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無聲僵持,孤男寡女,大半夜在此相遇,氣氛到底有些微妙。


  可關乎婆婆的安危,紀嫣哪管得了那麼多。小步迎上前,站定,刻意保持一段妥善的距離。


  那雙清凌含水的眸子就這麼瞧著對方,而那人也不避諱,居高臨下,同樣看著她。


  興許這樣的對視不太禮貌,姑娘放鬆下來調開視線,目光落在他胸膛處。


  「公子。」


  啟唇喚了一聲,正想問婆婆眼下的情況。哪知跟前男人竟硬邦邦吐出兩個字。


  「羅劼。」


  她一怔,意識到他在糾正自己的稱呼。忙著點頭,繼續道了一句。


  「羅公子……」


  橫豎就是公子不離口了,可惜他羅劼這麼多年從沒被人叫過公子。無論相貌還是地位,這樣稱呼他的人實在很少。


  粉嫩嫩的唇瓣未合攏,張了張,語氣有些怯。


  「羅公子,請問婆婆現在怎麼樣了?」


  小臉抬起,髮絲不及剛才那般凌亂。早已梳理妥當,聲兒有些啞,雨里走一遭染了風寒。但卻不矯情,連歇息都不肯,就這麼守在這兒等。


  眸中堅定,卻又有些楚楚可憐。清凌如湖水,一眼過去,漾進人心底。


  羅劼看著她,從那粉嫩輕啟的唇瓣到扣到最頂端的中衣領口,半響后才移開目光,淡然。


  「骨折,留在老李住處,要多養幾日。」


  女子聽罷靜靜地點頭,再慢慢換了個方向。


  「那我……」


  挑眉,男人將手中繩索挽了幾圈,隨意拎在一旁。


  「你怎麼?」


  她垂眸站定,眉眼間夾雜擔憂。


  「我明早就下山去照顧她。」


  這話像是肯定,末了沒底氣又像是探尋。畢竟她記得這人勒令過什麼,雖然不知如今還算不算數。


  結果果不其然,話音剛落,頂上的男人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看了過來,神情看不出喜怒,不知是探尋還是不解。


  紀嫣怔了怔,很快表明意思,一五一十說道。


  「婆婆受了傷,需要人……照顧。」


  這是事實,也是她等了這麼大晚上最想做的事。此話一出,他們彼此都沒挪步。片刻過去,對方的語氣聽上去很平靜。


  「那裡自會有人打理。」


  可惜這句話並不能將她打發,瑞婆婆在她心中地位可不一般,怎能放任她一個人留在山下。


  「那我給她送些換洗衣物,再看看……」


  「不行。」


  不等說完,男人挑眉阻道。一陣沉默,姑娘沒再言聲。好半天后才聽到對方低啞的嗓音。


  「這是規矩。」


  孰風寨里沒有女人,少部分家屬都在另一邊山頭。裡頭練兵布陣什麼都有,看似山寨,實則規劃得很有秩序。像婆婆這種受傷留宿,也是屈指可數。更不可能有她這樣的妙齡女子,先前鬧那麼一出,如今怎可能輕易放人進去。


  不過紀嫣雖擔憂,但人卻不傻。尤其對上面前這個男人,孰風寨里土匪莽夫這麼多。可偏偏就以他一人馬首是瞻。就因那一句令,漢子們從此再不敢上北高坡。如此氣魄,她不可能貿然與他擰著來,更何況人家的確好心救了婆婆。再要計較得多些豈不是蹬鼻子上臉。


  想到這裡,姑娘的縴手在寬大的袖口裡縮了縮,艱難道。


  「哦……」


  隨後想到什麼,繼續補充。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如此……我便在這裡等著婆婆回來。」


  語聲里已藏著濃濃的鼻音,又看了她一眼,羅劼沒再答話。手臂上的血已經乾涸,熬了大晚上,到這會兒才徹底停下來。簡單幾句交代瑞老太的情況,轉身朝上走去。


  忙了大半宿,估摸也算落定了。睡夢中被人叫起來的,如今一切落定,倒是只想回去補眠。


  哪知還未走幾步,身後的丫頭忽又迎了上來,不自覺脫口。


  「公子。」


  他停住腳步,任由姑娘的視線落到他臂上的傷。隨後低頭在兜里不知掏什麼,操心的姑娘不帶消停,埋著腦袋一陣翻找。


  就這麼停住,空氣中夾雜沉默。好半天她才從內袋裡拿出個小瓶子。


  「您臂上的傷……婆婆這裡有味葯,止血效果極好,您拿瓶回去試試吧。」


  說罷上前遞到他手中,那是瑞婆婆自己做的葯,早期紀嫣來時一身傷,婆婆給她用了不少。止血效果好,於是她隨身攜帶,本是備著不時之需。如今碰巧對方有傷,剛巧做個順水人情。


  大概是顧念他救人有功,且以後還得在北南山繼續住下去,留個好印象極有必要。


  他默不作聲接下,握住手中瓷瓶,上頭還有姑娘衣底的溫度。停了陣,只擠出兩個字。


  「多謝。」


  而女子則會心一笑,收起袖口轉身。


  「不客氣。」


  拉開院門,紀嫣語畢也沒了話,俯身將凳子搬進屋裡。示意一下,熄滅火堆,人也跟著回了屋中。


  不遠處坡上的男人站了好一會兒,目視她進到屋子裡,燭火映照下用長梳順了順烏髮,坐下輕嘆口氣,掐滅燭火。這才抬步折返,往他自己的住處而去。


  瓷瓶被他隨意放進衣底,貼身而置。


  救人行善,該做的做了。簡單幾句,各自回屋。此刻山間空曠清幽,夜深人靜。帶著似有若無的濕氣,深吸一口,沁入口鼻。


  男人心思簡單,不愛多想。伴隨沉穩的步伐,行這麼半響,倒覺周身有力,愈發來了精神。


  空閑下來意識里竟沒有別的,全是那丫頭的一顰一笑。


  勾人心弦的味道,而這丫頭顯然添了更多的靈氣。讓人過目難忘,沒來由地印入腦海。


  他其實不算遲鈍之人,早該有所察覺,當初一面之緣就能讓他默默記了三年。不止是頭一個咬他的女人,也不止是相貌出眾。一切的一切,或許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男人於女人,能有幾個意思。


  吁口氣,抬腿踢開院門。那門被他踢了無數次,如今已受不起這一擊,怏怏地掛在一旁。


  黑狼見他歸來,耳朵一動,搖著尾巴不住撲騰。爪子在門板上來回抓,羅劼順手將它放出,大狗身子都仰了起來。纏著他哈著氣,興奮勁無以復加。


  掙扎中懷裡的瓶子不幸滑落,正巧被黑狼張口含住。叼在嘴裡跑了幾個來回,男人俯身將它喚回。一把奪回它嘴裡的玩意兒,握到手中拍了拍它的腦袋。


  本以為得到食物的黑狼見此情形懊惱地嚷嚷幾聲,目視主人解開衣衫往裡走,緊趕著一起蹦躂擠了進去。


  熄燈,入睡。這男人睡覺從不關門,反正方圓數十里沒有哪個賊敢往他這裡偷。


  再一閉眼,多見一面,滿腦子都是那丫頭的臉。男人最無力的時刻,莫過於此。


  哪怕一夜無眠,哪怕所有的心緒揉碎在夢裡。他仍舊得睡上一覺,否則苦耗一整夜,思緒只會更亂。


  就這樣,他也不知躺了多久。隨著呼吸起伏,氣息平穩,他單臂抵額,到底在無數遐想中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他如同以往無數次那般早早醒來。挺身坐起,隨意套了身墨色單衣,踢開房門走了出去。


  洗漱過後喝了口水,晨起要去山下校場。這是例來不變的規矩,手臂有些麻,昨兒的傷依舊那副樣子。紗布軟沓沓搭在臂上,還是那天齊二幫他湊合捆好的式樣。


  總有一種人糙到可以不把自己的傷當回事。


  雖然有葯,他也不見得會用。


  清晨的陽光很足,他很快從半山上走了下來。臨行前給黑狼備了飯。今日會忙一整天,審理幾個北方捉回的兔崽子,順道檢驗底下兄弟的新陣法。


  抬步出門時走了瑞老太屋邸這條路,以往他從不繞路,因為往這邊相對來說比較遠。但是如今想法不同,想走就走,誰還能論他錯不成。


  昨兒一夜雨,今天天氣明顯好了許多。長道上灑滿陽光,萬籟俱寂,鋪天蓋地只有清晨的風,與生機勃勃的鳥叫聲響。


  一路下山,遠遠就見那木屋處飄來炊煙。


  未走近,一身粉衫的姑娘拎著木桶從里走出。早晨的柔光全都攏她身上,鬢角垂髮,肌膚細白。背著她出了院門行在前頭,嬌潤纖纖。寬大的衣衫裹住嬌小的身板兒,如月如荷,天地都停在這一刻。


  他看著,就這麼抱臂凝神。見她往前走,沒吭聲,遠遠跟在後頭。


  而那姑娘拎桶的吃力情景全都映到他眼中,手腕細。那桶水已是斟酌著打了一半,往山間花圃而走。婆婆種了一堆植被,晨起就得替它們澆水。


  每日如一,不敢有半分懈怠,即使經過昨夜那場雨,早晨睜眼那刻她險些起不來。


  不知身後有人,也不知那人跟了她多久。


  直到花圃處,女子將水桶重重地擱下。晴日里一刻晃,身體乏力,昏昏沉沉。


  羅劼沒看多久,在她入得花圃時順手收回目光。才將站定停歇一刻,七尺男兒,再回頭,劍眉忽地緊蹙。


  平壩邊,那嬌嬌帶柔,窄肩纖腰的女子。一個不及,就這麼倒在了日頭之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