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招數
病房內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廊道外的護士聽見了, 推著醫用推車步伐加快, 進門就看見一位老人右手握拳, 正壓抑著咳嗽。
護士連忙倒了一杯水上前, 老人接過, 手有些不穩端著杯子，喝了兩口水，咳嗽才堪堪壓住。
護士給老人拍背, 無奈道：「您今天是不是又沒有多喝水，吃這個葯需要多喝水的。」
老人喝完紙杯里的，護士連忙又接了一杯過來，老人面色不虞倒也沒有拒絕。
「生個小病而已，麻煩得很。」
老人嘀咕一聲，護士左耳進右耳出, 就當沒聽見。
人年紀大了，脾氣古怪些, 是正常的。
何況又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的, 生活上不適應, 自然抱怨也多，護士照料過不少老人，並沒有覺得這位有什麼特別的。
護士把今日份的葯準備好, 整理器具, 把儀器推到床前道：「爺爺, 今天吃了葯是要監測心電圖的, 您要是覺得不舒服，我晚上來給你摘，您年紀大了，馬上要做手術，這些還是需要記錄的。」
老人眼皮耷拉著不看她，沒好氣應了一聲，把葯吃了，任由護士在自己周圍動作。
護士給老人一個個貼心電圖片，門吱呀一聲，老人這才睜開眼睛看去。
一位穿著得體的青年人走了進來，護士認識，是老年人的孫子。
「今天談的怎麼樣了？」一說起正事，老年人神態不復萎靡，眼含精光，口吻帶著常居上位者的嚴厲。
白浩把外套脫了，一五一十道：「還沒見到沈家當事的人，說是春季的時裝周馬上要開了，他們暫時還沒精力見我。」
白老爺子面上不是很高興：「哼，不過是看不起國內的品牌罷了。」
想了想，又冷靜下來：「算了，有求於人，應該的。要不是沈家這塊骨頭不好啃，顧家和孫家早就和他們形成合作關係了，歸根到底，是他們誠意不夠，實力也不被看好，我們就更需要耐心些。」
頓了頓，老爺子口風一轉：「甜夢春季發布會怎麼樣了？」
白浩手指微僵，面色只有一瞬凝固，旋即笑開來，一臉輕鬆道：「有冉冉在呢，爺爺你擔心什麼，冉冉哪次不把發布會辦的好好的，否則您現在也不能這麼安心的養病。」
提到孫女，老爺子面色才好些。
護士弄好一切，走出去帶上門，將空間留給兩人。
老爺子長吐口氣，看著白浩，欣慰道：「是啊，要不是有你有冉冉在，就你們爸媽那不成器的樣子，我真不知道白家以後怎麼辦。咳咳咳……」
咳嗽幾聲，老爺子接過白浩遞來的水杯喝了兩口，又緩住。
白浩給老爺子拍背：「您就放心吧，好好把手術做了，好好休養。您身體好了，才是最重要的，公司的事情一時半會出不了岔子。」
老爺子沒反駁這句話，只點了點頭。
「春季發布會辦好了，到時候給沈家給發一份衣服版型過去，今年夏季的新品也應該設計的差不多了，等手術做完，出成圖直接給我過目吧。」
白浩：「好好好，您就別想那麼多了，這麼大年紀，安安心心準備手術才是。」
「小手術，要不是發作得急，回國做好些。」
「再小您也有七十好幾了，手術小，您不小啊！」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天天提醒我個糟老頭沒幾年好活。」
白浩哭笑不得：「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爺子哼一聲，不容置喙道：「做完養好就回國，在國外這趟待太久了。」
白浩有所顧忌：「那沈家這邊……」
「都是老狐狸，一時半會談不攏就慢慢磨吧，我們夏裝是大優勢，到時候等夏季時裝周了，再來唄。何況春季的衣服也不差，好好完成發布會，我有信心他們會被吸引。」想到什麼，老爺子吐口氣，「也就是白冉了，別的人管公司我還真不放心。你那個媽做事半點不靠譜，你爸又是個耳根子軟拿不了大主意的……」
頓了頓，老爺子連連搖頭：「當年兩家人結親，她對白家最大的貢獻，大概就是生了你們兩個吧……」
白浩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只讓老爺子再喝水。
*
小林一路跟著白冉上到16樓，出了電梯白冉的臉色冷的嚇人，小林也沒怎麼見過幾次她這種臉。
對白氏公司熟悉，白冉左拐右拐走得快，小林小碎步有時要跑幾步才跟得上，越發覺得無形中氣氛壓抑。
一路走到幾個房間前，門都是大打開的。
剛剛在電梯口看到模特都匯聚在這裡，穿著統一的衣服。
白冉站定，一個個看過去，越看心越下沉。
白冉靜站了一會兒，沒說話也沒動，小林惴惴問：「我、我們要幹什麼？」
白冉面無表情深吸口氣：「你只跟著我就是。」
「好。」
白冉站的遠，抱胸看著地板，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抑或是等待什麼。
不一會，有人來拍手叫了：「來來，模特們過來了，開始試裝了，我們綵排一次。」
隨著模特們的離開，白冉才又挪動步子。
一路走到一間大房間的後門處，白冉抱臂，並不站的太近。
白冉說：「等會，看她們綵排。」
小林摸不準白冉是個什麼意思，只跟著點頭就好。
不一會兒，模特陸續換了衣服出來，有人拿了塊板子手上拿著只筆，模特穿著衣服一個個在面前走過，那人說些什麼，模特跟著意見調整再走，兩個模特交換的空隙，她會在板子上寫東西。
小林疑惑：「是在挑模特嗎？」說完又搖了搖頭，否定道，「但離周末發布會就幾天了，甜夢這種牌子的模特不該是一早就挑好的了嗎？」
白冉眼眉低垂，抱臂將室內遠遠覷著，說：「等會，別說話，讓我看看。」
「哦哦，好。」
白冉氣勢太足，莫名小林有點后怕她這種板著臉的狀態。
一個個模特走過去，白冉心裡一個個的算。
走一批秀導就會叫過去，宣布些什麼，名字一個個點，到第三批的時候，白冉心裡基本上已經確定了。
這裡面的所有模特，沒有一個是穿著主打款出現的。
春季有九套主打款，三套出自她手，也是春季的重點推廣產品，這九套衣服她都沒看見過。
「跟我來。」白冉輕聲道。
模特在面試，後台的人多且雜，白冉一聲不吭走進去，整理衣服的工作人員都認識她，不像是高層接觸到的公司信息多，在普通工作人員眼裡，白冉還是那個大小姐，也沒有讓她出去，以為她就是正常過來轉轉，對她點頭。
白冉沒搭理任何人，在衣架上一套套用手撥數著，看衣服。
有些衣服已經放上了模特拍的定妝照，配飾齊全、打扮精緻，應該秀場最終版本。
春季的九套主打款特色鮮明，都是白冉一套套挑，一套套設計人員反覆修改的。
她看得快，在小林眼裡，幾乎是走著數著，一下子就到頭了。
「沒有，不在這兒。」
白冉說完扶額，輕嘆口氣。
她頭疼。
小林眼裡白冉就這樣保持了會姿勢，手放下來后，臉上的表情更堅定，冷漠著臉往面試點沖了過去，小林懵逼跟著。
白冉抱著胸壓著眉一步步走到面試官，也就是這兩天找她定衣服的白氏秀導身前。
秀導正在寫什麼，渾然不覺白冉站到面前。
「如果是我，我會給B，走得太飄。」白冉聲音冷淡的。
秀導沒抬頭，筆下停了停，正兒八經道：「我覺得她穿那套衣服還行啊。」
白冉冷笑：「可不是，幾乎都是A模，能差到哪裡？」
秀導愣了愣，終於感覺不對，抬頭看到是白冉，瞳孔收縮片刻，喊了聲：「大小姐。」
有些尷尬。
白冉雙手抱胸，眼神冷漠睨在場的模特。
下一個模特已經換好衣服，此刻被白冉這氣勢震了震，場面一看就是公司高層在談話，但秀導沒喊停，模特一時步伐踟躕。
秀導揮手，糟心：「行了行了，休息十分鐘，等會兒來。」
大家從善如流散開。
白冉也不怕人看，眼眉下壓，輕抬下巴，氣勢無匹。
「誰的主意？」
秀導訥訥：「大、大小姐，您說什麼呢？什麼誰的主意？」
白冉眼神從頭到腳掃一遍秀導，她年紀不大，但是怎麼說也是久居管理者，眼含機鋒，一時間饒是秀導這種老油條，說話也得打個頓兒。
白冉沒空繞彎子，打直球：「全部用好模特，是誰的主意？」
秀導結巴：「還、還好，只是A模。」
「你覺得我沒去後台看過，還和我裝？」白冉看一眼牆上的時鐘，往前走兩步，噠噠的鞋跟敲擊地板，聲音又脆又響。
「這裡是全是A模，但你們用的肯定不止A模，我手上過的發布會有多少場，你都是眼看著我籌備的，這種點子他們能想到，你覺得我心裡會沒數？」
秀導眼神閃爍，還欲辯駁兩句。
白冉冷嘲一聲，沒給她機會，問話尖銳：「說吧，抱得誰的大腿，上限請的誰，九套主打款給誰走？華國名模？華裔超模？還是國外的超模？」
每說一句，秀導的臉色就白一分。
小林發現，平時柔和的白冉是真的會瞪人的。
小林也發現，白冉真的生氣了。
「是我的主意。」一溫馴女聲突出。
白冉轉頭過去，白燦燦正好拿著資料走過來。
不復兩天前的軟弱，此刻看上去，似乎有那麼點不一樣了。
白燦燦上前一步，說話平靜了很多，正視白冉道：「我的主意，和秀導無關。」
「九套主打款都是給的華國超模，明天她們才會飛到B市來，春季的發布會，甜夢會舉辦得很盛大。」
白冉冷冷看著白燦燦。
白燦燦微笑：「姐姐不是讓我自己拿主意嗎？我拿的主意，姐姐又不滿意了嗎？」
「你滿意嗎？」白冉把問題甩給秀導。
秀導低頭，半晌，憋出一句：「有亮點總是好的。」
這是實在怕了白燦燦的能力了，白冉頭疼，氣的又想扶額，生生忍住了。
平靜片刻，白冉壓著嗓子道：「我讓你拿主意，是讓你自己想亮點，不是……」
「這就是我想的亮點！」白燦燦揚頭打斷。
白冉看著她素白的臉頰，不再楚楚可憐，這兩天似是想通了什麼，說話都帶勁兒了。
兩人對視，秀導對工作人員使眼色，工作人員開始清人，把模特都帶出去。
人群中昆昕不屑掃了白冉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揚著脖子活像是一隻孔雀。
白冉脾氣在爆炸的邊緣，沒空理會其他人。
等門一關，也就剩四個人了，白燦燦、白冉、秀導和小林。
白冉先開口，話語沉靜，然而只有秀導知道，這種平靜下是壓著什麼。
「你和黎峰昨天去嘉怡模特公司，你們不止跑了嘉怡，你們把全B市的大公司都跑了一遍對不對？」
白燦燦絲毫不懼：「對，我們都是為發布會付出。」
白冉：「那春季發布會常服用A模，大開大閉以及主打款用超模？」
白燦燦抿唇：「是這樣。」
「我今天看到有幾個清醒森林走秀的A模，她們不走清醒森林，你幫付的違約金？」
白冉話越說越冷靜，秀導心頭卻越來越慌。
白燦燦皺眉，聲音壓了壓，神色不自然道：「那沒有，都是她們自願來的。」
「都是自願來面試的？」
「對。」
白冉目光一瞬不瞬盯著白燦燦：「自願來的，你在慌什麼？」
白燦燦咽下一口口水，在白冉的氣勢下，垂了眼睛：「我沒慌，這場秀我是總監我……」
「白燦燦！」白冉驟然高聲，聽的人心頭一緊。
白冉上前一步，一腳踩在地板上，鞋跟碰地發出啪一聲響，似是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你知不知道我辦了多少場秀？在國外的時候白家每場秀我從成年開始就出點子，回了國之後開始擔任設計部門總監，近兩年更是每一場秀都是我在負責，細節我一一過手，你覺得你能瞞住我什麼？！」
「我、我能瞞你什麼，我有什麼好隱瞞的？」語氣不自然緊繃。
秀導心裡輕嘆一聲，白燦燦這回答節奏已經亂了，被大小姐帶到套子里了。
白冉再上前一步，美麗的眼梢蘊滿譏誚，一時讓人壓力倍增。
「你當我是傻子嗎，不幫他們付違約金，嘉怡公司能讓人過來面試？」
「沒有代付違約金！」白燦燦嘴硬，寸步不讓。
「那你到底給了他們開了多少工資？！」白冉一語吼破關鍵。
一旦說開，白冉不再維持表面的鎮定，怒不可遏：
「整個B市服裝圈子都在舉辦春季發布會，凡是好的模特都緊缺，需要預約，今天來的，十個有九個都是A模！」
「什麼是A模？拿過國內比賽大獎或國際小獎的！一年這種大型比賽不超過十場，一個公司除去普通模特，像是嘉怡這種大型上千人的模特公司，上下數遍也不過幾十個A模，甜夢再老的牌子，走秀高峰季，是你想叫來面試就叫來的嗎？！」
「如果不是，自然是有利可圖，模特本來就是職業，既然都來了，那就是代表高利潤，一個A模走秀一場在萬把塊浮動，有名氣的A模走一場幾萬，能近乎把全B市的A模都喊來給你面試，我是不是可以猜測，一個人你至少出價在十萬及以上？！」
白燦燦睜大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林看她那個懵逼樣，知道白冉都猜准了。
白冉再上前，氣勢如虹，白燦燦慌張退了半步。
幾乎是面對著面，白冉死死盯著白燦燦，迅速且高聲道：
「而國模的超模全世界認可的也不過幾個，你居然能請到九個？平時她們一場秀的報價在二三十萬浮動，你給的高，保守按四十萬算，九個超模，三百六十萬。」
「發布會一場最少用四十個模特，加上三十一個A模，三百一十萬，所以這場秀在模特的花費上就是六百七十萬的打底價。」
「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啊？！」
白冉終於忍不住大吼！
「我告訴你！去年我辦的最貴的兩場秀相加，也不過將將五百萬不到，這還是預算花銷都不節省的情況下！你一場秀花掉至少六百萬，你是來給公司賺錢的還是給公司散財的？這不僅是你的公司，你別忘了，白氏的當家是老爺子，繼承人是大哥白浩，你姑且什麼都還不算！」
「給我把人退回去，錢收回來！！」
白冉怒目而視，氣氛劍拔弩張，秀導又尷尬又頭疼。
白燦燦嘴唇動了動，就在白冉以為她又會哭的時候，白燦燦咬牙站定。
「憑什麼？」
語調雖然顫抖，到底在白冉的威壓下挺住了。
沒成想，短短兩天，長進了。
白燦燦咽了口口水，壯著膽子：
「你說了，我才是總監，你、你憑什麼來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