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時間一眨眼進入了1979年, 這一年,上面決定在深圳、珠海、廈門、汕頭試辦經濟特區。
七月中旬,剛好放暑假, 張向陽和何方芝帶著三個女兒回了趟老家。
張母十分熱情地招待他們一家, 只是對小女兒卻不是很熱情。
張向陽知道她有心結, 也不勉強。
第二日, 彭家木聽說他回來了,找上門來。
張向陽拿出從北京帶來的好酒, 何方芝又給他們做了幾個下酒菜, 兩人邊吃邊聊。
彭家木拍著桌子,一肚子怨氣, 「馬大順想去深圳闖闖,我也勸不住, 正好你回來了,咱們一起去勸勸他。你說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 還沒過試用期, 他就撂挑子不幹了,這是啥人哪。」
因為之前差點喪命, 馬大順倒沒有再干那些危險的事情。可他的性子並不是老實本份的。年初花了點錢在廠子里找了份看倉庫的工作,幹得十分乏味。
這不前幾日,上面剛宣布了要試辦經濟特區。他就動了心思。要去深圳打拚, 想把辛辛苦苦撈到的工作給賣了, 還讓彭家木幫著找人接替。
可把彭家木氣得夠嗆。拿話勸他, 可人家死活不聽, 死了心非要去深圳。
張向陽見彭家木一杯接一杯地喝,臉色漲得通紅,已經有點醉意了,忙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先吃點菜。咱們好好嘮嘮嗑。」
彭家木夾了一碟涼拌藕片,「好。」
張向陽試探著問,「馬大順想去深圳做什麼呀?」
彭家木也不瞞他,「你也知道他以前很喜歡干那些倒買倒賣的事。他嫌在廠里沒出息。還想攛掇我一塊兒去。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張向陽給他夾菜,「那他什麼時候走?」
彭家木梗著脖子,不高興了,「走啥走,他工作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呢?」
張向陽奇了,「工作不好賣嗎?不應該啊?」
彭家木解釋,「他手裡頭錢不多,想多賣倆錢。一直拖到現在。」
「他工資多少啊,想賣多少啊?」
彭家木邊說邊搖頭,「一個月能拿三十塊錢,賣四百塊錢。」
張向陽拿著酒杯的手頓住了,不可思議地砸舌,「他瘋了吧,誰肯花這麼多錢買啊。」
當初他可是三十三塊錢,要三百塊錢。他居然要四百塊錢。
彭家木很認同地點頭,「可不是貴。可他也是沒法子,誰讓他這麼窮呢。以前那三罐子銀元被他花得差不多了。」
張向陽沉吟了一會兒,側頭看了眼旁邊醉眼惺忪的彭家木,心裡升了個主意。
張向陽讓張向民幫他把喝醉的彭家木送回家,洗漱之後,上了炕。
把自己的打算說給媳婦聽,「我想跟馬大順合夥做鹹菜生意。」
這一年裡,張向陽的鹹菜生意漸漸做起來。可惜太有局限性。
比如說裝鹹菜的瓶子,至今還是用回收的。還有香料,防腐劑之類的東西都是托關係才弄到手的。因為這些東西有眼,所以他的銷量在升到一定數量后,再也提高不了。
何方芝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就不怕馬大順將來會把你給揣了?」
張向陽摟著她的肩膀,「揣就揣吧。找生意合伙人就跟找媳婦一樣,有可能和和美美一輩子,也有可能分道揚鑣。我反正受得起。」
何方芝見他打定主意,便也不再勸,「你自己決定就好。我沒意見。」
張向陽有點不好意思,「說到底鹹菜方子也是你的。我不過是沾了你的光罷了。」
何方芝直起身,佯裝發怒,「咱們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再說了,我會的方子可多了。不差這一個。」
張向陽笑著道,「其他就算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
何方芝很認同地點頭,「你說得對!」
見她要睡,張向陽拉住她的手,「你將來要做什麼?」
何方芝想了想,「專業上我要做國醫聖手。其他方面我要過富貴點的生活。」
張向陽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她的打算,揶揄道,「富貴點的生活?怎麼個富貴法?」
何方芝看著自己手心的繭子,一臉惋惜,「衣食住行,都要頂尖的才行。我現在的辛苦,都是為了將來的享福。」
張向陽握著她的手心,摩挲她的手背,放在嘴邊吻了吻,「那我要更努力才行。讓你早日過上前世的生活。」
何方芝摸著他的臉,心裡升起一陣漣漪,輕輕應了聲,「好!」
張向陽翻身把人壓在身下,一夜好風光。
第二日一早,張向陽騎著自行車去找彭家木。
彭家木扒完最後幾口飯,嘴裡含糊道,「行,咱們一起勸勸他。」
張向陽沒說什麼。
到了馬大順住的地方。
馬大順看到張向陽回來了,高興得不行。
「哎喲,大學生親自登門,我太榮幸了。」
一陣寒暄過後,彭家木勸馬大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留在縣城干你的工作。娶個媳婦,生兩個孩子,小日子不要過得太美,你說你折騰個什麼勁兒!」
馬大順聽這話都聽出繭子來了,他扭頭看向張向陽,「陽子,你也是這意思?」
張向陽擺了擺手,「我支持你。」
馬大順拍著他的肩膀,咧嘴大笑,「還是你有遠見。」
彭家木瞪大眼睛,看向張向陽,「陽子,你這是啥意思?咱們來時不是說好了嘛。」
張向陽給他解釋,「彭哥,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前做生意叫投機倒把。但現在國家在弄試點。是合法的。說明國家在變化。過去幾十年,工人都是鐵飯碗。但是將來未必還是。我們要與時俱進,腦子要活一點嘛。」
彭家木還是頭一回聽說這種道道,想反駁,可又說不出理由,垂頭喪氣認輸,「我算是服了你這張嘴了。」
馬大順拍著他的肩膀,「人家到底是個大學生。口才比你好多了。你呀,就認輸吧。」
彭家木無力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已經打定主意了,我何苦做那壞人。」
對於彭家木的善意,馬大順還是心領了,「我知道你怕我再受苦,這份心意,我記在心上。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快活,天天待在倉庫,憋屈得很。我想去外面闖闖。」
他話里有點低落,彭家木眉頭皺起,「你家人又來煩你了?」
馬大順點點頭,禿嚕了下頭髮,「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有事才會想到我,沒事恨不得我早死。」
張向陽認真的回想馬大順的家人,「不能吧,你跟你幾個兄弟長得挺像的。」
彭家木怔了怔,一臉無語,「這就是他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
張向陽試探著問,「你想到深圳做什麼呀?」
馬大順示意兩人靠攏過來,壓低聲音道,「我想弄電視。」
張向陽和彭家木一臉驚訝,「電視?」
馬大順點頭,「現在有錢人家,都不興三轉一響了。興要電器。我前陣子在省城,看到百貨大樓有賣電視的。好傢夥,許多人排著隊要買。」
張向陽打量他一眼,「你身上錢夠嗎?」
馬大順早打算好了,「我可以從小干起呀。我一台一台倒賣。」
張向陽卻不看好,「你一台一台弄,多浪費時間啊,還有你搗騰幾手,要花的路費也不低。我看夠嗆。」
一台一台弄,那就不是批發了,價格肯定很高,賺頭不大。
馬大順視線落在彭家木身上,見他一臉認同。
馬大順一嗆熱血,還沒開始就被兩人潑了一盆冷水。
張向陽想了想道,「不如我跟你一塊去看看。正好我放假。在那邊待一個多月。正好也幫你出出主意。」
馬大順眼睛一亮,「好!」
彭家木看向馬大順,「你的工作賣了?」
馬大順擺了擺手,「你們沒來的時候,有個人過來了,出了三百五,算了,我就這個價賣給他吧。老是待在這兒,也不是個事。」
張向陽不想耽誤時間,立刻起身,「那你明天就跟人家交接工作,我去買票,後天咱們就出發。」
見他這麼雷厲風行,彭家木還有點不適應,「好小子,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倒是越來越厲害了哈。」
張向陽撓了撓頭,面上頗有幾分不自在。
馬大順點頭應承,「行。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兩日後,張向陽背著個大包袱站從家裡出來。
兒子才回來幾天就要走了,張母自然十分捨不得,「你怎麼不在家多待兩天?」
張向陽擔心她不讓他走,忙哄她,「娘,我這是去掙錢,好給您買金項鏈戴。」
兒子這麼孝順,張母自然高興,口是心非道,「你就哄我。」
跟家人拜別後,張向陽就跳上驢車。駕車的人自然是張向民。
到了縣城火車站門口,馬大順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他過來,馬大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咱們快點走吧。」
張向陽提著包袱跟張向民揮手告別,轉身進了火車站。
到了深圳,張向陽和馬大順先是住進招待所。
第二日,兩人就分開考察。
張向陽考察得很順利,這邊沒有鹹菜廠,他的想法大有可為。
但是馬大順就不是那麼順了。
「哎,這邊已經有王美電器行了,裡面什麼都有賣的,不只是電視,還有洗衣機,冰箱。我之前的想法根本做不起來。」
張向陽好奇地問,「為什麼做不起來?」
馬大順遞給了他一張宣傳遞,「他們現在正在招加盟商。只要有門面,一年交一萬塊錢押金,就可以送貨。但是裝修得按他們的來。少說也得要好幾萬塊錢。」
張向陽低頭一看,好傢夥,前世他耳熟能詳的品牌,王美電器行都有。
張向陽邊看邊搖頭,「我看你根本拼不過人家。人家是大公司,有品牌代理,有售後服務,你有啥?」
馬大順躺在床上,哀聲嘆氣,「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這人咋這麼有錢呢。」
見他頹喪,張向陽給他打氣,「你再想個別的法子唄。條條大路通羅馬,不一定非要乾電器這行啊。」
馬大順嘟噥一聲,「我正磋磨呢。」
張向陽也沒打擾他,掏出筆記本在記各種費用。一時間,屋子裡只有他沙沙落筆的聲音。
馬大順腦子一團亂,越想越沒有主意,歪著腦袋問張向陽,「你在幹啥呢?」
「我今天去了招商局那邊問問土地租金。在算賬呢。」
馬大順:「對了,你不說,我都忘了問了,你想做點啥?你只待一個半月,這麼點時間幹啥都不夠吧。」
「我想開個鹹菜廠子。」
「啥?」馬大順翻身從床上坐起來,一臉驚訝。
張向陽唬了一跳,「咋啦?」
馬大順忙坐過來,「你有這麼好的點子,咋不帶上我啊?你也太不夠兄弟了。」
張向陽覺得挺冤枉的,「哪裡是我不夠兄弟,那天在你家,我原本就打算說的。可是我看你對電視那個痴迷樣,我沒好意思張嘴。」
馬大順一聽有戲,眼巴巴地瞅著他,「那你現在還帶我混不?」
張向陽也沒拿喬,「行啊。不過咱們得有言在先。」
「行,你說吧。」
張向陽喜歡事先有言在先,簽訂協議之後,也不會扯皮,「我這是技術入股和資金入股,你算算,你有多少錢。咱們應該怎麼分股。」
馬大順把放在床頭柜上的包袱打開,把裡面的錢都翻出來,「一共是一千兩百三十五塊七毛三分錢。」
張向陽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自己帶來的錢都擺在床上,「一共是三千九百八十三塊六毛兩分錢。」
馬大順看著他帶的一沓沓錢,嘴巴都能塞下雞蛋了,「你這是打哪來的錢?」
張向陽把零數的錢收起來,只留了三千八百塊錢放在明面上,「北京那邊管得松,我在黑市上賺的。」
馬大順朝他豎了個大拇指,「你牛。你膽子也忒大了。」
張向陽在本子上寫了幾筆,「這樣吧,你出一千兩百塊錢,佔12%,我出三千八百塊錢,佔38%,我出技術佔30%,你出管理佔20%,你看如何?」
馬大順零數錢塞回口袋,「那我一共就是32%的股份,廠子我來管理,是這個意思嗎?」
「對!」
馬大順想也不想應了,「那成啊。」
張向陽覺得他的股份有點少了,便道,「以後你想多佔股份的話,可以拿錢跟我買。」
「行,都聽你的。」
兩人商定之後,就在城郊的地方租了塊空地,「咱們簽最長的四十年,一年五百塊錢,房租一次付五年吧。」
一次就花掉一半,馬大順有些肉疼,「五年太多了吧。他們不是說可以一年年付嗎?」
張向陽給他算了筆賬,「咱們花了一千塊錢買設備,一千塊錢買材料,其他方面,暫時也不需要啥錢了。錢留在賬面上也是無用,不如就用來交租金,省得以後他們漲價。」
馬大順一想也是,「那也成。」
設備十天後才到,現在頭一個要做的就是蓋廠房。前期沒必要蓋很大,兩個操作間即可。所以也花不了幾個錢。
招工人由馬大順負責。張向陽負責考察市場方面。
「我已經說服好幾家百貨大樓用咱們的貨了。等咱們一生產,他們就給我們下定單。」
這年代,百貨大樓東西比較少,甚至有好些櫃檯都是處於常年無貨狀態。聽他們有東西代賣,採購科長二話不說就同意試試。
馬大順搓著手,很是激動,「那咱們得抓緊生產。」
五天後就蓋完房子了,因為他們沒能買到石灰,所以廠房直接就是水泥房,沒有粉刷,自然也不需要晾曬。
馬大順急著出成果,建議,「設備沒來,咱們先手工切菜。」
張向陽也沒反對。
前面五天,全是手工做菜。後面直接就是用機器來做。
頭一批的鹹菜,在一個月後,就正式兜售了。張向陽把鹹菜送到百貨大樓后,就守在旁邊看大家的反應。
因為是新品,所以他們還搞了個試吃活動。
免費的東西,誰都想插一角。當天賣了一千多包簡易裝的鹹菜。
馬大順和張向陽喜不自勝,跑到酒店裡慶祝。
張向陽給馬大順敬酒,順便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以後廠子要招個會計和銷售部,你要統領全廠,要多學東西,千萬別被底下的人糊弄了。」
馬大順對這個廠子越發有信心,拍著胸口道,「放心吧,我肯定會眼明心亮,絕不會讓咱倆的錢打水漂。」
張向陽鬆了一口氣,「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兩人各自忙活,直到張向陽快要開學時,他才收拾行禮,向馬大順辭行。
晚上兩人從飯店打包了幾樣菜,擺在兩人租的房子里。
酒過三巡,張向陽提了要求,「以後咱們每半年盤一次賬,一次是七月,一次是年底。你看成不?」
馬大順一口答應,「行啊。都聽你的。」
張向陽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什麼事都丟給你,感覺挺不是滋味的。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發電報給我。」說到這裡他玩笑道,「我可是把這麼多年攢的錢全交給你了,你可別給我整跨嘍?」
馬大順哈哈大笑,「放心吧,這也是我的廠。我肯定拿它當親兒子一樣看待。」
「這就好。咱們都是從苦日子過過來的。錢雖然重要,可比不上咱倆的情誼。如果虧本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再掙就是,咱們可不能做犯法的事。」
馬大順很是認同,給他斟了一盅酒,「這話你不說,我也會照做的。想想當初我受的那些苦,我哪還有那個膽子呀。」
「說的也是。」
第二日,馬大順送張向陽上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