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 126 章
因為剛好是放暑假, 吳主任倒每天窩在家裡寫劇本。跟之前那個劇本相比,這個劇本一定可以拍出來。
這天,張向陽照例給他送飯菜。
吳主任擰著眉頭, 捏著剛剛寫的那張紙, 撕拉一聲響給撕下來, 團了團扔到地上。
張向陽下意識往地上一看, 只見稀稀拉拉扔了好幾個紙團。
張向陽把飯盒往飯桌上放,「您要是沒有靈感, 先停下來吃飯吧。」
吳主任回神, 放下筆,走過來, 重重嘆了口氣,「這次的人物不好寫。」
張向陽從高几上倒了杯熱茶放到他手邊, 「怎麼不好寫了?」
吳主任揉了揉臉,「咱們國家的英雄人物是不能有缺點的。如果我真的按事實來寫, 恐怕王老會被罵得很慘。」
別的方面都好說, 革委會的人拿王老家人的性命作威脅讓他交出祖傳藥方,王老硬是沒給。一部分人可能覺得王老性格剛烈, 對邪惡不低頭,是個英雄。可恐怕也會有一部分人會覺得王老這人鐵石心腸,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為了幾張藥方就把任由對方殺害自己的家人, 太過冷血。
張向陽把飯盒打開, 「我媳婦曾經問過王老, 為什麼不把藥方換兒子的命。王老說,換不了。那些人還是會把他兒子殺掉。」
那些人都是喪心病狂的,他們只憑几句傳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張藥方,更不知道那東西對他們有沒有用,就使計害人。良心已經泯滅,怎麼可能會輕意放那些人回去。這無異於放虎歸山。將來指不定會有麻煩。
吳主任怔了怔,「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還情有可原。」
他端起碗開始喝水,放下碗才想起來,「對了,這次你怎麼沒讓我給你留個角色呢?」
搞得都不像他了。
張向陽坐下來,看著他吃,「我媳婦說我演她師傅太彆扭。」
吳主任泄憤似地吃著飯,「你媳婦事可真多。你演感情戲,她不看也就罷了,好歹還讓你演,這回居然連演都不願意讓你演了。這性子可真霸道。要我說你這夫綱也得震一回。」
張向陽瞅著他這挑撥離間的樣兒,「您不怕我把這話告訴我媳婦?」
吳主任緊張得心都抖起來了,警惕地看著他,「你不會這麼沒品吧?」
「那可難說了。」張向陽抱臂,臉上帶著隱秘的笑容。
這笑容好似帶著幾分威脅,讓吳主任瞧著頭皮發麻。如果何方芝真的他剛剛說的話,估計他的好飯好菜就要沒了。更不用說跟她談古論今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嘛。
吳主任剛想張嘴,突然恍然大悟起來,「好哇!我說你們兩口子也太……我好歹是你乾爹,你居然連我都騙。」他氣得朝張向陽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張向陽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誰讓你沒有當長輩的樣兒。每回有好事,都要我們求你,你才幫著辦。這次就讓你上小小的當。」
吳主任提醒他,「你求人辦事總要有個態度。」
張向陽朝他笑,貧嘴道,「可你不是別人啊,你是我乾爹,我將來可是要為你養老送終的。」
吳主任擺了擺手,「我算是明白你們兩口子了,根本就是圖謀不軌。你說你認我當乾爹是不是就圖我這根筆桿呢。」
「不然呢?就您這脾氣,這胃口,這身家……」他嘆了口氣,直搖頭。
吳主任氣得牙痒痒,拿他沒轍,「得了,別貧嘴了,我給你安排個角色。你是想在前頭,還是想在中間,還是想在後頭。」
張向陽心有點受傷,「你的意思是說我演不了主演?」
吳主任放下筷子,認真道,「我當然想讓你當主演。可我只是編劇,挑演員那得劉導說了算。知道,劉導不?劉國藝導演。那可是個咱們表演藝術界的泰斗。別說我的面子,他不給,就是大領導的面子,都未必有用。你呀,就死了這條心吧。」
劉國藝?張向陽突然想到家裡那個嘴炮小耀。如果小耀說的話,以劉國藝對孫子寵溺到有求必應的地步,未必不能同意。
可小耀這孩子有點怪,最討厭人家討好他。再說,討好一個孩子,好像有欺負人家的嫌疑。倒不如順其自然。
「行吧,配角就配角。我想演不需要化妝,但是在後半段的。」
吳主任翻了翻自己之前列的人物表,「哦,你說的是王老后收的徒弟啊。行啊,年齡很合適,雖然你長得有點過於好看了,不過藝術嘛,總要加工一下的。」
張向陽瞪大眼睛,王老後來收的徒弟,那不就是他媳婦和……「你說的不就是魏純古嗎?」
吳主任把人物表扔到他手裡,「對。不過我寫劇本時肯定不能用他的真名,如果看了電影的人到醫院找他,那就麻煩了。」
張向陽心裡五味雜陳,「那成吧。這個角色挺好。」
時間一眨眼就到了九月十號。
張向陽一大早就被何方芝叫起來了,「快點,今天事情多,你早去早回。」
張向陽昨天晚上去吳主任家練習台,爭取等劉導回來的時候,能直接選上。他晚上只睡了不到五個小時,現在還在犯困,「我又不上班,你這麼早叫我起來幹什麼?」
何方芝拽著他的胳膊指了指堂屋。張向陽只好穿鞋下地跟著她走到堂屋。
只見吃飯桌和高桌上擺滿了用塑料花紙包裝好的禮物盒,張向陽目測了下大概有三四十個盒子,「媳婦,你這是?」
何方芝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個小本本,「瞧見沒?這些全是你的老師,今天是教師節,你要去給他們送禮。」
「不用了吧。我都已經畢業了……」話還未說完,張向陽就閉了嘴,只因他媳婦的臉色已經黑沉得快要滴墨了。
何方芝兩手一攤,「這是我昨晚帶著幾個孩子辛辛苦苦疊好的盒子,每樣禮物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我只是讓你去送,你也不樂意?」
「哎,媳婦,你別生氣啊。我去送還不行嘛。」張向陽頭都疼了,接過她遞過來的小本本,把禮物盒全都放到竹簍里,但發現連三分之一都放不了。
「讓紅葉跟你一起去。紅葉拿著竹簍在外面等你。你自己拿著禮物登門,記得別在人家吃飯,今天要送一整天呢。聊兩句就出來。」
「行。」張向陽翻開她記的小本本,每個老師的名字,所授課程,喜歡的東西,甚至連鞋子的碼數都有,他瞪大眼睛,驚奇地看著她,「這些你都從哪得到的?我怎麼不知道啊?」
何方芝擺了擺手,「畢業的時候,你不是帶我一起去吃飯的嘛。我跟那些老師聊天時得到的啊。」
「老師還會告訴你,他穿多大鞋?」
「我目測一下不就知道了?」何方芝覺得他現在傻透了,居然問這麼低級的問題。
張向陽咽了口唾沫,「媳婦,我覺得你不去做外交官真的是屈才了。」
這人際交往,真是太牛了。
何方芝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角,「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哎,前世我弟弟要拜師,人家硬是不收。你瞅瞅你,只要考上了,什麼樣的老師都有。你還不好好跟人家打好關係。你也別佩服我了,我該佩服你居然能放著這麼好的人脈不去維繫。」
這是挖苦。張向陽心裡酸澀得厲害。別說他做不到,這一世的學生,甚至是往後的學生都不可能像他媳婦這樣,在畢業后還給老師買貼心小禮物。
何方芝回自己屋裡取出一個竹簍,朝次卧喊了一聲,「紅葉,紅心,快出來。」
兩個小姑娘已經換上乾淨漂亮的衣服,頭髮梳得整齊。
「媽,你真的答應給我買一把琴?沒騙我?」紅葉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朝何方芝興奮地道。
何方芝點頭,「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幫助我和爸爸完成任務,不亂跑。你們的要求我都會滿足你們的。」
紅葉和紅心拍著巴掌,興奮地大叫,「好,我要買古箏。」
張向陽帶著紅葉,何方芝帶著紅心,兵分兩路離開家門。
折騰了三趟,才終於把禮物都送完了。
四人累得癱倒坐在凳子上,根本不想起來,小耀登登登地跑過來,倒了杯水遞給何方芝,「何阿姨,您喝茶。」
何方芝接過來,笑著朝他道謝。
其他三人都眼巴巴地盯著小耀,對方卻朝他們翻了個白眼,裝看不到。
三人都一臉羨慕地看著何方芝,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兩個小的還好,張向陽說了大半天的話,嘴早就幹了,再也忍不住了,沖著外面喊,「李嬸?」
小耀抬了抬下巴,涼涼地道,「別喊了,李嬸去買菜了。」
張向陽嘆了口氣,何方芝把剩下的半碗水遞給他,「你喝吧。我好多了。」
小耀虎視眈眈地盯著張向陽看。張向陽被他這目光看得如坐針氈,最終還是拒絕了。
小耀滿意地笑了,朝何方芝甜甜一笑,「何阿姨,您喝吧。」
何方芝只好把那半碗水給喝了。
小耀走過來接住空碗,「您還要嗎?」
何方芝點頭,小耀又去倒了一杯。還沒等把水送到她手裡,只聽外面有人大喊一聲,「小耀?」
嚇得小耀差點把這碗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到她手上。
好在何方芝反應夠快,及時躲開了。
等她穩住心神,往門外看,只見一個年約五六十歲的老人,一臉的絡腮鬍子,大踏步往這邊走。
張向陽看到這人身後跟著的團長,已經猜到對方的身份,立刻起身,「你是?」
劉國藝根本沒有理會他,他走到小耀的身前,看著地上那個被小耀摔得支離破碎的碗,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何方芝,「你居然這麼使喚我孫子。」
小耀抱著劉國藝的腦袋,哭得撕心裂肺,「爺爺,你怎麼才回來啊。」
劉國藝眼圈紅紅,眼裡的紅血絲遍布整個眼球,他摟著小耀的小身子,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思念,「小耀,都是爺爺的錯,爺爺不該把你一人扔下。爺爺答應你,以後無論去哪都帶著你。」
團長看了眼何方芝,試著解釋,「劉老,其實這是……」
「你給我閉嘴!」劉國藝面目猙獰,抱著小耀站起來,朝著團長怒不可遏,「我走的時候,你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你會好好照顧小耀,可你是怎麼做的?你居然把小耀送給他們家當傭人。我跟你說,周方林,我跟你沒完。我明天就去團里打辭職報告!!!」
團長雖然預想到劉老會生氣,但是他以為劉老看在小耀長進的份上,會放過他,卻沒想到劉老會碰上今天這一幕,「哎,劉老,你聽我解釋啊。這事是這樣的,小耀,跟我家裡的兩個小孫子鬧彆扭,獨自跑出來,跟著這位何同志,想要認她當媽……」
團長現在急得一腦門子汗,解釋起來也是顛三倒四的,劉國藝越聽越氣。
氣團長不負責任,氣何方芝不識好歹,他孫子看上她,想認她當她是她的福氣,她居然還給推了。
小耀見氣氛有些不對勁兒兒,忙拍著劉國藝的胳膊。劉國藝只好把他放下來。
小耀走到何方芝面前,拉著她的手,朝劉國藝道,「爺爺,這是何阿姨。她把我的貓抱走了。」
「不是抱走你貓的人就一定適合當你媽。」劉國藝狠狠瞪了何方芝一眼,「她秉性不純,不配當你媽。」
小耀見爺爺不肯讓何阿姨當他媽,當即躺在地上打滾,時不時還蹬幾下腿,「我不!我就是喜歡何阿姨。她會給我做好吃的,還會給我講故事,還會陪我玩。」
劉國藝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
何方芝皺眉,扶小耀起來,語氣十分嚴厲,「你是個大孩子了,又不是三歲小娃娃。躺在地上打滾,太丟份兒了。」
小耀癟著嘴,順著她手上的力氣站起身,仰著小腦袋,眼巴巴地瞅著她,「我是男子漢,我不哭不鬧。」
「對!這樣才是乖孩子!」何方芝摸摸他的腦袋。
劉國藝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你?」他把何方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你給我孫子使了什麼手段,讓他這麼聽你的話?」
小耀還從來沒對他這麼聽話過呢?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像是被施了什麼咒法一樣。
何方芝言簡意賅地解釋,「我之前從他手裡救過一隻貓,他後來就想認我當媽,我一直不同意,他就想讓我喜歡他,所以他現在拚命表現,努力改掉自己身上的壞毛病。劉老先生,雖然我知道您很愛小耀,可我覺得你的方法不對。作為小耀唯一的親人,我覺得你給的愛太多了。有一個詞,您一定聽過叫「捧殺」。這詞是古代當家主母專門用來治庶子的常歸手段,但是我沒想到會在您身上看到。」
劉國藝哪怕再寵孫子,也知道孫子身上有些毛病是不好的。可他拿小孫子根本沒法子。只要小耀一哭一求一鬧,他再硬的心腸都能軟化。現在聽到這個詞如同當頭一棒,把他一直以來的慈心震得連渣都不剩。
「那你剛才那麼欺負我孫子?」劉國藝對剛剛的事還耿耿於懷。
何方芝揉了揉腿肚子,「我今天太累了,小耀心疼我,所以給我倒了兩碗水。您覺得有何不妥?」
小耀察覺到爺爺似乎生氣了,忙拽著劉國藝的袖子,「爺爺,我喜歡何阿姨。你不許凶她。」
劉國藝看著眼神清澈猶如一汪泉水的小孫子,心裡好受許多。
團長見說開了,忙湊過來當合事佬,「好了,說開了就好,咱們以後可以當親戚一樣的處。」
劉國藝瞪了他一眼,「誰要跟你當親戚?你把我孫子給扔給一個陌生人家,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團長忙指著張向陽,跟劉國藝解釋,「哪裡是陌生人家?這位女同志的丈夫就是我們團的。」
劉國藝看了眼張向陽,「這麼生的面孔,你編瞎話也編個像樣點的。」
團長覺得自己挺冤,「我騙你幹什麼。他是今年春天剛從大學畢業分配到我們團實習的。他叫張向陽。你要是不信,回頭我把他的檔案翻出來給你看。」
劉國藝瞅了張向陽一眼,「不用了。這小夥子眼神不錯。比你靠譜多了。」
得了這句評語,團長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劉國藝朝何方芝拱手道謝,「多謝你們這段時間替我照顧小耀,改日我必帶著小耀登門拜謝,今天我先帶他回去了。」
小耀揮手朝何方芝告別,「何阿姨,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何方芝心裡有些捨不得,但也知道這是人家的孩子,只能送他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