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7 林仲出家(1更)
御書房內,李公公輕腳進去稟報:「皇上,小武侯林仲求見!」
皇上批閱奏摺的手頓住,然後放下了筆,身體慵懶的往後靠在椅背上,眼眸眯起,沉吟不語。
李公公彎著腰身不敢說話。
御書房裡陷入寂靜。
好一會兒,皇上才慵懶的開口:「宣他進來!」
「宣林仲覲見!」
李公公尖細的嗓音在御書房外響起。
林仲懷抱著聖旨目不斜視的進了御書房,跪下,行禮。
「小武侯見朕何事?」
皇上的聲音帶著天生的威嚴。
林仲把聖旨高高舉過頭頂:「臣能力甚淺,不足以擔起武侯府的大位,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混賬!」
皇上威嚴的聲音中夾帶了怒氣:「誰不知武侯府大公子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繼承武侯府綽綽有餘,你讓朕收回聖旨,是想讓朕遭受天下人的議論嗎?」
林仲舉著聖旨一個頭磕在地上,「臣不敢!」
皇上冷哼,「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都拿著聖旨來宮中了,還敢說什麼不敢?!」
林仲保持著磕頭的姿勢,頭抵著地,發出的聲音有些發悶:「皇上,想當年我家祖上跟著皇太祖打天下,靠的是真本事,獲得一身戰功,皇太祖爺感念我祖上的功勞,才封了這世襲的爵位,一代代的傳承下來,可正因為如此,歷代武侯都沒有好好約束自己,到了臣這裡更是如此。在這以前,臣還沾沾自喜,有了祖上的蔭庇,臣這一生富貴無憂,可接到聖旨的那一刻,臣忽然覺得它有千斤重,它不僅僅是皇上您下的一道聖旨,更是臣身上肩負的責任,臣這幾日,思來想去,深覺自己擔不起這個重任,還請皇上收回聖旨。」
皇上眼裡的幽光一閃而過,語氣緩和了一些,「這麼說,你真的不想繼承這侯府的爵位?」
林仲回答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是!」
皇上似乎有些為難:「朕身為九五之尊,聖旨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
林仲雙手把聖旨舉得更高:「皇上,不是您要收回聖旨,是臣求您收回的,天下人知道了,只會贊您英明睿智,體恤朝臣。」
「當真如此?」
「臣不敢說謊。」
皇上又沉吟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勉為其難道:「好,朕依了你,收回這聖旨。不過,這聖旨朕不會銷毀,而是給你保存著,等你哪日覺得自己能擔起武侯府的重任了,朕自會再給了你。」
「多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等皇上示意,李公公上前把聖旨接過來。
林仲低垂著頭,慢慢站起來,「臣告退!」
「嗯,聽聞今日是武侯林鵬大喜的日子,多年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你也該回去幫著張羅一下。」
「多謝皇上提醒,臣馬上回府。」
「下去吧!」
林仲退了出去。
皇上的眼光落在李公公手裡的聖旨上,語氣帶著幾分幽幽之色:「這林仲倒是個識趣的。」
李公公低著頭沒說話。
皇上早就有了收回武侯府爵位的心思,只不過一直礙於秋家和天下眾人的悠悠之口,才遲遲沒下手。武侯林鵬作死,竟然和秋清靈和離了。
皇上有朝一日也會想法收回的,林仲如此做也好,省的皇上再費心思了。
「燒了吧!」
皇上吩咐了一句,拿起筆,繼續批閱奏摺。
李公公走出去,吩咐小太監:「抬個火盆來!」
火盆抬來,李公公把聖旨扔到裡面,親自看著它燒成了灰燼,揮揮手,示意小太監抬著火盆下去,自己進去稟報:「皇上,燒毀了。」
皇上頭也未抬。
林仲出了皇宮,騎馬回了武侯府。
武侯府一片喜慶,到處張燈結綵,掛滿紅綢。
林鵬已把媚娘迎娶了回來,正在拜天地,喜娘的唱和聲院院傳來,
「一拜天地,二拜……」
林仲朝著喜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腳去了自己屋中,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一直坐了幾個時辰,等到賀喜的賓客散去,府中靜了下來,才抬眼看了下外面的天色,站起來,朝著鳳凰苑走去。
連紫漪被趕去了一個不起眼的院子住著,鳳凰苑重新被收拾一新。
媚娘此刻頂著蓋頭,端坐在喜床上,忐忑而又激動。多年的美夢成真,自己成了這侯府的當家主母,兒子也成了小侯爺,以後她再也不是那個見不得光的外室,而是風風光光的貴夫人了。
有腳步聲傳來。
媚娘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到了跟前停下,媚娘入眼處是一雙黑色的靴子,正自納悶,林仲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今天高興嗎?」
他的聲音低沉,不見絲毫歡喜之氣,可媚娘今日處於興奮和激動之中,並沒有聽出來,點了點頭,蓋頭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絢麗而又破碎。
「仲兒,娘今日太高興了,多虧了你,娘才有今日。」
「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媚娘愣了下,心裡升起怪異的感覺,有些發慌,伸出手想要拉他,「仲兒……」
林仲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碰觸。
媚娘一把沒抓住,心裡更加慌了,猛然掀開了自己的蓋頭,看向林仲,「仲兒,你……」
林仲的眼睛異常的明亮,也異常的決絕:「你生了我,但沒有養我,我幫你坐上侯府夫人之位,也算是全了你的那點骨血,自此以後,我們兩清了,我不再欠你什麼。」
媚娘從心底竄出一絲涼意,「仲兒,你要做什麼?」
林仲沒有回答,毫不留戀的轉身。
「仲兒!」
媚娘一把拉住了他後面的衣服,大紅的蓋頭因她的動作掉落在地上,聲音帶著顫意:「仲兒,你到底要做什麼?」
林仲回頭,目光落在她死死抓住的自己的衣服上,頭也未抬,一道掌風過,媚娘身體踉蹌了一下,手中只剩下了一小片衣角,而林仲已回頭大步走了出去。
媚娘愣怔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追出去,「仲兒……」
她這一聲非常的凄厲,在喧鬧過後,無比寂靜的侯府回蕩。
下人們聽到,齊齊嚇得心裡一個哆嗦。
而微微有些醉意,正朝著喜房這邊來的林鵬則是嚇得酒意立刻沒有了,腳步頓了下,而後立刻加快了腳步。
林仲與他走了個對面,目光落在他有幾分蒼白的臉色上,衣袍未撩,直挺挺的跪在了他面前。
林鵬心裡猛然一跳,「仲兒,你這是……」
「砰!砰!砰!」
林仲一言不發,連著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林鵬心裡的不安迅速擴大,眼眸眯了起來。
林仲磕完,筆直跪起:「我今日去了宮中,呈請皇上把聖旨收了回去!」
砰!
媚娘跑過來,正好聽到這句話,腳下一軟,跌趴在地上。
林鵬睚眥俱裂:「逆子,你說什麼?」
林仲聲音提高,「我今日去了宮中,請求皇上把聖旨收了回去!」
林鵬一腳踢了過去,「你個逆子!」
林仲被踢得朝後仰去,一口鮮血噴濺出來。
林鵬眼睛赤紅,走上前去,對著林仲拳打腳踢,如同暴怒的野獸,恨不得將他撕扯成碎片,他籌謀了十幾年,為的就是侯府後繼有人,武侯府的風光能傳承下去,這個逆子,竟然、竟然將到手的爵位讓了出去。
「你個逆子!你個逆子……!」
林仲毫不反抗,任由他拳頭雨點般的落在自己身上。
「侯爺,侯爺!」
媚娘急忙爬起來過來阻攔,砰砰砰給林鵬磕頭:「侯爺,您饒了仲兒,饒了仲兒!」
林鵬盛怒之下,哪裡聽的進去,一直打得氣喘吁吁,打不動了,才停下,喘著粗氣無力的叫罵:「你個逆子,你個逆子……」
「你打完了嗎?」
林仲冷冷的問。
「你個逆子!」
林鵬又是一腳重重的踹了下去。
林仲嘴角的鮮血涌了出來。
「仲兒,仲兒……」
媚娘叫著爬過來,掏出帕子,想要給他擦拭。
林仲伸出手擋開,隨意的抹了一把,看向林鵬,「還打嗎?」
看清他眼中的冷漠,林鵬心裡生出一股無力感,踉蹌了幾步,坐在了地上。
林仲爬起身,搖搖晃晃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仲兒,你去哪兒?」
媚娘在身後大嚷。
林鵬暴怒大吼:「讓他去死!」
林仲踉踉蹌蹌的走著,嘴角扯出了一抹笑。
府中的下人看到,嚇得紛紛躲避。
林仲出了府,一步一步的朝著程府走,一個時辰后,才來到程府門口。
已是夜深,程府大門緊閉,林仲站在府門外,痴痴的望著府裡面。疼愛他的外祖父,寵愛他的大舅,溺愛他的娘,還有喜歡黏著他的二弟,小妹都在裡面,他多想進去和他們在一起,可他沒有資格,他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一直站到天光將亮,跪下,磕了三個頭,站起,留戀的最後看了府內一眼,拖著僵硬的雙腿朝著城門走去。
而這一切,都被奉命留在這裡的周遠看在眼裡。
他走後,周遠思忖了一下,跟了上去。
林仲一直走到城門口,天光大亮,城門大開,出出進進的人很多。
林仲身體打晃,頭髮凌亂,衣服上都是塵土,嘴角邊還殘留著血跡,眾人看到,紛紛躲讓。
守城的兵士多看了他幾眼,見他失魂落魄,以為是遭劫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沒有多問,放他出了城。
林仲一直不停的走著,他不知該往何處去,天下之大,似乎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遠處有鐘聲傳來,沉重而悠長。
林仲身體一震,停下腳步,望著寒遠寺的方向,也許,也許,那才是他的歸宿。
……
「世子、顧姑娘,林仲去了寒遠寺。」
周遠隨著林仲來到山腳下,看他一步一步艱難著朝著山上的寒遠寺走去,急忙返回厲王府稟報。
顧雅箬端著杯盞的手一頓,皺眉:「去做什麼?」
周遠把昨晚林仲去了程府門前站了幾個時辰的事說出來:「依屬下的猜測,他可能是要出家當僧人。」
砰!
顧雅箬把杯盞重重的墩在桌子上,杯盞裡面的白水灑出來,「他休想!」
說完,站起身,腳步飛快的往外走,「備馬車!」
「去盯著!」
厲飛緊跟著站起來吩咐。
周遠應聲,又施展輕功朝著寒山寺的而去。
顧雅箬和厲飛坐著馬車,直接來到程府。
厲飛坐在馬車上沒動,顧雅箬則是沒等馬車停穩邊從上面跳下來,急匆匆的進了府內,去了秋清靈的院子里。
秋清靈剛吃過早飯不久,看到顧雅箬過來,很是高興:「箬兒,你來了!」
「娘,您跟我出府一趟。」
看她神情有些嚴肅,秋清靈臉上笑意消失:「箬兒,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仲去了寒山寺。」
秋清靈一時沒明白過來,剛要問,顧雅箬又補充了一句:「要出家!」
秋清靈豁然站起來:「你說什麼?」
顧雅箬上前來挽住她的胳膊:「我們邊走邊說。」
府外備好了馬車,顧雅箬陪著秋清靈上去,把周遠的話告訴了秋清靈。
秋清靈頓時紅了雙眼:「仲兒怎麼會如此糊塗!」
……
寒山寺內,林仲跪在院子里,請求方丈給他剃度,「弟子無牽無掛,一心向佛,還請方丈應允。」
「阿彌陀佛!」
方丈雙手合十,眼光在他身上打量,見他雖滿身塵土,衣服卻是上乘的料子,臉上有著青紫,嘴角還殘留著血跡,想必又是那個大家族裡的公子厭倦了爭權奪利、心灰意冷,遂點了點頭:「施主,你可要想好,入了佛門,你再也不能貪戀紅塵中的一切。」
林仲一個頭磕在地上,「弟子明白!」
「拿剃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