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 160 章

  會議室里, 招商辦的扎堆問招工的事情。會議室外,已經吵翻了天。


  一個綠衣男人握著拳頭氣憤不已,「五百塊錢就想買這麼大的廠子, 果然是奸商!」


  另一個身型瘦弱的男人一臉的頹廢, 「奸不奸的我也不管, 這廠子都守了一年多了, 我反正是守不下去了。你看咱們縣的那幾個國企都已經發不出工錢來了。這是必然趨勢。咱們還是拿點遣散費走了得了。」


  有人小聲道,「那老闆不是說招工嗎?咱們可以繼續干啊。」


  剛剛進去的兩名代表, 其中一人道, 「我看夠嗆,那兩人賊著呢。不是啥好人。」


  綠衣男人問, 「怎麼說?」


  「他們看不上我們這些人。話里話外都嫌棄我們。我看就算真的招人,咱們未必能選上。」


  大家都愁眉苦臉。


  另一代表道, 「而且聽這兩人的意思其實他們根本不想買這個廠子,但是他們跟李縣長有關係, 才不得不來的。他們想買地重新蓋廠, 說是新廠子破事少。」


  有人不高興了,虎著臉, 「咱們舊廠子能有什麼破事?」


  其他人都看著他。那人面色訕訕的。其實不用說也知道這舊廠事情的確很多。首先廠里的員工要安置好,其次還有廠子家屬區要全部清理一遍。


  就這兩樣事,就得花精力折騰。他們不想買也確實有道理。


  「那兩個老闆還說了, 如果你們想要錢, 就得簽字, 要不然他就不買這個廠子。不願意的舉手。」


  其他人都面面相覷。心裡憋著火。


  以前這個廠子有三百多人, 可廠子倒閉這一年多,許多人為了生計就到外地打工或是到別的廠子工作。


  留下來的這些人,都是想守著鐵飯碗或是家裡條件不允許,才沒有新工作的。


  有人急了,「那些人都走了,咱們還怎麼找人過來簽字?」


  「就是,這不是難為人嘛。」


  有名代表也覺得這事兒有點難辦,他看了眼大家,「那你們同意剛剛說的條件嗎?如果同意,我就去跟兩位老闆彙報,要是不同意,咱們就繼續守著這個廠子。」


  大家面面相覷,實在是被這事弄怕了。大部分人都表示同意。


  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不同意的。


  那就是已經分到房子的人家,他們不在乎工作,但是他們在乎自己所分到的房子。


  按道理說這房子是廠里分給他們的,可房產證在廠長辭職后就落到縣長手裡,如果廠子賣給了私人老闆,那些人都是黑心肝的,怎麼可能會同意他們留下。


  這些人就不說什麼了。


  最要命的是有些人,早幾年已經跟廠子里購買過房子的產權,也拿到了房產證。但是房子是在家屬區里的,那私人老闆會不會把他們給趕走?就算不趕走,停了他們的水電,他們也活不下去啊。


  兩名代表沒想到這層,經他們一說,才發現困難還真是不少。


  「有房產證的舉個手,我看看有多少?」


  人群中三三兩兩舉起了手。一數,居然有十幾個。


  「沒有房產證的再舉手我看看?」,這一數也有將近二十個。


  「那我們去問問。」


  兩名代表進了會議室,會議室里立刻鴉雀無聲。


  張向陽頗有幾分頭疼,揉了揉眉心,「你們商量的怎麼樣了?」


  一名代表把剛剛的問題說了一遍,「旁的都好說,就是福利房的事情有點困難。有的人已經有房產證了,有的人卻沒有。他們想問問你們打算怎麼解決這事。」


  張向陽還真沒想到福利房這事兒。他在深圳開的兩個廠子,只有員工宿舍。一屋子住一個或兩個。


  在外面住的,一個月就發給他們十塊錢。在宿舍里住單間就沒有,在雙人間就發五塊。


  至於產權什麼的,不存在的,房子是屬於廠子的。


  但是這些老廠子不一樣,福利房有點麻煩了。


  張向陽朝著李學生道,「你瞧瞧你們這麼大的一片區域,居然只是看著大,裡面居然還有一大片不是屬於廠子的。」


  李學生也有些頭疼,這怎麼沒完沒了了呢。


  劉言山有心想賣個好,便道,「這事我們一開始也沒想到。張老闆,你就給拿個主意吧。如果錢不夠,你一次多交幾年的租金嘛。」


  租金沒有多少錢,關鍵是他們每年交的稅太誘人了。還是趕緊讓他們把廠子給開起來吧,他們也能早點見到稅錢。


  張向陽見沒人有意見,便和李學生商量一翻,經他同意后才道,「那些沒有房產證的給他們多發十塊錢。那些有房產證的,我可以拿錢給他們買下來。價格就按照東江縣的標準來。總之新廠子不能住進無關緊要的人。」


  現在的廠子和家屬區是分開的,屬於鄰居關係。張向陽打算把家屬區圈進廠子里,也蓋成員工宿舍。無關緊要的人不能進廠子。


  兩名代表見他這麼說,心裡已經給他蓋了個小氣的戳。


  李學生挺煩這事,也下定決心今天必須把這事給解決了,便從椅子上站起來,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老杜啊,如果這個廠子賣不掉,你們再跑到縣政府門口鬧,我就把你們全都抓進牢子里。我不是一定要給你們補償的。我是怕你們這些留下案底,以後一輩子都找不著工作。才遲遲沒下決心。你們可要惜福啊。」


  這一段話,把兩名代表嚇得臉色慘白,獃獃地看著這個脾氣溫和的李縣長。都說他是文弱書生,沒有架子,其實人家只不過是心善,給你們留一手。惹急了他,人家直接給你來個釜底抽薪,讓你們再也不敢鬧。


  兩名代表戰戰兢兢走出會議室。


  劉言山拍了下桌子,「李縣長,你早該這麼幹了。我老早就跟你說過要這麼干。但是你就是不下令。」


  「你這麼激動幹什麼?誰能知道這個廠子居然連一千塊錢也不值呢。」李縣長原先還以為這個廠子有救,找個有錢老闆過來開個公私合營的廠子,也能讓更多人就業,但沒想到這個廠子已經從內都爛了。


  兩名代表出來后,把張向陽說的話重複一遍。


  那些有房產證的都沒意見。只要能給他們照價賠償就好。但那些沒有房產證的卻有些不高興了,「怎麼就給十塊錢啊?也太少了吧?」


  「算了吧!你都沒有房產證,就算你鬧又有什麼用?多給你十塊其實就是給你搬家費,要是人家來狠的,直接把東西給你扔出去,你都沒處說理去。」他算是看出來了,那兩個私人老闆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老杜,你怎麼向著那兩人說話啊?你該不是會被他們洗腦了吧?」


  老杜理了理頭上的雷鋒帽,嘴裡咕噥著,「我洗什麼腦啊。你是不知道人家那個摳門樣兒。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瓣花。你想從他們手裡訛錢那是做夢。」


  「我就是賴在房子又能如何?難不成他們還真敢把我們攆出去?如果他們真敢這麼做,那我就站在廠門口罵他們,大晚上的給他們潑屎潑尿。」


  老杜嗤笑一聲,「你知道剛剛李縣長說了什麼嗎?」


  眾人齊齊看向他。


  老杜摘下手裡的帽子往自己手裡摔,朝大家大聲道,「他就要把我們全都抓進牢里,讓我們留下案底,以後再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我們是什麼人?我們是工人,我們是吃商品糧的工人,進了牢里,我們以後還怎麼做人?」


  「李縣長真這麼說?不能吧?他人挺好的呀?」


  「他該不會是嚇唬我們的吧?」


  「不是李縣長在嚇唬,而是他已經沒辦法了。這個廠子不值錢。方子人家看不上,房子漏雨需要修,機器生鏽不能用。你們說說,這個廠子還有什麼能賣的?這也就是租金還值了點錢。李縣長是拿十年租金給我們發遣散費,同志們,咱們該知足了。」


  他說得越多,大家的頭低得越狠。最後有人走到老杜身邊,拿起另一代表手裡的文件,開始在上面簽字。


  人越來越多。大家似乎也都認命了。


  這回不到半個小時,該簽的都簽了。


  張向陽和彭家木看著這張寫滿人民的紙,看向李學生,「這人數怎麼不夠啊?」


  不是說好了幾百個嗎?怎麼才這麼點人?


  李學生擺了擺手,「哦,其他人都另謀生路去了。那些人就不管他們了。你還有什麼要解決的,今天一次給解決了吧?」


  張向陽雙手交插,笑容很輕鬆,「該解決的都解決了。只要你們把轉讓合同拿來,我們就能簽字。至於發放工資,就由你們來辦。我們不摻和。」


  這是怕那些走掉的人再回來要遣散費。所以才不想管這事兒。


  李學生和劉言山都是人精,自然聽得懂他話里的潛台詞。


  李學生朝劉言山點了點下巴。


  劉言山從自己公文包里取出文件,「早就給你們準備好了。價格就按你說的算。」


  張向陽接過文件,和彭家木一起研究,兩人就文件上的合約看了好一會兒。


  其他人都靜靜等待。


  張向陽商量完畢后,朝劉言山道,「他們廠的使用權只有五年,你們讓我們付十年租金,那得重新擬一份合約。」


  劉言山忙點頭,「那是肯定的。」


  說完,他立刻就在旁邊草擬合約。


  這年代雖然也有電腦,但並不普及,大家還是以手寫為主。那招商辦的章也是隨身帶的。


  新擬的這份合約,租賃是四十年。從六年後算起。


  張向陽接過合約,簽了字。


  彭家木取出存摺,帶他們去附近銀行取錢。


  張向陽便和李學生去商量房子的事情。給房子定價是李學生來定的,張向陽並不插手。


  張向陽只是過來通知他們,「給你們七天時間。七天後,這邊家屬區要封閉,也會停水停電,你們住在裡面也不方便。」


  那些有親戚可以投靠的人家還好說,沒有親戚投靠的人就有些為難。縣城的房子不好找,自從改革開放后,房價升了一截。剛剛到手的錢,還沒捂熱,就要花出去,這不是要了他們的命嘛。


  李學生看著房頂屋外的積雪,覺得有點太急了,便勸道,「要不就再等等吧?」


  張向陽擔心事情有變,要知道現在趕不走,以後就更不好趕了。


  這些人不想離開,無非是想多佔點便宜罷了,否則錢都給他們了,為什麼不趕緊買房子搬出去,他想了想,「這樣吧。你們想繼續住在這裡也可以,不過我要收租金。一個月五塊錢。你們願意留的話,就留下,不願意留的就趕緊搬走。」


  如果收房租的話,估計他們也不想待下去了。


  果然有幾個人臉色都變了,沒想到這人居然這麼沒同情心,居然大冬天讓他們搬走。不搬就得收錢,心真是夠黑的。


  張向陽沒理會他們的臉色。其實讓他們早點搬走也是為了他們好。省得他們把錢攥在手裡,等錢越來越貶值,到時連個廁所也買不起。


  李學生帶著張向陽走了幾步,心裡感慨萬千,「沒想到幾年沒見,你的手段越來越厲害了。」他都不敢相信這是他所認識的張向陽。明明以前那麼膽大包天,那麼冒失,現在卻只有殺伐果決。原來人真的會變。


  張向陽摟著李縣長的肩膀,「你啊,別太心軟。你處在這個位置上,不進則退。你說你為了讓這些人有個好前程,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地方一直停在這裡是種資源浪費呢?廠地能值幾個錢?能為東江縣創多少稅收?還不是靠這些廠子交稅嗎?你不早點把廠子給轉讓出去,反而為了那些人瞻前顧後,也太優柔寡斷了一些。」


  有善心是好事兒,可有時候還是要有雷霆手段,哪怕是用嚇的,也要把他們嚇回去。


  李學生細細咂摸,竟是無言以對。他嘆了口氣,「你說的對。我可能是因為前些年的事給弄怕了。總覺得上面還會再有大動作似的。」


  就像三年前那廠嚴打一樣,殺了那麼多人。有人偷了一塊錢,就被處死,有人因為只搶了一點點東西甚至只是一頂軍帽就被槍斃了。懲罰太重,他瞧得多了,也難免心生同情。但沒想到,讓他的性子更優柔了一些。


  張向陽拍拍他的背,「你別擔心,改革開放這條路會一走到底的。咱們國家也會越來越強的。你要抓住這次機遇,升上去。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既然你已經走了這條路,那就要往上走,別退縮。我支持你。」


  李學生握著他的手,「好,謝謝你了。」


  要不是有張向陽提醒,他都不知道,他會這麼沒有鬥志,明明他才三十,處於人生巔峰,他卻頹廢了,真是太不該了。


  從家屬區外走進來幾個人,張向陽和李學生齊齊回頭看,只見彭家木拎著一布兜的錢走進來。


  彭家木蹲下來數了幾遍錢,然後交給李縣長。


  李縣長交給劉言山,經他點過之後,就讓他給彭家木開收據。


  其他人都圍過來問領錢日期。


  李縣長朝大家道,「後天早上十點,到廠門口集合,想繼續在這個廠子乾的人就過來應選,不想乾的人就別過來。所有人都要在下午兩點到縣政府領錢。大家互相通知。過時的話,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大家臉上都有了些喜意。


  有幾人過來問房子的事情。


  剛剛李縣長已經給報了價,大家對價格都沒什麼意見,現在追過來問,房錢什麼時候給他們。


  李縣長也沒吊他們胃口,「一樣是後天,拿著你們的房產證,到時候我們要去房產局過戶。沒有房產證就沒房錢。你們要記住嘍。」


  大家紛紛應是。商量好這事,他們也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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