,估計心裏也留了陰影,回頭得讓大夫好生瞧瞧,最好能開兩副方子,調治一下才是。
程夫人聞言,為了讓兒女安心的強笑都笑不出來了。
片刻才恨聲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卻連對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都能那般狠心,簡直畜生不如!虧得欽兒你和善善已經替我辦好了和離,戶籍也重新落過,還把我接到了這裏,不然讓我一醒來,就得麵對他,就得與他說話,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不會再跟他說一句話,這輩子與他死生都不複相見!
當年她便一心和離了,隻不過沒能成行而已,如今總算和離成功了,她隻有高興與稱願的。
可姓裴的連對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都能那般狠心,便實在讓人太寒心了,她當初到底是何等眼瞎,才會嫁了這麽個東西,還與他同床共枕了那麽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