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們同一天去新學校報到,同一趟火車。
沿途上,他一直眼神飄渺地望著窗外,而寧夜甚至和他說不上一句話。
一整個暑假,他都是如此。
一下火車,他先在火車站的ATM機上查詢,銀行卡上顯示的帳戶餘額,讓他眉頭打了結。
“怎麽了?”寧夜問他。
他沒有說話,事實上,一整個暑假,他和她說過的話,不會超過十句。
有時候,寧夜甚至懷疑,他到底記不記得她的名字。
他拖著行李箱,走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當著寧夜的麵,他拉上電話亭的玻璃門。
寧夜隔著一道冰冷的玻璃門,焦急地望著他的背對著她的身體。
總感覺,他有什麽大事。
寧夜用盡全力,很凝神很凝神,隱隱約約,透過玻璃門,聲音飄忽地傳來。
“爸,為什麽你還沒有把學費打到我卡裏?……你讓我先來杭州,你說三號一定會把學費湊齊……你讓我現在去哪裏?房子被人收了,我回不去!沒有學費,我怎麽去學校注冊,怎麽可能去住學校的宿舍?……”
他父親不知道說了什麽,讓他失望的掛掉電話。
他一臉肅穆,打開電話亭的玻璃門。
寧夜揚揚唇,想問,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她能明顯感覺到,他對她的抗拒。
但是怎麽辦,她真的好喜歡他,如果他依然是過去那個幸福的小王子,她隻會遠遠戀慕,現在這種情況,她放不開他。
“喂,我第一次出遠門,我們先不要去學校,一起去西湖玩好不好?”她裝成很興奮,很貪玩的樣子。
他一點興趣也沒有,拖著行李箱,徑自壓馬路。
“別這樣嘛,我們一起去青年旅社,兩個人省一點,房間的費用我們AA好了!”她厚顏追上。
她不知道當時是哪個字眼打動了他,“省一點”或者“AA”?當時的他,確實收住了腳步。
於是,一個嘰嘰喳喳,一個沉默寡言,兩個人,成了臨時的室友。
他們的旅館住了四天。
這四天裏,他一直睡不好覺,無數次,他跑到外麵的ATM機上,查看帳戶餘額,同時,打電話催他的父親。
每一次,都很失望。
寧夜注意到,他的氣色,一日比一日沉晦。
……
第五日,學校規定注冊日的最後一天。
中午,他回到旅館,神色已經不同。
這三個月裏,寧夜第一次看到他的唇邊有淺淺的笑花。
“我要去學校新生注冊了,你呢?你什麽時候出發?”他首度開口詢問她。
明知道他隻是心情好,才肯主動詢問這個同學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問題,但是寧夜的心中,還是樂開了花。
“我不去了。我突然發現讀大學挺沒意思,我改變主意,不想讀書了。”寧夜搖搖頭。
但是,已經在整理房間的他,根本沒有空,也沒有閑情去多問一句,為什麽。
“那我走了,你保重。”再次拖著行李的他,與她告別。
當時,他連說一聲“再見”也沒有。
很殘忍的一件事情,寧夜突然體會到,他不想再見到她。
……
回到W城,有幾天的時間,寧夜過得很混亂。
“兩萬塊?!你去了一趟杭州,沒去學校注冊,回來居然告訴我,你把兩萬塊弄沒了!”母親扶著胸,快被小女兒氣出心髒病,一邊拿掃把揍她,一邊又哭又罵。
寧夜的家庭並不富裕,父母都是老實本份的工人,年收入也不過兩三萬而已,要養大她們一雙姐妹,已經不容易。
寧夜窩在屋內的小床上,咬著唇,不讓眼淚刷下來。
十歲以後,母親就不曾打過她,這次,是她活該!
“你說你是不是著魔了?我求了多少人,都差點給人下跪了,才替你求到一份設計院的臨時工作,隻要你老老實實在那裏待上幾年,可能就能轉為合同工,一生捧著鐵飯碗!”母親一邊罵一邊哭,因為實在心痛,“我什麽都替你打點好了,但是結果你硬要去讀大學!讀大學有什麽好?回來還不是照樣得工作?但是,媽媽又想著,如果我攔你,以後你要是一個不順心,怨恨我這做母親的狠心怎麽辦?你要去讀,就算學費一年一萬八,媽媽再去找個值夜班的活,也得把你的前途扛起來!但是,你居然——”
“對不起,我一定會努力掙錢,把錢還給你。”寧夜咬著唇,倔強地流眼淚。
母親越聽,越心痛,“還,你拿什麽還?就憑你學得那個破專業?現在藝術值幾分錢?你以為有人會用你的鬼設計?現在專校出來的本科生都找不到工作?寧夜,你憑什麽啊!”
母親聲聲指責,讓她蒼白了臉。
19歲的她,確實不知道,過生活、找工作,那得多艱辛。
而她,隻是喜歡畫畫,其實對設計,並沒有多少天分。
“就你有夢想?寧夜你怎麽這麽自私啊?你丟得這錢,是你姐這幾年工作,替自己將來存的嫁妝本啊!”
對於她們這樣的家庭,二萬塊代表什麽?!
“媽,算了,錢丟都丟了,你把寧夜打死了也沒辦法。”與父母一樣老實本份的姐姐上前勸著母親。
“姐,對不起。”寧夜泣不成聲。
但是,姐姐很溫柔的笑著,“兩姐妹,不用計較這麽多!”
寧夜對姐姐很好,很小的時候,如果有誰敢欺負姐姐,寧夜小小的個子,也敢和高個們單挑。
寧夜總想著,將來她要保護姐姐,但是,沒想到,有一日,她卻偷掉了姐姐對自己將來的“保護”。
“寧夜,你要不要去工作?”姐姐問她。
沒有多想,沒有多問,寧夜點了頭。
因為當時的她,隻想快點還清那筆錢。
……
於是,就這樣,19歲的寧夜開始了正式上班。
1200元一個月,在一家男式服裝廠,工作是非常枯燥與煩瑣的統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