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再見
俞戈對今天的事起了警惕心, 不敢輕易暴露行蹤, 沒有麻煩李軒來送，也沒有選擇乘坐飛機。
兩人走的匆忙，路上也是各種變換交通方式。
他們先攔了一輛計程車, 到火車站下車, 買了兩張去S市的票，但並沒有在S市下車，而是在它前幾站的D市提前走出，沿著D市火車站轉了一圈, 又乘座輛三蹦子趕到汽車站，買到去M市的大巴車票。
兩人的逃跑路線毫無章法，幾乎是見車就上, 不到站就下。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兒。
每到一個城市他們都在天黑下車, 口罩遮的嚴嚴實實, 在街上店鋪臨關門前，匆匆買一套新衣服。換一身不同的著裝。
晚上住不用身份證的小旅館，兩間房。
俞戈非常擔心她會適應不了, 顛簸漫無目的的旅途，吃不好睡不好，東躲西藏，還要承受精神上的壓力。
最可怕的是, 沒有信仰, 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前方有什麼, 明天的他們又會在哪裡。
當他不確定的時候，也試探的對俞默表露出放棄的念頭。
可是俞默的話讓他意外，「沒關係，哥哥就是我的信仰。」
他要做她的信仰，所以他不能先倒下。
俞默也表現出超乎同齡人的堅強和樂觀，一直都很安靜，路途中偶爾見到窗外不一樣的景色，會興奮的指給俞戈看。
「哥哥，好漂亮的湖，還有鴨子！」
「那是水鳥。」
也會有水土不服的時候，有次吃飯，她突然提起家裡來，叉著筷子一下一下的，「我好想吃張姨做的飯～」
俞戈看了看她，什麼也沒說，起身把她面前的碗端走。
俞默一下子慌了，連忙抱住俞戈的胳膊，「哥哥，我錯了！我不是想挑食、我只是…」
「別吃了。」俞戈聲音很平靜，「吃不下去別勉強。」
「不是這樣…我，」俞默趕緊搶過碗，大口的往嘴裡塞米粒，吃的毫無形象，兩頰鼓鼓，還努力笑了笑，「好吃。」
俞戈轉過身，心臟像被針扎過。
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到底該希望它早些結束還是繼續重複。
晚上又輾轉到一個城市，俞戈進旅店房間休息的時候，他的房門忽然被敲響。
俞戈打開門，俞默抱著枕頭光著腳丫，站在他門前，「哥哥，我害怕，想去你房間…」
俞戈明白，她這幾天的狀態不太好。從她吃飯時挑食想家，路上暈大巴車，白天悶悶不樂提不起精神就能看出。
他微皺眉，把她拉進來。
一進房間，她不安的揪著衣角，抬頭環視著屋子的布置，明明和她房中的完全一樣，可就是莫名的緊張。
來之前，她也非常緊張，但不是這種緊張…
在她自己房間的時候，她孤單又害怕，前幾天一直沒敢和俞戈說。可是今天她真的堅持不住了…窗外都是黑的，連星星都沒有。
俞戈看到她愣著沒有動，把她手裡的枕頭輕輕拽下來，放在床頭，「你可以睡在這裡。」
她小心翼翼同手同腳的跟著俞戈走過去，摸摸床單，「原來哥哥的床比我的軟啊…」
俞戈，「…」
俞戈又把自己的枕頭拿走，放在沙發上，準備在這裡湊合一夜。
沙發硬板又窄小，本就不寬敞的長度，容納他186的身高，連腿都伸不直。
俞默轉頭看到俞戈走了，心裡有點莫名失落。
當她看到俞戈在沙發很不舒服的蜷著腿，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跑到沙發旁，一把拉起他，嘴裡念念有詞，「去床上睡，不要在這裡…」
俞戈掰開她的手指，摸摸她的頭髮，「好了別鬧。」
「沒有鬧…」她的聲線夾雜著莫名的委屈，「你去床上睡…在這裡太難受了，像只團著的倉鼠，都伸不直。或者我去沙發上睡，哥哥…」她突然情緒一涌而發，眼淚頃刻間決堤，「你別讓我推你才走，快走啊！」
雖然哭很丟人，但她好像把這一路的委屈和難過都要發泄在這裡。
俞戈的身形晃了晃，心裡顫了一下。挨到床邊坐下，長臂把她圈到懷裡，摟著她瘦小的肩膀，低聲說，「別哭了，是我不好，……傻瓜，哭什麼，沒見過比你還愛哭的。」
胡說，明明這一路上，她都沒有哭過。
他們像兩隻無助的小獸，相互依偎取暖。
兩顆心臟，以最真摯最隱秘最深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儘管疲憊不堪，但依然飽含鮮活的熱枕，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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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戈和俞默的逃跑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俞正國和孫雨薇先是打算報警，報警前又擔心動靜鬧得太大，萬一讓一中知道他曠課多日不去學校，對俞戈的學業和個人形象不利。
後來他們是從林蕭然那裡得到消息，了解到孩子們在H市。
可等他們放下手頭的工作趕過去找人時，人已經走了。
李軒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在外地還有什麼別的同學，俞戈最有可能會去哪兒？」孫雨薇急切的問。
「還是那句話，叔叔阿姨，俞戈他們兩個之前確實在我這裡住了一天，但除此之外別的，我真不知道。」李軒又說，沉默了一會兒，「昨天我剛給A市的同學徐昊打過電話了，人也沒去他那兒。」
「這孩子，是存心要氣死我，」孫雨薇很失望，俞戈從小到大是愛玩了點，但也從來沒有做過離經叛道的事。
俞正國拍拍她，示意她當著同學面別說這種話。
從這裡得不到有用消息，俞正國和孫雨薇只好離開。
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報警，畢竟五天了，五天里，兩個人能跑到多遠的地方，又會在哪個小城市的喧囂繁華下過著戰戰兢兢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年齡小被社會人排擠，更糟的情況萬一被人騙了，遇到壞人怎麼辦，誰去同情幫助他們…
警察找人的過程中遇到了極大阻力。
因為兩人逃跑路線和方式無規律可循。他們總是在一些沒有監控攝像頭的路口下車，拐入一些小巷街道，消失蹤跡。並且沒有留下任何住店信息。
就連當時監控很幸運的捕捉到俞默穿著一件黑色小裙子出現在早餐店街口，原本想以此為線索順著查找，然而卻再無收穫。
最終謎底揭曉，原來一天內她又出現在服裝店另一個監控里，換了一身皮夾克，很像個男孩子的裝扮。
這些路數，絕對不是俞默能想出來的。一定是俞戈，他在時刻保持警惕反偵查。
這邊俞正國焦急等待警方結果。那邊林蕭然再次請出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不一樣，偵探的偵查能力是骨灰級別，甚至可以潛入調查任何想要調查的機關機密部。更別提找兩個小孩，俞戈的反偵查能力在對方眼裡非常小兒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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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蕭然原本通過查航班紀錄查到行蹤，委託私人保鏢公司，去H市帶回俞默。本以為輕而易舉的事，結果到嘴邊快煮熟的鴨子飛了。
不僅沒帶回人，難度升級，兩個人的行蹤始終飄忽不定。
所以林蕭然一氣之下又雇了之前的天價私家偵探，告訴對方最短時間內查到人，她要親自帶著可靠的保鏢把俞默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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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空灰的像哭過，不像五月的天氣。
七點半，俞默跟著俞戈暈暈乎乎的坐在早餐店前，索然無味的啃著一根油條，眼睛困的快要睜不開，粥也只喝了少半碗。
俞戈知道她這幾天累了，但是今天這樣明顯沒精神，是不是生病？
他抬手摸摸俞默的額頭、很燙，臉也紅，應該是發燒了。
俞戈想，不能再趕路，對她病情很不友好，需要讓她好好休息。
俞戈帶著她去一個小診所，醫生給她打針拿葯。
看完醫生后，兩人走回之前還沒退房的小旅館休息。俞默剛走到門口，累的全身虛汗，險些暈倒。
俞戈及時把她抱上床，給她蓋好被子，倒好熱水，坐在沙發上，看著她陷入沉睡。
他心裡的不安預感越來越強烈。。
也對，天時地利人和。現在人快堅持不住了。今天早上吃飯的時侯，俞戈早注意到有個男人坐在他的鄰后桌，一直偷偷打量著兩人，看來地點也已暴露。再加上今天的天氣，灰濛濛的，讓人喘不過氣，似乎早就預示著什麼。
十分鐘后，旅館的門被房東老闆從門外用鑰匙打開，老闆一臉不自在的看向俞戈，「不好意思啊孩子，有人要進來。」
俞戈已經猜到了，只是沒想到這一刻來臨時，他會變的這麼平靜。
俞戈保持著不動的姿態，靜靜的看著林蕭然帶著四五個男保鏢走進門。
林蕭然左右環顧打量著這間旅店，屋子裡陳設簡單，破敗，陰暗，潮濕。
她不屑和嫌棄的眼神已經表露了一切，轉身憤怒不已的說，「就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她大老遠被你拐著跑了大半個中國，讓她在這種地方受罪！」
俞戈沒說話，他只是看了眼四五個保鏢，臂圍可能比他的腿還粗。
「我女兒怎麼了？！」林蕭然評頭論足完房間，似乎這時才注意到俞默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樣子，斷斷續續還說著夢話，非常不清醒。
俞戈知道這樣的結局，已經走到了最後路途，他平靜的說，「生病了，剛剛睡著，請你小點聲，不要吵醒她。」
「住在這種鬼地方，不生病才怪！你不配說這種虛假關心的話。」林蕭然不但沒有壓低聲音，反而想示意保鏢衝過去抓住他。
俞戈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說，「不用，我自己會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並沒有衝突和棘手難纏，一切順其自然的，俞戈走到門口時，緩慢停下腳步，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她。」
林蕭然高傲的夾起香煙，指點江山的姿態，「現在聽話的走，還算識相。再晚一步，你父母公司的股票就跌得把底盤砸穿了。」
俞戈聽到林蕭然的話，心裡倒是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此刻他腦海中閃現出太多的事，一切的過往，她笑著說那裡有一群鴨子，逞強著說飯菜好吃，膽怯的說一個人害怕，哭著說不要睡沙發。在走出這間陰暗的旅店房門后，一切就此消失，淡淡的，沒有任何人知曉的消散。
他的心臟像被人扼住后又鬆開，能呼吸了，但卻忘了怎麼呼吸。
不是他不想堅持，但像林蕭然說的，他不配帶著她，只會把她拖垮。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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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默醒來，發現自己正在一輛車裡，周圍全是不認識的人。
舒適商務車，車裡空間很大，她身上蓋著一層小毯子，有些出汗，有點熱，她把它掀開，迷迷糊糊的想看清離自己最近的人是誰。
林蕭然迎上俞默的對視，獃滯了幾秒鐘，俞默忽然驚得坐起來，迅速摸到車門把手邊。
身旁的保鏢，冷漠的把車門鎖好。她怎麼拉也拉不開。
俞默知道，自己被林蕭然找到了。可是俞戈現在什麼情況？
明白並接受現實后，她看著林蕭然，盡量大膽的問，「我哥呢？為什麼不帶上我哥一起走，車裡這麼寬敞…」
「你腦子沒事吧，」林蕭然一句話把她堵回去，「他自己沒長腿？「
「我也長腿了，那我也要下車…」
「給我坐回去。」林蕭然對她說，「不到趙家之前，不能下車。」
當然俞默也下不了車，車門鎖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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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個小時高速行駛后，車在傍晚之時駛入趙家別墅。
俞默對這裡太陌生了，一下車，林蕭然就把她牽得很緊，生怕她跑了似的。
俞默一直被林蕭然牽著走，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終於到達客廳。
趙家所有人應該是都提前得到林蕭然的信兒了，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聚在大客廳里等著。
他們都想看看老爺子這失蹤多年終於找回的孫女，想親眼見證一回，別被林蕭然那個人精忽悠瘸了。
雖然親子鑒定已經認證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相匹配。
林蕭然和俞默剛走進門，所有人的視線都定格在兩人身上。
趙邵松就坐在客廳正中間，帶著一副老花鏡，不像外界傳言那般手段非凡商戰梟雄，此時看上去就是一位慈祥的老人，還很有精氣神。
林蕭然輕輕拍她，「叫爺爺。」
爺爺？俞默不想叫。
俞默大膽的回望打量周圍那些探究的目光，忽然意外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趙宣美？
趙宣美也打量著俞默，同樣的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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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等著俞默說話，可她一直站著不出聲，進屋半天了連個招呼和自我介紹都沒有。林蕭然的臉色不太好，不得已向趙邵松解釋，「她性子慢，容易害羞。現在還怕生呢。」
趙邵松擺擺手說不打緊，孩子畢竟在別人家裡生活習慣了，剛回到這兒肯定不太適應。
趙邵松旁邊的側沙發上慵懶的坐著一個男人，他打量了俞默許久，開口就說，「小孩？認識我嗎？」
俞默轉過頭，看了一會兒，小聲說，「不認識。」
男人差點吐血，想要站起來，又被旁邊老爺子瞪了一眼坐回去，有點懊惱的開口，「你大爺，這都認不出來？」
俞默聽見他罵人，不服氣的懟回去，「你大爺！」
「別鬧，輩分不能亂，你大爺真的是你大爺。」趙元博急於糾正她的錯誤認知。
俞默懵了。
趙元博接著說，「快來認認，別記混，這你大大爺，這你二大爺，我是你三大爺，這你四…不，這是你爸。」
俞默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所謂的爸身上，盯著看了許久。那個人長得稱得上英俊，但是臉上有幾分風流和薄情。
以至於三大爺趙元博後來說的那些話，「剛才是逗你玩的，問你認不認識我，主要想測測我的知名度。最近老上電視，財經頻道，以為早該混個臉熟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路人對我一無所知呢呵呵…」
俞默都沒聽，她一直看著那個爸，心裡有點恍惚。
「閉嘴吧趙元博，你一把年紀想混娛樂圈出道的心思不是路人皆知了嗎，幹嘛非得再跟孩子科普一遍？」二嬸笑著譏諷三大爺。
「誰想出道了？我不混娛樂圈，我那是想提高知名度，把趙家股票新一代年輕人的廣闊市場打開。某地產公司老總戲精兒子不就天天吹自己國民老公正炒反炒嗎？我怎麼就不行了？」趙元博激動的說。
「得了吧，別把趙家的好名聲丟進去就行。」
「…你說的太片面……」
「……」
好好的家庭聚餐，轉眼又變掐架現場。
趙邵松老爺子儘管耳背，卻也覺得這吵鬧聲蛞噪極了，他用拐杖捶地，聲音不大卻有威嚴，「安靜。」
所有人閉嘴。
「老三，你媳婦投資的錢是不是又打水漂了？」趙邵松問。
「沒有，正在回本…」趙元博回答的底氣不足。
「算了吧老三啊，兄弟四個里你的性子最活潑，但也就屬你腦瓜直，不是經商的料，就別再往裡扔錢了，及時止損。」趙邵松咳嗽了一聲，接著說，「要真想去別的地方闖蕩，也沒事。儘管去吧，反正燒錢速度再快，也比你投資股票賠的慢。」
老爺子的話也不知道是在鼓勵他還是暗諷他，周圍人都笑了，三大爺還在狀況外。
那邊的俞默似乎也終於想通了，她腦迴路直的基因並不是從聰明絕頂的爸媽那裡遺傳的，大概是從隔代親屬三大爺那裡繼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