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比例不夠
在所有人都驚慌逃向安全之處的此時,只有一個人, 逆著人流前行。
踩到了凸起的障礙物, 他彷彿無知無覺。前方是兇惡的敵人和燎燒的火海,他更無反應。
遇到阻礙, 便毫不猶豫地跨過。他人的恐懼驚慌,都與這個顯得孤獨冷漠的人無關。
不知道他要走到哪裡去, 也不知道何時會停。如果一直沒有「醒」來,可能會直直走到城市的盡頭——
哦,倒是沒有真的走到那一步。
終於,某一刻。
巨大的黑影從上方投落, 將冷漠走來的這人全身籠罩其中。
他的腳步,實際上也並沒有立即停止。
只不過是抬首, 緩緩地,顯露出一雙熾金的眼瞳。
縱使是能將高樓大廈化為灰燼的烈火, 也融化不了這雙金眸中的萬丈寒冰。
……
綠谷出久第一次見到埃利克,始於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混亂黃昏。
彼時他正撕心裂肺地喊著「小勝」,試圖營救被淤泥怪人挾持的朋友, 而他的朋友兼青梅竹馬正暴怒不已, 讓不要命地伸手想要拽人的他滾開。
結果他並沒有滾, 也沒有凄慘地被敵人擰住腦袋。
因為前一秒,他還因為激動而面色扭曲。
下一秒,他就很突然地呆住了。
一抹銀色在眼前輕晃而過。
「……好冷……」
剛下意識地說出這兩個字, 冷不防地哆嗦一下。
「轟——轟嘭!!!」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就打斷了他。
是幻覺嗎?
氣勢洶洶的火海在瞬間換了一個寡淡的顏色, 也失去了再燎燒擴張的能力。
原本在眼前囂張肆虐的淤泥, 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冰包裹,仿若原本在此的就只是一座冰山——
冰山又在頃刻間坍塌破碎了。
彷彿依稀聽見了人的喊叫,綠谷出久在獃滯中,被四散崩裂開的冰渣糊了一臉。
「……」
好似世界都因此而寂靜了。
原地出現了偌大的凹陷坑洞,此前龐大的淤泥團兒體積縮小的足有三分之二,被挾持的少年落了出來,大抵咕嚕一下滾到了坑洞最底。
還剩下的這一小塊敵人……
還活著。
「你……你、你……」
「……」
沒有完整的語言。
坑洞的邊緣,一個人剛剛落下腳步。
就彷彿,他是如常地緩步行走到這裡,接下來,還要繼續前進。
「……」
「混——混蛋!哪來的臭小鬼,我——」
「哈哈!我要奪走你的個性!」
個性就是可以奪舍他人身體的「淤泥」敵人大抵緩過來了……
不,他的腦子還有些不太清醒。
沒有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擋了這人的路,才會被冰封拆掉三分之二,「淤泥」對力量的貪婪壓過了內心深處還在惴惴不安的恐懼,竟在這時拔地而起,向著還在邁步的那人氣勢洶洶地傾軋而來。
然後。
「砰轟!呲啦——」
還未竄出多遠,陡然躍起的那團淤泥,就被轟然落地的冰錐釘到了地上。
大地震顫了一下。
其後,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唔,看似很慘烈,但只是把泥巴團紮成篩子,還困不住他。
還是有粘稠的淤泥從冰錐無法限制的邊緣淌出,凝結成扭曲的人形,尖叫著朝還未走遠的銀色身影衝去——
銀髮人的身子晃都沒有晃一下,更沒有回頭。
以他面前的銀髮人為中心,前後左右,全都被聳起的冰晶填充,變成了一片瑩白冰洋。
淤泥被凍成了冰塊,不知要在哪裡挖了。晦暗污濁的顏色早已被純凈的冰晶覆蓋,看不真切。
這還是夏日。
冰雪卻破開限制,如奇迹一般,無聲到來。
「……」
「……好恐怖的力量!」
見證方才那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禁發出了這般駭然的驚嘆。
其中,就包括了隱藏在人群之後的世界NO.1英雄,歐爾邁特。
歐爾邁特將全過程看在眼裡。
「淤泥」怪人本來是已經被他抓住的犯人,但因意外逃脫,這是他的責任。
然而,受無奈的限制影響,他無法在第一時間露面,救下被這個失誤牽扯到的無辜少年。
正當憤怒而無力的英雄打算勉強自己,極力挺身而出之時,意外的變故出現。
到了此時,歐爾邁特無法再旁觀了。
藏身於暗處的乾瘦男人如同氣球般膨脹起來,伴隨著轟然落地聲,他已以高大強健的身姿,擋在了銀髮人身前。
「等等。」
一落地,歐爾邁特就一眼撞入比冬天還要寒冷的地方。
銀髮金眸。
神色冷漠。
這等冰冷鋒利的配色,仿若就是寒意的來源,極為驚人!
對視的第一眼,歐爾邁特就不由心驚,若不是他,常人可能會被這冰冷的眼神所驚嚇。但其後,他壓下顧慮,變為滿心的讚歎。
「了不起的小朋友!暫停,我能和你聊一聊嗎?」
——嗯,對的。
——搶了所有職業英雄的風頭,一擊驚人的銀髮人,只是一個……
看上去像小學生的,矮小少年。
最先看到的,當然是那頭與眾不同的銀髮。
再之後,便不由得想:這孩子……不知道經歷了什麼。
他好似無視了所有人的目光,自顧自地往前走。
套在身上的衣服明顯屬於一個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光是黑色上衣,就能直接把他從頭籠到腳。
那件歪歪扭扭掛在身上的長披風就更慘了,他走一步,拖在地上的披風就摩擦一下,早已變得又臟又破。
哦,那孩子,好像還沒有穿鞋!
歐爾邁特覺得,自己不能放著這麼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不管。
並且,這個孩子——
「……」
「了不起的小朋友」的腳步真的停下了。
在這之前,他的目光直往前方,卻像是毫無聚焦,金眸中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霧氣。
然而,在這之後——準確的說,是在聽到同時響起的某個字音的那一刻。
「……小?」
「怎麼了!小朋友,有什麼疑惑儘管說!不過之後,我們得聊一聊你的……個性問題。」
「小……朋友……?」
歐爾邁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也不知道他喚醒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魔王」。
但他可以切身地感受到,四周仿若驟降了幾十度的溫度。
獃滯。
在地面之人看不見的地方,被晚霞染得赤紅的天空一瞬變色,空氣中的水分猝然間被凝結成冰霜,夏日憑空落雪,而天際卻還在風捲雲涌。
歐爾邁特只覺得自己被塞進了數十米深的冰窟底下,又被冰冷湖水浸沒,血液凝固,骨頭都僵硬得隨便一碰就會折斷。
這般程度的寒冷,簡直——
「喂!!!!!」
不祥的預感,就被這一聲憤怒至極的大喊逼退了。
啊,不對,應該是,在憤怒的銀髮小孩兒跳起來的那一刻。
視角的主角從歐爾邁特,轉換為突然回神,發現自己好像有哪裡不對的銀髮小孩子。
此時的主角非常崩潰。
「怎麼搞的……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套著一層失神的金眸恢復光彩了,變得無比生動。
「我變得只有這麼丁點兒大——不對,我不可能是這個樣子!什麼玩意兒啊?啊??啊??!」
歐爾邁特:「……」
好心英雄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目測還是小學生、矮他一個頭的銀髮小孩子,露出了與實際年齡和體型不符的兇狠(?)表情。
銀髮加金眸的配色,會顯得冰冷而凌厲,而異於常人的金眸更是讓人有種不敢直視的壓迫感,極其少見。
可是,在這個孩子身上,「冰冷凌厲」和「壓迫」倒是還在,但……
在浮現而出的第一刻,就被他格外圓的大眼睛,格外白凈的臉蛋,還有開口便軟乎乎的聲線給柔化了。
咳,其實可以用不這麼幼稚的字詞來形容的。但莫名地感覺,這樣軟趴趴的感覺更適合!
少年相貌極其精緻,如若表情不那麼扭曲,安靜下來,便像是清冷的月,那頭銀髮,也如同灑落在地上的銀色月光。
可他就是要擰起眉毛,咬牙切齒,甩手跺腳。
還像是想要確定什麼,使勁地拽自己亂糟糟的頭髮,掐自己肉嘟嘟的臉蛋……
真·是·凶·狠·極·了!
歐爾邁特被驚嚇到了。
他不知小朋友為什麼會生氣,充氣狀態的他手忙腳亂,一時慌張之下,竟然蹲了下來,試圖安撫——
可這是他做的最錯誤的舉動,沒有之一。
NO.1英雄身高兩米二,站在小朋友面前,就如一面沒有盡頭的高牆,仰頭也看不到腦袋。
而他現在蹲下了。
即使蹲下,也比踮起腳、或者跳起來的銀髮小朋友高上一截。
「怎麼了!小朋友!有哪裡不舒服,還是累了困了餓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
「銀髮小朋友」:「…………滾!!!」
天降暴雪,雪中夾雜冰雹,瞬間把這整個街區埋了個徹徹底底。
「不就是死了一次么,我的身高呢?!這個丁點大的矮子……是我?開什麼玩笑!」
被雪埋到了腦袋,只露出頭頂一點銀的矮子跳了起來,如是憤怒地吶喊。
爆豪勝己此人,在他這兒連存在感都不高,就別說什麼好感度了。
埃利克確實不喜歡這個暴躁還老是跟人對著乾的小鬼。
只不過,既然是小鬼,他的不喜也只停留在乾脆忽略這個人的程度上,不在意就行了,並不會跟對方一般見識。
而小鬼心裡怎麼想,也不在考慮範圍內。
既然最後註定要在賽場上遇到,那也很簡單,直接——
「來,埃利克,做個交易吧。」
「幹嘛?」
「把爆豪的注意力掰正,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得到。」
「和我有什麼——」
「一年A班是一個整體對吧,你答應過要團結對吧。嗯就是這樣,說好了——不要忙著拒絕,私下交易的這邊,我用一個星期份的!甜品卷!和你換。」
「……」
班主任的用心良苦由此可見。
為了防止班裡刺頭學生撞上南牆打死不回頭,他忍痛大出血,自己掏腰包來跟另一個刺頭學生做交易。
「……拒絕,不關我事。」
但似乎動搖了那麼一點點。
「兩個星期?」
「不。」
「三個——你以為我還要再加么!沒有了,頂多再加一個……」
不為人知的隱晦角落,某個錢包大出血都沒皺一下眉的男人全靠擋住臉的繃帶,才掩飾住自己說出某句話時心臟抽痛的不舍表情:
「以後就不隨便摸你的頭了。」
隱藏貓控相澤老師的心在滴血。
埃利克:「……」
相澤消太(有點後悔,試圖改口):「不,還是換——」
埃利克(迅速):「行吧看在你都這麼說了的份上成交不能再改了!」
暫且拋下某位付出慘痛代價的老師不提。
唔——埃利克覺得,這傢伙好歹是他名義上的「老師」,將這種事情拜託到他這兒,明顯就是對他心服口服、完全相信他的實力的證明。
「哼,挺有眼光的嘛。」
剛好,他對有眼光的人一向很欣賞。
雖然事情著實很麻煩,還浪費時間,但想一想,半秒解決一個人,一分鐘內打遍全場的比賽反而無聊,倒不如花些功夫,權當做給自己增添樂趣……
看什麼看?瞅什麼瞅?
他做的決定毋庸置疑,跟甜食還有別的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沒有任何關係!
這場交易註定要隱藏在幕後,而在被萬千陽光照亮、被無數視線鎖定的場地內。
金髮少年和銀髮少年面對面而立,中間相隔大約數米的距離。
兩個少年的氣勢都很強,但面上神情各異。
爆豪勝己渾身彷彿在燃燒。
他好似無時無刻都處於暴躁之中,可實際上,看起來最不理智的他,在真正戰鬥之時,卻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觀眾席上,有一簇噪音再給不相識的爆豪加油。
他們是目前還堅定不移想看囂張的埃利克吃癟的少數人群,此時與埃利克對上的爆豪勝己,就是他們期望的對象。
「加油!」
「加油啊叫爆豪的小朋友!就算大概率你打不過他,也要努力給你的對手點顏色——哎呀,忽然間所有人都在瞪我?!」
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雜音,聽著只會上火。
爆豪勝己本不想去留意煩人的蚊子嗡嗡聲。
可他停在原地。
睜大眼瞳中收縮的痛瞳孔不時戰慄,雙臂垂下,僵硬的十指時刻都在抖動,掌心火花迸濺。
一開始他還會因為無法屏蔽的雜訊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後來,噪音連帶著裁判宣布「這一輪比賽開始!」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了。
不止是雙眼,身體所擁有的所有感官,全都集中於一人。
——要怎麼做才能【打敗】這個傢伙。
思索了無數次的【無解】問題,又擺在了面前。
——前,后,左,右,沒有破綻。
——無論做出什麼攻擊,都會被化解,可能連對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憋屈感。
無力感。
在平時訓練中無時無刻充斥著的沉悶情緒,果不其然又繼承到了這裡,並且,更泛濫如翻滾的巨浪,一發不可收拾。
爆豪勝己仍舊固執至極地不肯放棄。
他可是被評價為「全身上下哪怕毛孔都填滿自尊心」的男人,思考模式本來就跟其他人不一樣。
沒錯。就像曾經綠谷出久嘗試勸說他時說的那些話一樣。
比他們強的人,有那麼的多,為什麼非要執著於埃利克?
因為埃利克看起來是個小孩子,卻有遠超他們的實力?
因為埃利克的性格不太好,實在相處不來?
還是因為埃利克與他們離得最近,更容易引發對比——
「……廢話。」
爆豪勝己從沒去想過什麼「原因」。
正如此時,他也什麼都不需要再去思考,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讓渾身血液和「個性」一起燃燒!升騰!炸裂!
既然沒有破綻可尋,那就讓攻擊如狂風驟雨般爆裂吧!
爆炸產生的轟隆巨響早已覆蓋了四周的喧嘩,黑煙與灰塵在半空中飄灑,模糊了視野。
「小鬼……在哪裡!!!」
金髮少年的赤眸時刻在追尋對手的身影。
緊跟而上,一旦抓住機會,就要片刻不緩地發動攻勢。
若是換一個人,即使兩者之間確有頗大的實力差距,面對此等讓人無法喘息的浪潮傾軋,也會感到壓力。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辦法。
然而,爆豪勝己的對手,並不在會感到壓力的範疇之內。
被追趕的銀髮少年的身影,似乎也被空氣中瀰漫的硝煙模糊,看不真切。
他不迅速結束戰鬥,也不跟對手正面抗衡。比起爆炸轟鳴的狂瀾,這一邊,更像不可輕易捕捉的風。
爆豪勝己的耐心被毫無進展的兜兜轉轉消磨,掠過煙塵,可以看見他緊咬牙關,眼中烙印起遠比燃燒后的灰燼還要深的陰翳。
「在耍我玩是么。」
「看到你了……死吧!!!」
比方才更亮的光芒自場地中心綻放開來,的確耀眼,但包含的卻是十足的危險。
向前衝刺的步伐,少年面上扭曲神情的轉變……
正在發生的種種變化,都如同步入了電影的慢鏡頭,全都在放緩速度,直至最後。
不知何時,寒冰從腳下向上攀援,頃刻間讓一切凝固。
「你……呃!」
爆豪勝己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向下方傾斜,鞋底徑直陷入了本就裂開的腳下石地。
他的身子也就因此栽了一下,險些不穩。
而在神色繼續改變,浮現出符合心境的情緒之前。
爆豪勝己:「……!」
他的對手,總算是願意正面現身了。
可是,銀髮少年的面龐映入近在此處的赤瞳之中,除卻一如既往的冷漠,竟還多了某種——讓滿心憤怒的金髮少年不禁微怔的顏色。
如此囂張大膽的對手,抬腳踩上他彎曲的膝蓋,抬手一拉,他胸前的衣物收緊,竟是被埃利克拽向了自己。
這個姿勢錯開了他們的高度。
銀髮少年的視線也就順暢地俯視了下來。
……唔。
要對這小子做什麼來著?清醒……讓他清醒一點認清一下現實,對吧。
麻煩。
更麻煩的是,埃利克想了半天,要怎麼既強硬又溫和、既能讓他接受現實又不能讓他心理陰影過重——搞什麼呢,想不出來好嗎!
收了好處不干事,又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既然如此……行吧,就這樣吧。
從埃利克高傲肅穆的神情,絕對看不出他心裡想著的是什麼。
總之,他只說了寥寥幾句話:
「脾氣發夠了?」
「你說——」
「一直這樣耿耿於懷追著我不放,我是無所謂,反正沒功夫理你,被套住的也不是我。」
爆豪勝己眼中,討人厭的小鬼這麼說著,還歪頭反問:
「看來,你是沒有比浪費時間煩我,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
「那你這個整天喊著打敗誰超越誰的小鬼,也不過如此。」
「……」
爆豪勝己的表情不再凝固,徹底大變。
心情極度不爽,被氣得怒火中燒。
可是,好像腦海深處閃過一道靈光,一下讓他混沌的思緒清明了些許。
瞳孔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盛烈的火光,爆豪勝己張口,似要——
擁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埃利克打了個哈切,懶洋洋:「好了,你可以消失了。」
抬手,屈指一彈。
啪!
擺好姿勢蓄勢待發的爆豪勝己同學,果真唰地消失了。
他被彈飛了……不、不算特別很遠,也就,飛出去了大半個場地那麼遠?
「……」
「……」
「混·蛋·埃·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