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愚真人
一個小時以內，被外界穿得神乎其神的宗教大會，竟然沒有舉辦成功。一時間天下嘩然，不知是喜是憂。
本來人們是以為這些長老方丈們要出來宣講警世箴言，未曾想，他們竟然相約溜號了！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其中的緣故，但有一個猜想，卻是在所有人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那便是，末世真的要來了！
佛言普渡眾生，道言無為而治。
現在連他們都要躲避的災劫，又其實凡夫俗子所能面對的？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裡面的內情，這些參悟世間真法的大師們，怎麼可能會躲起來獨善己身？
而是因為如今的天機，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只牽扯到一小部分人的生死命數，它卻是整個人類要共同面臨的大劫！
他們只能選擇隱蔽起來討論，不能把消息泄露給任何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眼下如此無奈的選擇，只能算是盡他們最大的努力，保護這些毫不知情的芸芸眾生。
西南一座荒山古丘之上，八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相聚在一處殘破的古老小屋之內。傳說這裡是一位參透佛道兩門法理的尊者，羽化之地。
廟裡沒有供奉一神一佛，只有一塊罕為人知的靈牌，這裡，以逝者意念為大，因為他是千百年來貫穿佛道心法第一人。
一盞滿是銅銹的古燈，無聲無息地燃氣，神奇的是，裡面沒有任何可燃能源，只有一顆嶄新的棉芯，就這樣燃燒了起來。
八位面色蒼老，心境超越人間世俗的老者，來自各大佛道名山門庭。
他們分別是佛教四聖，九華山方丈普泓大師、普陀山方丈明心大師、五台山方丈智空大師和峨眉山方丈江月大師，以及道教四尊，齊雲山掌門小愚真人、武當山掌門張寶德天師、青城山掌門王淵天師和龍虎山掌門玄清道長。
「萬古一夜如夢，恍然悲凄啊！」明心大師首先發出哀嘆，聲凄如訴，於是整個狹隘的小屋，都被悲涼充斥。
「奈何天道如此，天意難為，你我，也只是這天地里一粒浮塵罷了…何須如此慟心？」普泓大師寶相莊嚴，面色悠然，不愧是佛家修為第一人。
「今諸君相會在此，本已有逆天道，諸位何不抓緊時間，共商未來之數呢？」來自青城山的王天師，似乎有些焦灼，頭頂一道冠的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詞，似乎在心算天機。
「王師兄，我知你心懷蒼生，可你也很清楚，這件事，不是憑我們就能解決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告誡世人最好怎麼做。你何必，如此損耗自己的修為，逆反大道呢？」玄清道長觀察了很久，這時候開口對王天師勸說道，枯瘦的面容之下，心如明鏡。
「是啊，王師兄，天命之數，能算則能算，不能算者，必要強加災禍於己身吶！」武當張天師也苦心勸慰道，他深知命算之理，可為人算，卻不可為天算。
「說來，其實我們都是在為眾生憂心，初心自然是好，可這一次，實在難為…老衲以為，即天地法則將變，不如坦誠布公，讓世人入修行之門。這也是，面臨將來，唯一的辦法。」白眉長須的智空大師，總算是提出了第一個有意義的法子，讓眾人的面色都稍稍沉著了一些。
「百年物慾，早已將世俗之人法心磨散，讓他們接受修行，難於上青天矣！」江月大師眉頭緊鎖，認為這件事實在太難。
「江師弟所言有理啊！紅塵中人，早已不知何為修行，甚至連基本的靜，都少有人做到，一下子改天換地，這樣做，只怕是會引起更大的動亂。大劫未至，人與人之間，便要生出禍亂。」普泓大師再次開口，認為不妥，他的分量，讓眾人連連點頭。
佛家修心，他們看中的，正是人的心性，而今俗世不堪古時，且萬事萬物更加紛繁複雜，哪有這麼容易？
「貧道以為，還是應該讓當權者知曉，讓他們用政策引導民眾，這樣會大幅減輕騷亂。」青城山的王天師，扼腕凝神，停止了自己的思考，參與了眾人的探討。
「王天師，難道你忘記了我們來此的初意了么？逢權則利，適時，總有人會為了自己的私語棄萬民於不顧，貧苦百姓所受之苦，則無上之加深。若是如此，則諸位罪孽之深重，足以下得十八層修羅煉獄。」明心大師似乎被戳中了心結，他悲憫天下蒼生的情懷，這一瞬間展露無疑，雖是激動難掩，卻不得不令人敬佩。
「再說，異域那些修士尊者，未必會同意我們的意見。」
「確實如此，他們的修為不下於你我，這樣的提議，還是不太穩妥。」
「倒不如他日共邀天下修士，一起商談，這樣也有益於天下萬民，是人類之福祉啊！
……
在場的所有人，討論熱烈之際，幾乎都快忘了這位存在感極低的老頭子，小愚真人。無論是從氣質還是修為來看，這個人都是八人當中最不起眼的，完全就是一副普通老人的樣子，絲毫沒有修行者的氣息流落。
「小愚真人為何一言不發？莫不是有什麼高見？」智空大師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尋常之初，輕聲對著一旁的小愚真人問道。
這麼多年的江湖來往，他知道，這個看起來樸素至極的老頭子，似乎從來都對天下大事漠不關心，也不通什麼人情往來，總之就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一種。這次若不是另外三位道家師兄苦心邀請，他還真不一定會過來。
「師兄們所言各有其理，貧道根劣境低，不敢與諸位同台論道。」小愚真人親和地笑道，雙眼微合，也不知到底是閉上了還是睜開著，只是這毫不起眼的樣子，真的沒有一點兒同級天師的感覺。
「小愚師弟何出此言？今本是佛道共榷天機，不分你我，師弟莫要如此謙虛，多一份思慮，便於世界多一份出路啊。」智空大師毫不怠慢地回答道，在他心裡，還是很尊重小愚真人的，因為越是這樣的存在，越是看不透他的修為。
激烈爭吵的大師們，這時候也聽見二人私底下的談話了，他們把目光紛紛聚集到小愚真人頭上，還真希望有個人能提出大家都接受的建議。
「是啊，師弟，你好歹也說句話嘛！這一時半會兒，我們也爭不出個結果呀！」武當山張天師在小愚真人耳邊說道，同為道家門庭，也只有張天師稍微和他熟悉點兒。
「是啊，是啊！」眾位大師竟都對小愚真人有所期待，目光熱切至極，想要聽得小愚真人的想法。
「好吧…還望諸位莫要見笑。」小愚真人對著其他七位笑了笑，獨自站起身來，輕聲道：「貧道想知道諸位，如今修為都到了何等境界？」
「什麼？」
「你這…」
「竟是為了一己私心…」
「今商榷天機，並不是為了切磋功法高低啊…」
七位大師瞬間炸開了鍋，哪有這樣的？一說話就是為了查探別人的修為，胸中還有天下蒼生么？
「貧道根劣，花了大半生，也只達到了開源境兩層天，若是諸位不信，請一觀真氣！」小愚真人依舊是和藹地笑著，平凡樸實，站在眾人中間，慢慢祭出自己的真元氣團。
他像是一個雜耍演員，為人恥笑卻依舊興緻勃勃地上演自己的鬧劇。
「真的只有兩層天！」
「嘖嘖嘖…」
「好歹是一位名山尊者，怎麼只有兩層天？」
又是一陣群體嘲弄，佛家四聖心花怒放，另外道教三尊只覺有辱門庭。
「諸位師兄，這下你們知道貧道為何取拙號小愚了吧？」小愚真人絲毫不為別人的嘲諷所動，依舊是一臉和藹的笑，又慢慢說道，「所以，在下沒有資格與諸位談論蒼生大世。」
話音一落，小愚真人邁步向門外走去，竟沒有一個人有挽留的意思，只是在獃滯的目光中，靜靜地看著這位僕僕的老者離去。
半晌，有人低聲問道：「師兄，你又是何等修為？」
卻是，沒有人，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場面一度變得尷尬無比，荒涼的古嶺，霎時變得更加幽靜。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覺得小屋裡的殘燈暗淡了許多，七位大師面色僵硬到了極致。
終於，佛門四聖雙手合十，閉上眼，異口同聲地自慚形穢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啊！小愚師弟才是我們這些老朽之中，修為最高之人吶！」
「唉，師弟這番良苦用心，我們竟未第一時間察覺！」武當山張天師懊悔至極，低頭搖嘆。
「已知的修士界，屬我們八人為至尊，明爭暗鬥這麼多年，到了這時候，卻不思悔過…」
留在屋子裡的七位，被小愚真人的獨自出走，好好地上了一課。未來的歲月，他們當知是殺伐的年代，何謂普渡眾生？到了將要臨了，心中卻依然把自己放在首位。
……
「呵呵呵…其實誰都明白，未來是修士的天下。你們貴為一山之聖尊，卻私心不泯，妄談天下蒼生…我小愚雖愚，但知道接下來自己能做的，到底有幾斤幾兩。」
小愚真人輕聲悲笑，騰空躍起，沒入了漆黑一片的荒山野嶺…
與世無爭，與人無爭，不同流於世俗，只因自己，真正心懷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