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臨死之前
那時我們的船離漩渦中心的水柱已經不遠，站在船頭往那邊眺望，已經隱約可以看見漩渦中心下陷的地方。從我這邊看去，倒也沒看見什麽海底遺跡之類的東西，可能是因為這點深度相對於海水的深度來說還是太淺了。
漩渦的中心就是一個深深的水窩，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大量的海水被卷到這裏之後，不是往下湧入，而是往天上卷起。抬頭仰望時，由於夜色和雨幕的阻隔，我也看不清水柱到底有多高。從大概的距離判斷，水柱的直徑超過了十米，也許更大，畢竟在海上由於到處都是差不多，缺少參照物，光憑肉眼的話，我對距離的判斷並不是很有把握。
但無論如何，這都清楚地表明了一個事實，我們的船，是在無可抗拒地朝漩渦中心而去，速度還有加快的趨勢。離漩渦越近，受到的吸力就越大。除非出現神跡，否則我們剩下的時間，最多隻能用分鍾來計算了。
聽到文瑜對佛經上梵文的疑惑，我明白這或許是她在人世間最後一個想問的問題了，心中有些隱約的痛，便答道：“那你在這等等，我去找小胖子過來。不過，就這麽點時間了，估計是不可能琢磨得完那張海圖的選字秘密了。”
文瑜歎道：“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就是臨死前想知道這是什麽經書，也就能瞑目了。”
我點了點頭，跑進船艙，卻看見小胖子還在那寫遺言。他母親的，什麽遺言要寫這麽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叫道：“別寫了！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小胖子哭喪著臉道：“嚴哥你就別拿我開涮了，這種時候還有什麽好消息？”
我嘿嘿笑道：“文大小姐說，自從她第一眼見到你之後，就對你產生了莫名的好感。眼下大家要共赴極樂世界了，她想托我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就是在這能毀滅我們的逆天水柱之前，要跟她的心上人以天地為證，以我為媒，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臨死前的婚禮’。快去吧！新郎就是你！”
小胖子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向越南妹那邊偷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我哪管他那麽多，一把搶過他的紙筆，卷起來丟進遺言木箱裏，把他拖了出去，一直拖到文瑜身邊才放手。這小胖子一路上還假惺惺地大叫“不要強迫我的意誌，我是個堅貞不渝的男人”，不過，看到文瑜那秀長的身材獨自站立在欄杆邊，麵對著波濤洶湧的大海，秀發在海風中拂動，這小子立馬就閉了嘴，還煞有介事地正了正衣領，咳嗽幾聲，這才斯斯文文地說道：“文小姐，你找我有事嗎？”
文瑜轉過頭來，對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揚起手中金光燦燦的梵文佛經：“是啊……”
夜色中，小胖子估計是沒看清，把佛經看成了基督徒的聖經了，估計是更加相信我的說辭了，頓時激動得滿臉通紅：“咳咳，這個，文小姐，有些事，其實不用那麽急的……”
文瑜道：“哪能不急呢？我們馬上就要死掉了，這件事不完成，我心中會不安樂的，我可不想帶著遺憾死去……”
小胖子更加激動了，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用力去擼左手上一枚戒指。這小子估計是太緊張了，或者是手指太粗大了，接連擼了幾次也沒能擼下來。文瑜奇怪地看著他，還沒開口說話，小胖子已經終於擼下了戒指，在文瑜麵前單膝跪下，將戒指捧在掌心，抖抖索索地高舉過頂，顫聲道：“文大小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不過既然這是你最後的願望，那我就勉為其難，大著膽子，用顫抖的腿緊張的嘴和卑微的勇氣，向你……”
文瑜似乎驚呆了，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下意識地閃身避開，扭頭看見我在一旁偷笑，總算是明白了，氣惱地瞪了我一眼：“一看就是你搞的鬼！你跟他說什麽了？”
我齜牙笑道：“也沒說什麽，隻是跟他說你有一個最後的願望……”
小胖子本來就不傻，此刻聽到我們的對話，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慌忙站了起來，滿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一時不知道往哪裏看好。文瑜氣惱地把佛經丟給我，說道：“你搞的鬼，你自己去處理！”
我咳嗽幾聲，板起臉拿著經書走到小胖子旁邊，把佛經捧在他眼前給他看：“小胖啊，這是文大小姐一直想知道是什麽經書的經書。梵文，她看不懂，你就給她翻譯一下吧！”
小胖子看到是金燦燦的經書，雙眼頓時閃閃發亮，但隨即又黯淡下去：“唉！雖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但現在也沒什麽用了。這上麵的梵文，咳咳，兄弟我隻認得最後麵的是‘經’字，至於前麵的是什麽字，我也不認識……”
我們：“……”
上麵的梵文，就認識一個經字，這跟不認識有什麽區別？我們也知道這肯定是一本經書，但傳自古印度的佛經那麽多，光知道一個經字有什麽用？
文瑜搖了搖頭，黯然道：“算了，看來這是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了。那就算了吧！”
她轉過身去，憑欄看著不遠處的衝天水柱，低聲道：“那就這樣子吧！”
縱使是那麽聰慧理性的女孩子，在這種已經完全沒有什麽希望的時候，也免不了對即將逝去的生命的傷感。畢竟她還很年輕，未來本來還可以有很長的路要走的，現下，卻是再也不會有了吧！
小胖子看了看她落寞的背影，咽了口唾沫，悄聲問我：“這本佛經是怎麽回事？”
我歎了口氣說道：“沒什麽，就是想弄清楚是什麽經書，這樣死了也不至於連手裏的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死了都是個糊塗鬼。她是基督徒，死了要上天堂的，萬一手裏拿著的經書人家攔在大門口的天使看不懂，說不定不給進大門，說是異教徒的書……”
說到這裏，我也不願說下去了。反正我也快死了，雖然見聞了不少鬼怪故事，也親眼見到了死而不僵還能行動的東西，但對於人死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那是壓根沒有親身體會的。
望著那道越來越清晰的水柱，我倒是想起來，小時候，又一次有個老太太來找我奶奶聊天，神神道道地說起她的一次經曆，咬著假牙說是她的親身經曆，絕無騙人。那段“親身經曆”是說，她有一次躺在床上睡覺，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拉著她走，睜眼一看正是牛頭馬麵，而她自己走路時是非常輕飄飄的，不需要什麽力氣，回過頭還能看見自己在床上躺著。她心下也很驚慌，問牛頭馬麵是怎麽回事，回答說是陽壽盡了，要到地府去。她不太甘心，但是如果這真的是陽壽已盡，那是沒有辦法的，隻能跟著牛頭馬麵走。出去的時候，她還能看到自己的子子孫孫在外麵哭喪，操辦喪事，到處都是做齋事的布幡。
沒等她看個清楚明白，牛頭馬麵就把她拉走了。一路上輕飄飄地走了老長時間，一路上經過的都是窮山惡水，連草木都沒有，到處都是一片昏暗。好不容易到了一個皇帝寶殿一樣的地方，這才見到了閻羅王，三問兩問，就把牛頭馬麵大罵一頓，說是抓錯了人，陽壽沒完，還得送回去。
牛頭馬麵隻能灰溜溜地把她送回陽間。路上經過一些地方，她還見到早幾年死了的同村人，跟她探問上麵的事，還讓她帶話回去給他的子孫，說在陰間辛苦，要子孫多燒些衣服紙錢使用。
話說完了，牛頭馬麵把她帶到一個好像是斷崖的地方，往下一推，她就摔下了深淵，嚇得趕緊睜開眼睛一看，卻是已經回到了陽間……
對這樣的話，我小時候自然是覺得非常的神奇，但現在想來，多半也就是這老太太做了個噩夢罷了。真的有陰間嗎？我還真是不太相信。見到了兩次疑似陰兵過路的事情，最後卻都發現了，不是那麽一回事。
隻是現在，我自己也真的要死了吧！文大小姐也要死了吧！我們的魂魄真的會離體行走，真的能遇到以前死了的戰友嗎？能遇見老孔他們嗎？
是不是，信仰不同的人，死後魂魄也各有各的歸屬？是不是她上她的天堂，我下我的陰間？
我抬起頭，發現身周已經站上了好幾個人，都在直勾勾地看著越來越近越來越龐大的水柱，一言不發。那道水柱直徑絕對不止10米，在夜色下看來通體墨黑，其下浪湧的咆哮聲已經清晰可聞。那是怎樣的一道水柱啊！就像是小時候搓米粉之類時頑皮用手從粉團上旋轉著拔起來的一道螺旋型的條條，隻不過大了無數倍，四周都有水花濺落，有些魚蝦在其間掙紮，夾雜著海浪的咆哮……
我摸出身上的煙，分給眾人，然後自己點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心中默默道：“來吧！生與死之間到底有什麽不同，就讓我見識個清楚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