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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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得令這一整晚睡得都不太踏實, 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天剛亮,他就起來了。壓了一盆冷水洗了把臉,強打起精神。
村裡剛交完公糧,糧食剩餘情況不是很好。大米沒剩, 還倒添了些,他不得不承認這次交公糧,的確是交得多了些。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村子得了鎮上的表揚,評了個先進模範村。這可是個天大的榮光呀!王書記說了,年底他這個村長就可以代表村子, 去京城開全國先進模範村的會議了。為此,他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非常划算。反正只要撐到明年七月, 就有新米了,各家的糧食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況且各家還有些紅薯和土豆可以撐一撐, 死不了人。
余得令雖然這麼想, 但是心裡終究是有些不得勁。這幾日,村裡交完公糧后,大夥那像是死了爹娘一樣的表情, 令他有些在意!這些人,也恁沒有榮譽感了!冬天田地里也沒有活兒, 就算吃少一點, 也不會死呀。只是少吃點, 就能夠換來先進模範村的稱號, 多麼值呀!他們怎麼就不了解呢?果真是一個大字都不識!連這點都不會想!
余得令一會兒想到自己在年末的京城全國先進模範村會議中,風光無限,一會兒又想到村裡那些不懂得他一片苦心的村人,又是笑,又是愁。
「咯咯咯——」
家裡公雞的一聲悅耳雞鳴聲,把陷入想象中的余得令嚇了一跳,他手裡的鐵盆「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鐵盆砸到了腳,水濺了一身。
而正在此時,他家大門「哐哐哐」地被拍響了,那拍門聲急促而雜亂。
這一大清早的,會是誰?
余得令顧不上他被砸的腳,還有半濕的衣服,走出去開門。
「小黑?怎麼了?」
余得令看到門外的小黑驚訝不已,小黑上氣不接下氣,彷彿跑了很久一般,他的頭上滿是汗。
小黑和余達他們經常在一塊兒玩,余得令自然也知道這半大小子的。小黑這孩子,膽子不大,沒什麼主見,是個不能擔事兒的。
小黑此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用手吱吱呀呀比劃了好一會兒,余得令依舊看不明白。這小黑,該不會是在拿他開涮吧?
余得令臉一板,就要把門關上,小黑用腳頂住門,深吸了兩口氣,終於能出聲兒了,「快,余達、青山村,被抓,小偷……」他是那種一緊張,一害怕就說話不利索的類型。所以以往都儘可能不說話,不發表什麼意見,害怕暴露其短。
「什麼!」余得令暴跳,他的兒子被青山村的人當小偷抓起來了?!
余得令一把小黑拉進屋,「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此時,小黑的氣息已經慢慢平緩了下來。
他一被青山村的人放了,就摸黑跑下山。被綁到青山村祠堂時,被一群人圍觀毆打時,他的心就跳得飛快,他總覺得有種異常恐怖的氣息縈繞在他周邊。他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青山村不是個普通的村落,特別是那個看起來比他年輕的女同志。她在說話的時候,有種詭異的氛圍。他如老鼠一般大小的膽子告訴他,得快點離開那個地方。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進入那個村落。
事實上,當余達提議要去青山村偷糧食的時候,小黑並不是太樂意。一堆山民和流民,不好惹,而且他們身上也沒有什麼東西,還不如去三善村。三善村這次交的公糧可比百花村少了一倍多,家家戶戶的存糧不少。
不過三善村,他們光顧了一次,順走了不少好東西,近期三善村肯定會加強防備,不容易動手,故而只能更換新的地點。青山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村落,成為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不僅不用交公糧,還申請到了救濟糧,這個青山村一出現就令人嫉妒。
余達在聽父親那裡聽說了青山村村長是個丫頭片子的時候,更是直接拍板定下了下一個目標。
小黑那個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安了,青山村剛出現不久,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村子的相關信息和構造,事情若敗露,他們不知道向何處逃。一個敢建在危機重重的山裡的村子,村民肯定不一般,且能讓余村長如此不快,卻偏偏又奈何不了她的女村長,應該也不好對付。
果真,他們八人第一次遭遇這麼大地滑鐵盧,全部被生擒。青山村的地勢就決定了他們根本無處可跑,再加上他們對青山村不熟,更是給逃跑增加了難度。被擒可以說,似乎是早就註定了的。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干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余得令氣得血開始往頭上涌,他這一輩子,從未乾過偷雞摸狗的事情,為何這個兒子卻淪落至此?
小黑垂下頭,欲言又止,最後乾巴巴地說道:「兩年。」
「兩年?所以這兩年村裡不時出現的『好人』,是你們?」
余得令終於反應過來了。這兩年,整個新華國都過得艱難,不過長湖鎮相較而言,算得上是不錯的了,比傳說中那些哀鴻遍野、易子而食、死傷無數的地方,好上太多。百花村之所以能喘得過氣來,正是因為有這麼一個「好人」。偶爾有人家撐不下去的時候,「好人」就深夜送來幾天的口糧。但是好人也有原則,不會連續兩次送給同一個人送口糧。
小黑點點頭,他張張嘴想要解釋,可是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好人」說的是他們八人,不過,他們八人最初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好人。他們只不過是分贓的時候,剩了一點沒法均分,為了處理這「一點」,不讓大夥心裡留下疙瘩,他順口提了句「村頭韋奶奶已經斷糧兩天了」,大夥就心領神會,把那點沒法平分的口糧送到了王奶奶家中。從那以後只要有分不勻的贓,他們就會非常自覺地留給村裡特別困難的人家,就當作是積德。
至於到青山村,他們明面上是偷糧食,事實上,他們知道糧也不多,要不然鎮上也不會免了公糧,批了救濟糧。他們只不過是借著偷糧的名頭,各自為營,想要去偷錢財。從別處遷移過來的人,身上若沒些傍身的,她可不信。
余得令壓抑住怒氣,但是怒紅了的雙眼,已經暴露了他的心理。
「我到底是虧他了?還是餓他了?為什麼要做這種蠅營狗苟的事情!」
在余得令的印象中,余達一直是乖巧聽話的好兒子,他從未想到兒子的叛逆期竟然已經到了,並且他還拉著村裡不少年輕人,跟他一塊兒叛逆。
小黑偷偷瞄了村長一眼,他接下里的話,或許是火山澆油,「其實,余達他說,這樣很好玩。」
好……好玩?!
余得令氣得鼻子都要噴氣了!平時因為忙碌,他沒怎麼教育兒子。現在回想起來,兒子的異常,早就有蛛絲馬跡可以循,可是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沒當一回事!那孩子,到底是怎麼了?跟小時候的乖巧可愛完全不一樣了!
作為一個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男人——余得令,此時的怒氣已經燃燒了雙眼。如果那個不孝子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用鐵棍狠狠地抽他一頓,不打個半死,他沒法消氣。
「青山村那邊到底是想要怎麼做?」余得令不得不壓抑住怒氣,即使氣得要緊,這種時候,他還是不得不去青山村走一趟。
深夜做賊被發現,余得令理虧,時至今日,兒子自己把把柄送到了別人手裡。青山村那個丫頭片子,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兒,上次他不小心打了她一拳,她肯定記在心裡了,不好對付。
余得令帶著家裡同樣有被扣留的「賊」家屬,一塊兒上了青山。
「你們待會兒記住了,無論生什麼事情,都得我忍住!」
余得令說道。孩子做賊被當場抓獲,這不是個什麼光明的事情,青山村又佔據了上風,令余得令覺得憋屈。他現在只希望,能快點把兒子帶出去。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還沒進到青山村,余得令他們遠遠就看到青山村村口的大樹上,吊著幾個人。這幾人腦袋無力地垂著,繩索穿過他們的雙手,把手舉到腦袋上方,綁上樹上,不遠處有些人時不時檢查一下,看看人有沒有死……
余得令他們一行人走到村口的時候,有些父母已經心疼得眼眶含淚了,他們迅速上前,想要把綁住兒子的繩索放下來,可是卻被人攔住了。
陰周笑眯眯地把他們的手拂開,「請問,您跟樹上這位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他父母!」
陰周依舊笑嘻嘻,「你們來得正好,還省得我們一個個去通知。這吊在樹上的,是昨晚到我們村子的賊。我們村長宅心仁厚,沒有報警。不過他們得吊在這兒,吊個三天三夜,知道自己的錯了,才能離開。」
「三天三夜?」
幾個家屬都叫得凄厲。三天三夜,兒子該瘦成骷髏了。不行!
余達看到父親余得令,他嘴巴微張,但到底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現在這副模樣,羞於見到父親。
「你們怎麼樣才願意放了他們?」
余得令只想快點回家,一點都不想和陰宥碰上。吊三天三夜,兒子肯定撐不下去!
「不行。」陰宥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吐字非常清晰,語氣非常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