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求婚(二更)
雲七夜。
一朝潛入夢,此生不願醒。
他看著她,倏地扯唇,沖她笑了起來。真好,夢中夢,不管他是睜眼,還是閉眼,她都在他的身邊。
……雲七夜,我又看見你了,真好。
可我也只能在夢裡看見你了。
寧止的笑微微泛著苦澀,他記得清楚,他愛的人已經被海薔薇拖進了深海,定是凶多吉少了……這一次,他又要去哪裡找她?他不敢想,唯有上窮碧落,下黃泉了吧……
「你醒啦?」見他醒了,雲七夜不由笑了笑,「還難受嗎?要不要喝點水?」
「我沒有醒,也不想醒。」寧止輕聲說著,又閉上了眼。
「為什麼?」雲七夜納悶。
許久,寧止沒有說話,那張俊削的臉,雙眼緊閉,赫然溢出幾滴晶瑩的淚,很快划入鬢角的髮絲,不見了蹤影。
看著那滴滴瑩亮剔透的淚珠,雲七夜微微吃驚,好好的,他怎麼哭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寧止的眼淚,卻原來高貴如廝,他也是會哭的……
她心下微微一緊,不由伸手替他擦了擦。
寧止的眉頭微動,他睜眼,定定地看著雲七夜,她的手,分明有溫熱的觸感。那一剎,他的心猛地跳快,雙目圓瞪地看著咫尺的雲七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又不確定地捏了捏。
「幹什麼?疼。」雲七夜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著朝後躲了躲。
這不是做夢,這是……真的!
寧止瞪眼,蹭的坐起身來,一臉不可置信,「雲七夜,你活著?!」
雲七夜笑的更燦爛了,乾脆學著海底夢魘里的「寧止」,她佯裝冷冷嗤笑,「怎麼,你希望我死?哼,就這麼急不可耐地希望當鰥夫?你真是不守夫道啊,還說什麼畢生一塊玉,你……」
她的話尚未說完,寧止突然伸手抱緊了她,他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那樣大的力道,恨不得將她揉入骨血!
雲七夜微微愣了愣,她任由寧止抱著她,他將她抱得那樣緊,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許久,她笑了笑,乾脆將頭枕在寧止的脖子上,伸手輕輕環抱住了他的腰身。兩具相擁的軀體,將彼此的溫暖盡數慰藉給了對方。
「雲七夜,雲七夜。」
「是我。」
兩個字,長久以來,他心中的惶恐,不安,焦躁,終得平復,煙消雲散。許久,寧止發出一聲低低的笑聲,幾近啜泣,他何其感謝上蒼垂憐,三生有幸,他愛的人還活著。
「雲七夜,你還活著。」
雲七夜點頭,「是啊,我還活著,沒有死。」
寧止終於笑了。
雲七夜躺在他的肩膀上,緩緩閉上了眼睛,慢慢睡了過去。這一日來,她太累了,太累了……累到已經沒有力氣再想其它。深海也好,食夢貘也也罷,暫時先過去吧,她實在沒力氣去想了……
許久,她淺淺的呼吸,身子一動也不動,寧止垂眸,小心翼翼地將下顎抵在了她的頭上。
七夜,真好,我又抱到你了……
他眼眶裡酸澀,輕聲呢喃,「七夜,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睡夢中,雲七夜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好。」
半晌后,寧止又道,「等這一切結束以後,咱們就回乾陽,再也不遠行了。」
「……好。」
寧止抱著她,許久后又試探道,「雲七夜,我……我再娶你一次,好不好?正正式式地娶你一次,拜天地,入洞房,合巹酒……許你生生世世,好不好?」
然,許久過去,雲七夜都沒有說話,她的呼吸綿長,似乎終於是睡著了。
寧止眼眸微垂,只是抱緊了女子,閉眼不說話。沒關係,只要她在,只要她在……
很多年前的一個春日,蔚藍的天空如洗,耀眼的日光透過雲層而下,曬得人一身的暖洋,舒服極了。
院子里,那一樹的海棠花開得正盛,粉色的花朵猶如那傍晚時分的璀璨煙霞,襯得樹下的少女臉頰緋紅。
她站在樹下,身形嬌俏,仰頭沖著樹上的少年喊道,「千花,左邊的……對,左邊的花骨朵大,釀出來的酒一定甜!你相信我,准沒錯。等到了來年春天,你就知道我釀酒的手藝有多棒了!」
枝葉茂密的樹上,少年踩著粗壯的樹榦,微微探身,修長的手指伸向左面的海棠花,拽扯而下。花葉擋著,樹下的人看不見他唇邊的笑,幾乎寵溺。
他低頭,卻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還要不要再摘些?」
瞧了瞧那滿滿一簍的花朵,樹下的少女搖頭,「不要了,夠多了,你趕緊下來吧!可當心些,以前我就從樹上摔下來過呢。」
樹上,少年隨手將那一捧海棠扔到竹簍里,利落地躍下樹來,「誰讓你笨,再說了,女孩子家家的,上什麼樹。」
她也不氣,只是笑道,「雖然你是出來歷練生活的,可我也不能真把你當成下人使喚吧?對了,我給你做了一碟海棠酥,可好吃了,你記得吃啊。我這手藝,真是沒話說,屋前那大兄弟,最是挑嘴了,都說我做的好吃呢。」
大兄弟?少年微微皺眉,神情有些不悅。
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花梨又道,「喏,看你熱的,先擦擦汗吧。」
話音落下,那方手帕已經伸了過來,顏色素淡,帶著說不出的清香。
少年垂眸看著那方素雅的手帕,臉色不禁又是一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師父說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帕子……可是她的貼身物件啊。
「喂,你到底是擦還是不擦啊?嫌棄我的帕子呀?」好久不見他有動靜,花梨索性將帕子按到他的額上,利落地幫他擦去汗水,忍不住嘀咕,「嘁,你這人,有時候和塊木頭似的,又木又倔。」
聞言,少年的眉頭立時皺了起來,他反駁,「我幾時像木頭了?還是你見過會動會走的木頭?」
「可不是?我看見的木頭就是你,你就是那塊會動會走的木頭。」花梨將帕子收回,微微一曬,「真不知道你這性子到底怎麼生的,看起來蠻厲害的一個人,可動不動就彆扭了,還會臉紅。你幹嘛不敢用我的手帕,是嫌棄我?還是不好意思?」
被她戳到了軟肋,少年別過頭去,兀自不說話。
「你看,又彆扭了不是?」花梨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隨口道,「等哪一日你娶了新娘子,也不知道那姑娘能不能受得了你。」
誰說他要娶新娘子!少年扭頭盯著花梨,眉頭緊皺,出口便是惡毒的話,「那你呢?哼,哪個男人敢娶你這樣啰嗦的姑娘!」
啰嗦?花梨怔愣,看著惡聲惡氣的少年,良久沒有說話,到了最後她鼻子一酸,頓覺委屈極了,「你娘沒教過你和女孩子說話要厚道一點嗎?我真心拿你當朋友,你就不能……不能對我好點么?每次你都是這樣……每次都是……」
漸進弱下去的尾音,她委屈極了,再也說不下去,從來不曾這樣無力過。她吸了吸鼻子,將眼裡的酸澀逼回去,裝作風淡雲輕道,「算了……我是啰嗦,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那我……我回去了,不會煩你了。」
話音落下,她失落地轉身離去,忘記拿走那隻滿是海棠花的竹簍,徒留它在風中散著馥郁的香氣。
看著少女蕭瑟的背影,少年一瞬有些慌了,他聽見自己出口喊著她的名字,心跳如雷,「花梨!」
花梨卻步,她轉回頭來,眼裡有著隱隱的淚光,「還有事么?」
少年站在原地,他驀地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不曾對任何人事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了,他其實很……緊張她,不想傷到她。
他看著她,居然有些結巴,「其實……其實你很好,一點也不羅嗦,都是騙你的。」
花梨咬唇,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有些不相信,「那你告訴我,我哪裡好?」
哪裡好?
一個人的好,只有和她相守相親的人才會明白,可真要說出她哪裡好,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吧?
終是,少年緩緩出口,聲音溫潤若春風,「我也不知道你哪裡好,我只知道……你哪裡都好,都是最好的。」
她不是做夢吧?他居然也會夸人。
花梨本該開心才是,可她眼裡的淚水卻是越發的多了,哭笑不得,「你這人……真是彆扭死了。既然我……我有這麼好,那就有人敢娶我。倒是你自己,可小心沒姑娘敢嫁給你。」
少年垂眸,沒有接話。
花梨低著頭,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半晌后慢吞吞道,「對了,忘記告訴你了。多虧了你幫我,我那表叔和表哥,下場要不好了。族裡的老人們商議過了,我爹的香火破例由我繼承,只不過有點條件罷了。所以,過幾日,我就要回鳳天去了……」
少年心下一慌,忙不迭出口,「你要回去了?」
花梨點頭,只是不敢抬頭,就那麼怔怔地盯著腳下,「是呀,我得回去了。族裡已經為我許配了人家,對方上門入贅,這樣我就能繼承我爹的香火了。」
她的意思,她要嫁人了?
少年愣了愣,回過神來終是有些急了,他大步跨到她的跟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唇瓣張張合合,欲說還休,不知情之一字,潤物無聲。
如果晚一步告訴她,是不是就只能淪為次品,眼睜睜看別人娶走她?那麼,得冒多大的風險,才敢說出那句掩在心底的話?
「不要走好不好?」那一刻,他真的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他對她說,「不如,不如你嫁給我,好不好?」
聞言,花梨瞪大了眼睛,她抬頭看著咫尺的少年,臉上一紅,燙的厲害,「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終是,少年一口氣憋出,全然沒了素日的鎮靜,他的聲音何其顫抖。
那一刻,他將他的真心全部告知,「花梨,嫁給我好不好?因為我喜歡你,想要親手給你幸福。你不要跟旁的男人走,我娶你,你隨我走,好不好?」
如此措手不及的告白,縱使伶俐如她,也有些慌了。她抬頭看著他,眼裡全是他好看的容顏,「可是我……我已經許配人家了。」
「那又如何?我只問你,嫁給我,好不好?」
生怕她拒絕,少年垂眸,忽的俯身吻上了她的唇,任由臉頰羞紅髮燙。那一刻,只覺天地安謐,漫天的海棠花宛若一個粉紅色的夢。春光透過那些斑駁的枝葉花朵,暖暖地流瀉一身,光影如醉。
——花梨,隨我走吧。
愛與不愛,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她對他的好,宛若流沙,他沉默著無聲的下陷,怎還能斷情絕義?
花梨,
我為你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妄動情念。
可是做一個俗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越庸俗,越幸福。
這一生,就讓他放肆一次吧。
甜蜜而青澀的吻……
那一日,他吻著他愛的人,滄海桑田。
只此,再無其他。
就算被罷黜尊主之位,就算墮入聖湖,也是幸福的呢。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花梨,我背棄神魔,已然無惜,只求你……求你一段姻緣,求你嫁給我。
好不好?
那個春日裡,他記得清楚,少女扯唇,風姿如畫,她紅著好看的臉,輕輕點了點頭,「好。」
------題外話------
謝謝WeiXinf2538832cc、心依染痕、減字花木蘭幾位親親的禮物和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