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大年三十這天, 張向陽帶著媳婦孩子到老房這邊。
張向陽帶了許多東西。有過年時發的豬肉,有上回買的綠豆糕,有何方芝特地給二老做的千層底棉鞋, 以及張向陽前些日子發的豆芽。
可能是過年, 所以張大隊長沒有對張向陽甩臉子, 反而笑迎迎地看著幾個孫子孫女玩鬧。
這次的飯菜是張母做的。何方芝和楊素蘭專門負責蒸饅頭, 包包子。
到了飯點時,張向民把家裡的炮仗拿出來。
這鞭炮是從供銷社買的, 家家戶戶都限量。他們只有兩掛, 一掛是今天放,另一掛是閨女回門, 請客時放。
張向民把鞭炮放在地上,找了一根長樹枝到灶房點火。
紅根火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仰著小臉,殷勤地接過他爹手裡的樹枝, 「爹, 我來點吧。我來點。」
被兒子溫聲軟糯的聲音萌得一臉血,張向民手就這麼松過去了。
等大兒子興沖沖地跑到鞭炮前, 想要點燃的時候,張向民忙道,「再退後幾步!」
紅根嚇得一抖, 立刻往後退, 直到退無可退, 他才歪著身子, 開始點火。
紅心和紅葉站在張向陽旁邊,看著那鞭炮呲的一聲之後,開始噼里啪啦地炸開了。
紅葉興奮地一個勁兒拍手,紅心卻是嚇哭了,聲音一抖一抖的,都能蓋過那鞭炮聲了。張向陽低頭看著紅葉抱著他的腿,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心裡一陣疼惜。
張向陽把她摟在懷裡,抱起來輕聲哄著,「紅心,不怕不怕,這是鞭炮。紅心不怕鞭炮的,是不是?」
紅心抽抽搭搭地躲在他懷裡,依舊哭個不停,不過哭聲倒是小了許多。
很快鞭炮聲就停了,紅根和紅進在鞭炮碎屑里找沒有炸開的鞭炮。
「吃飯吧!」張大隊長朝外面喊了一聲。
紅根和紅進把自己撿來的炮仗放進自己的褲兜里,偷偷的笑了。
張向民不放心地叮囑,「玩的時候,一定要閃得快些,要不然手會炸掉。知道不?」
紅根和紅進忙點頭答應。
吃飯時,張母一個勁兒地給張向陽夾菜。他看著自己碗里這冒尖的肥肉,心裡直犯噁心。
前世,為了保持身材,他從不吃肥肉。
他穿過來之後,幾乎就是在郵局食堂吃,因為材料是公家的,所以那些廚子並不節省,那油放得也很足。
所以他跟這年代的人不一樣,不喜歡吃肥肉。
他求救般的目光看向自己媳婦。何方芝卻沒接收到他的視線,此時的她正在跟表姐講話,忙著呢。
張向陽舉起碗剛想把自己碗里的肥肉撥一些到他大哥碗里,卻見他娘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張向陽嚇得心一抖,手心都開始冒汗,手一轉,把肥肉撥到他爹碗里,「爹,您多吃些。您辛苦了。」
張大隊長抬頭掃了他一眼,看了眼碗里的肥肉,眼裡閃過一絲笑意。
張母這次倒沒有一直盯著小兒子不放了,反而對老頭子道,「瞧瞧,還是我們小三子孝順懂事吧。」
張向民夾菜的手一頓,抿嘴看了他爹一眼,默默把自己夾的菜往他爹碗里放。
張母恨恨地瞪了張向民一眼。張向民察覺到了,卻裝看不到。
紅根無意中一抬頭,看到這一幕,有點獃獃,「奶奶,您為啥老是瞪我爹呀?」
張母一臉尷尬。張向民嘴裡吃著飯差點嗆到。
張向陽把碗里的肥肉往紅根碗里放,「快點吃吧。聽說隔壁生產隊踩高蹺呢。咱們吃完飯也去看看熱鬧。」
紅葉眼睛一亮,舉著小手,忙道,「我也去!」
紅心和紅進也不甘示弱。
張向陽笑呵呵地道,「都去,都去!」
紅根又像個好奇寶寶似的,開始問張大隊長問題,「爺爺,為什麼咱們生產隊不請呢?」
張大隊長有些尷尬。他能說那是因為人家生產隊今年的工分是公社第一么?說出來,他都替自己感到丟人。
張母跟他過了幾十年了,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眼珠子轉了轉,臉上堆著笑,朝紅根道,「請那些人是要花錢的,咱們要把錢花在吃穿上,哪能用在這種沒用的地方呢。紅根,你說是不是?」
張向陽詫異地看了他娘一眼。沒想到她也會有講理的時候。
一直跟何方芝講話的楊素蘭抽空聽了一耳朵,詫異地看了婆婆一眼。
何方芝趁著空隙也望了望兩個孩子以及孩子的爹。
只這一眼,卻讓她提心弔膽起來。
張向陽吃了幾筷子肉菜之後,覺得肚子里膩得慌,就想夾素菜。他瞄到放在他右手邊,也就是他娘面前的一碟涼拌胡蘿蔔絲。
剛想把菜往自己碗里放的張向陽,卻沒注意到張母那驚訝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她的眼神一直隨著他的動作,緊盯著不放。當看到他要把那胡蘿蔔絲放在碗里的時候,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飯桌上跟她一樣緊張的人還有何方芝,不過她反應夠快,立刻把自己的碗伸過去,湊到他那筷子底下,「謝謝你給我夾菜,我就喜歡吃這個。」
張向陽一怔,下意識鬆開。一扭頭就看到他媳婦那皮笑肉不笑的俏臉。
突然,他左邊的大腿處被人掐了一下,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媳婦。
想到她剛剛那假笑,張向陽心裡砰砰直跳,心領神會。換上笑臉,夾了一塊雞肉到他娘碗里,「娘,你也吃。想吃什麼我來給你夾。」
一扭頭又沖著他媳婦道,「除了胡蘿蔔絲,你還想吃什麼,我還給你夾。」
何方芝點了離她最遠的白切肉,「幫我夾吧。」
張向陽點了點頭,幫她夾了一筷子。
張母有點酸酸地,朝何方芝道,「大家都吃著呢,你想吃什麼,直接站起來夾就好了。幹什麼一直使喚我兒子。」
最後這一句話,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坐在她旁邊的張向陽卻聽得真真切切。
他不著痕迹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笑語晏晏又給他娘夾了一筷子肉,「娘,您也累了一整年了,多吃點好的。等我以後掙大錢了,一定讓您吃好的穿好的。」
又聽到這熟悉的話,張母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的甜。
以前小兒子常常會說這些甜話,可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僅話聽不到,連人也見不到了。
她笑得滿臉褶子,「只要你孝順,娘就知足。」
張向陽暗暗鬆了一口氣,側頭看了他媳婦一眼。
何方芝似有察覺似的,沖他眨了眨眼。然後掃了一眼桌子,無聲搖頭。
楊素蘭一回頭,就看到這一幕,「你倆這是打什麼啞謎呢?」
何方芝笑著道,「他剛才指著那白切肉問我會不會做。我沖他搖頭,意思是不會。」
楊素蘭噗嗤一聲樂了,「你燒得菜那麼好吃,怎麼連白切肉這麼簡單的菜也不會做啊。」
何方芝嘴裡謙虛著,「人無完人嘛。」她扭頭越過張向陽看向張母,「娘,這菜怎麼做的呀?」
張母剔了剔牙間的肉,對她的恭維很滿意,挺直了身體,開始講做法,「先燒熱水,把肉放鍋里……」
何方芝聽得極認真,極大的滿足了張母的虛榮心。
等她講完后,何方芝還甜甜的沖她道了聲謝,順帶著誇讚幾句。
又吃了一會兒,眾人都吃了七分飽,開始扎堆聊天。
正熱鬧著,門外有人衝進來,「向陽媳婦,向陽媳婦,快看看我家娃吧!」
何方芝一回頭,就見一個中年男人抱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往這邊沖,後面跟著好幾個人。其中有個中年婦女正抹著眼淚,眼裡全是心疼與懊悔。
「哎呀!」楊素蘭一回頭,就被那孩子滿臉的血跡給嚇住了。
何方芝同樣是頭皮發麻,「這怎麼搞的?」
中年男人腦門全是汗,眼裡也全是淚,「放鞭炮的時候,給炸的。」
孩子一直在哭,半邊耳朵都沒了,左耳血肉模糊,半邊臉上全是血,疼得他歇斯底里,哭聲一聲比一聲絕望,聽得人揪心不已。
何方芝忙道,「我這沒有葯,你快去公社衛生所看啊。」
「恐怕衛生所也看不了,我看你直接去縣城吧。」張向陽在旁邊趕緊補充。
這孩子耳朵炸掉一半,肯定是要做檢查,看看能不能手術恢復的。鎮衛生所只能看頭疼腦熱的,這種嚴重的炸傷可治不了。
中年男人聽他這麼一說,忙朝張大隊長道,「大隊長,我想借下驢車。」
張大隊長忙從懷裡掏出鑰匙,快步走出來,「快點走。再晚了,這孩子命都沒了。」
何方芝朝那中年男人道,「有沒有乾淨點的紗布,先把他耳朵給包上,這樣能少流點血。」
身後的中年女人忙道,「我回家拿。」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時間不等人,中年男人抱著孩子往外跑,張大隊長連煙袋鍋子都顧不上拿,也跟著小跑出去。
張向民原本想跟一起去,好幫著駕車,可看到後面有那中年男人的本家堂弟,就退回來了。
坐下之後,張向民臉一黑,大手往紅根紅進面前伸,「快點把炮仗交出來!」
兩個孩子還從來沒見過親爹這麼嚴厲的一面,許是被他唬住了,也有可能是被剛才那個孩子的傷勢嚇住了,兩個孩子半點都沒猶豫,就把兜里的鞭炮掏給他了。
何方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鬆了一口氣。
張母重重嘆了口氣,「以後,這孩子的耳朵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清楚了。」
張向陽也是一臉惋惜。誰能想到,大年三十居然會發生這種事呢。
他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不放心地叮囑,「以後你們看到有人放鞭炮,一定要躲得遠遠的,當心炸到你們。」
紅葉和紅心齊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