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攤牌

  「既然師父你早就知道,為何……」她幾乎是要哭出了聲,唯有痛苦的質問,「為何還要我和寧止成親?為何不在那時候阻止我!」


  「哼,我沒有阻止過你嗎?你捫心自問,自你離開滄瀾后,我哪一年不曾派人送信,要你回滄瀾做教主!」


  大聲叱喝,滄瀾千花惱怒地瞪著女子,「此一切,皆是你自己一手造出的罪孽!是你自己一手霍亂了寧止的命格!是你!萬般骯髒罪孽,皆是你!魔之體,你談何有愛人的資格?再怎麼幸福,都是今日痛苦的根源,是不可饒恕的背叛罪孽!身為尊主,你怎配有愛?怎配有永不止息的蒲公英!」


  ——怎配?


  ——怎配!


  ——怎配!


  「你和寧止,初始也許是在希望中,可你們的希望,到底又不過是漫長的絕望罷了!這樣的愛,不容於天地!縱是神魔,亦要阻毀,落下懲罰!」


  這愛,太過絕望!

  「凰兒,你現在總曉得世間最冷的東西是何了吧?不是死亡,而是……愛。這個字……我們不配。如果愛的過程慘烈,世人也許會期待美好的結局。如果愛的結局是慘烈,世人還會追憶溫暖的過程。可我們呢?我們的過程和結局都是慘烈!如此的愛,如此的人生,你叫我們還能期待些什麼?還配期待什麼?」


  不配啊!

  「啊!!!」


  夜色里,雲七夜終是絕望的哭嘯出聲,凄厲綿長!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她低頭嘔出了點點鮮血,滿腔的絕望和罪孽,無以復加的骯髒!

  需要怎樣的絕望,才能將靈魂最深處的羈絆剝離而出?


  眼瞳急劇幻化成血色,她不甘心的發泄,和著血淚一聲聲痛苦的質問,「為什麼?既是魔不貪,為何容不得世人一點的不敬!既是神不惡,為何還要將千萬生靈命運握於手中!所謂的神魔,到底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他們才是這世間最骯髒,最罪孽的存在!」


  「啪!」


  竟是伸手掌摑,滄瀾千花看著女子迅速浮腫的臉頰,鄙夷冷嗤,「居然敢妄加詆毀神魔!你以為你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本尊告訴你,你自己便是骯髒罪孽!你的出生便是最初始的罪孽!若不是你,她也不會死!若不是你,本尊也不會耗費如此年歲陪你們玩這枯燥無聊的遊戲!」


  罪孽!


  骯髒!


  跪坐在地上,雲七夜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欠奉,只能任由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滑落,鼻上,唇上,而後涼涼的浸入脖頸下的衣衫里,遍體生涼。


  原來,她的初始是骯髒,是罪孽!


  落了滿面的淚水,她慘然的笑,聲音嘶啞艱澀,「既是如此,師父你也是罪孽,是骯髒……你愛上了的女子,她現在正在地獄深處,日日夜夜承受著痛苦的煎熬!」


  再次揚起的手掌,滄瀾千花惱極了揮向女子,卻又在她怒目相視中驀地頓住。一剎,他心中的慾念再也止不住!那些沉積了多年的岩漿終是噴發出了破壞的恨念,「也對,凰兒你說的沒錯!我是罪孽,是骯髒,呵……可你不是說了么?神魔便是這世上最大的骯髒罪孽,既是如此,本尊也算是實至名歸!」


  躬身,他恨恨地看著女子,「而你!你是無以復加的骯髒,噁心!從你在向城的某一個晚上,你便是這世間最骯髒,最噁心的存在!本尊問你,可還記得你上次咳血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雲七夜回想著,正是她吃了鳳起帶來的藥丸的那一晚。而從那一晚開始,她周身的傷,居然開始迅速癒合。


  滄瀾千花陰森森道,「那藥丸,其實出自本尊。這麼多年來,我辛辛苦苦煉製,正是入魔的法門。你吃了它,又去了瀛洲,得到了食夢貘……」


  滄瀾千花目不轉睛地看著雲七夜的眼睛,「你以為這世上,除了神魔,誰還可以這麼快的自愈傷口?呵,凰兒,你早已經一步一步入魔了,自那次咳血伊始,你便是滄瀾歷屆中最骯髒不堪的魔!全身上下,由里到外皆是骯髒罪孽!」


  卻原來,卻原來這一切都在師父的算計中!而她像個傻子一樣,做這些無用功!到頭來,一切都是枉然!

  只覺屈辱,雲七夜的身子顫抖,終是厲聲尖叫,「我不是!不是!」


  「不是?那本尊就告訴你,你到底是不是!」


  輕蔑的笑,滄瀾千花驀地將五指抓扯進了女子的血肉!五指沒入,頃刻便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濺!


  ……


  知曉了魔鬼心中的秘密,是不是連帶著我,也是這世間最骯髒罪惡的存在了。


  見不得光,愛不起人……


  我愛的也好,愛我的也罷,人人苦楚凄慘,萬事皆因我起。滿身的罪孽骯髒,不亞於魔鬼。再活下去,我甚至找不到一個賴以支撐的理由,哪怕是……騙說自己的謊言。


  「情」之一字,到底有沒有真相?

  此一生,親情,友情……愛情。於我,不能說,不能說……那是無法承受的痛苦,禁忌,以及骯髒的罪孽。


  愛,總是說來容易。


  往後的年年歲歲,縱是我傷筋動骨,卻也不能稍動聲色。命運,慾望,生命,父母,友人,時光,還有愛人。


  待到了末路,我竟是看清了它們的神秘指紋,只覺宿命重複,輪迴不息。


  無可奈何。


  不如不說,不如不說……


  何為骯髒?


  何為罪孽?


  那一日,她終是曉得……


  「那本尊就告訴你,你到底是不是歷代滄瀾最骯髒的罪孽!」


  不耐的怒喝,滄瀾千花額間的寶石紅若泣血,五指狠厲地抓扯進了雲七夜的肩頭,頃刻間便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濺!


  甚是狠絕,男人的手掌旋即殘忍地撕扯下壓,直至碰觸到掩在血肉深處的骨頭,幾可斃命的重創!


  可為何還不求饒?

  難以名狀的惱怒,他一瞬真是恨不得扯斷雲七夜的傲骨,要她再也忤逆不了他!思及此,他猛的擊穿了女子的肩胛骨,但聞骨頭碎裂聲聲,無以復加的痛苦!

  終是嘶喊出聲,雲七夜的血瞳急劇凝聚成了芒狀,幾乎是要死去了!猩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湧出了肩頭,她的半片身子都被鮮血浸染成了暗紅,而後又朝四周氳散而去,宛若一個血人!

  何其之痛?恨不得死去!


  踉蹌地跪坐在地上,她的身子不住抽顫,就連拳頭也握不緊,她已經痛到沒有了氣力!可如果這便是骯髒罪孽,那極限過後的,又是什麼?

  比起肩頭的苦痛,那股來自心臟深處,正被一雙無形的手活活撕裂的——愛念——刮骨扒皮般揪扯而出,不可阻擋的脫離了她的皮肉靈魂!

  ——無以復加之痛!

  ——不可饒恕之罪!

  ——不能愛!


  ——不能被愛!

  如此的人生,生我何用?!

  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她驀地覺得肩頭不痛,只是有熱熱的液體湧出,不期然有幾滴落在手背上,卻是燙得她身子發顫,骯髒!既是骯髒之身,她的骨血也是骯髒的吧?……


  無力地闔眼,她只覺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了好多人和事,它們一個個,一樁樁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將過往重新演繹了一番,嬉笑怒罵,淚水叫聲……


  而她就像個麻木的旁觀者,看戲似的看著自己的過往——原來在那一日,她早已塑成了最終的魔體,只此長生不老,萬劫不復。


  半片血染的身子,所有的猩紅一瞬迴流至傷口,五指血洞旋即閉合了猙獰,破損的衣衫恢復成了初始的模樣。宛若時光倒流,一切完好無損。


  神魔之體素來不敢有所損毀,就連小小的傷口亦是痛楚。可如此的重創居然也奈何不了她,試問要有如何之深的罪孽骯髒,才能塑成如此之身?


  歷代滄瀾,最為骯髒可怖的魔體!


  哈!

  沙啞的苦笑,她抬眼看著滄瀾千花,終是無力地攤開了雙手,疲倦不堪地問他,「……師父,你滿意了么?」


  不耐的皺眉,滄瀾千花眯眼看著女子,語氣裡帶著與世格格不入的孤絕,「你還未有所行動,本尊談何滿意?如此種種,你以為本尊樂意踏進這片世俗,同你們這些蠢貨玩這無趣的命運遊戲?莫說你們,我又有什麼好處和樂趣?蒼生萬眾,大到芸芸眾生,小到蜉蝣蟲蟻,你們的命格變數本尊一清二楚!這局遊戲,本尊早已知曉了你們的結局,縱使此間的過程如何精彩,亦是在做無用的反抗!愚不可及,徒增笑爾!」


  不曾應聲,雲七夜只是頹然地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頰,只覺眼框心臟痛不可擋,就像全身的血液都在汩汩流出!一瞬,她真希望腳下的大地突然裂出條縫隙來,將她永遠,永遠地吞沒!


  「你想要寧止如何終結自己的性命?明日病亡,還是往後年年歲歲?生或死,他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裡,便要看你如何抉擇。要麼隨我回滄瀾,要麼繼續執拗下去,執拗到可以不管寧止死後墮入永無輪迴的黃泉,遭受那永無休止的酷刑凌虐,永世不得超生!可縱使如此,你斷斷也脫離不了滄瀾,因為你已經提前數十年塑成魔體,長生不老之身,便是世人眼裡的妖魔鬼怪,不容於世!」


  一個不容於世,不能愛,不能被愛的——妖魔鬼怪!

  宛若把鋒利的刀,滄瀾千花的呵斥直直戳進了女子軟嫩的心臟,血肉模糊后的悲慟欲絕!剎那,天地寂寥極了,她眼前的過往頃刻間撞擊成了無數的碎片,每一片上都折射著自己過往的無知。而後所有的人事聲響又在瞬間消逝成了透明的稀薄,整個世界只餘下自己,再聽不見,看不見任何。


  可耳邊,卻又能再清晰不過的聽見男人的低語,恍若夢囈,「凰兒,我們不配。如此骯髒的罪孽之身,我們怎配去愛人?又怎還配為人所愛?我們的愛,是周遭之人痛苦的根源!只消我們活著,便有此無法擺脫的宿命詛咒,凡是我們身邊的人,皆會遭到不幸死難,一個接一個……親人,友人,愛人。你想要寧止死後,下一個遭受不幸的人是誰?雲德庸,亦或者鳳起?再還是你那六個姐姐?……」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雲七夜痛苦地抓扯著身下的泥土,發出幼獸般的嗚咽。她一路所犯下的罪孽,到了今天連她自己都憎恨厭惡起了自己——臟!


  事事皆因她起,她怎還去配愛誰?她愛的人,皆會失去歡樂,失去光明,甚至生命!


  這便是她的命運!

  那些她所愛的,她所不顧一切追求的,隨時都會因為她的愛罹難終結。似是大海,滔天的狂流朝他們撲卷而去,頃刻便帶走了她所有的愛和希望——何其殘忍!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既是愛他們,她談何還能無動於衷?

  「……談何還能?」


  低聲呢喃,女子的眼神惘然,而後決絕,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毫無轉圜的餘地。


  也許這樣,大家都會好起來。


  寧止也會解脫,不會再痛,可以幸福,可以……快樂。


  這是最好的結局。


  ……


  已經很晚了,寂靜的夜裡,除了偶爾響起的蟲鳴風吟,萬籟皆寂。混沌黑暗的夢魘,寧止痛苦地皺著眉頭,身子亦在微微顫抖。奮力地掙扎,他驀地發出一聲叫喊,終是睜眼解脫了那無盡的夢魘苦楚!

  額上儘是虛汗,他喘息著坐起身來,近乎貪婪的呼吸著空氣,那胸中驟然被掏空的感覺令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一回!

  可手掌下的心臟仍在跳動,他清晰地感知它的存在,還活著。一瞬,男子緩緩浮出個笑來,卻是難以言說的凄涼,夾雜著絲無奈。


  在那骯髒不堪的夢魘里,他竟是夢見了她的背叛。不多不少,恰恰是在兩個月之內。


  是冤鬼的詛咒么?

  漆黑的房內,他捂著作痛的心口,輕聲喚出了她的名字,「……七夜。」


  良久后,驀地吱呀一聲門響。


  循聲扭頭,寧止的容顏緩緩現在了月下,但見若雪般的蒼白,好似有個稍重的風,便能將之吹散。


  站停在陰影處,雲七夜卻步,終是不敢向前走去。


  「七夜。」


  沒有應聲,雲七夜只是很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她害怕淚水會洶湧落出,率先將她的拙劣現於人前。


  「七夜,你在那裡么?」聽不見她的應聲,寧止徑自又問了一遍,「七夜,你在么?」


  「在,我在……」


  嗓子眼裡哽了塊什麼,雲七夜復爾重重地點頭,尖利的指甲掐進了掌心,直至掐出暗紅的血絲,而後傷口又在一瞬癒合,肌膚完好如初。


  「你怎麼醒了?」


  「不想睡了,胸口有些悶。」捂著仍舊作痛的胸口,寧止的眼神一瞬有些飄忽茫然,聲音亦是輕極了,「方才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什麼了?


  用心地聽著,雲七夜卻怎也沒有等到寧止下面的話。她到底不曉得他夢見了什麼,可他語氣里的悲涼凄楚,頃刻便透進了她的骨血,遍體生寒。


  要如何說?


  一下子哽住,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僵硬著身子站在陰影里。有厚厚的雲層漫過月亮,沒有點燈的房間越來越黑,那些許從窗欞透入的月光終是盡數退去,徒留了一室的幽暗,有看不見的暗涌穿梭在兩人之間,於無形處捲起滔天的狂風巨浪!

  終是,她開口,「寧止,我想同你說一件事情。」


  抬眼,寧止看著她,「何事?」


  黑暗裡,她一瞬覺得寧止好似看穿了她的全部,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將自己逼到再無退路的絕境之地!


  饒是她的謊言拙劣不堪,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寧止。」


  「嗯。」


  「我……我要離開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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