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第八章


  清風拂過柳枝,柳枝輕輕彎著腰,垂落下來的枝葉飄落在湖面上,盪起了層層漣波。


  湖面上的倒影被攪散,秦衍毛茸茸的小耳朵耷拉下來,孤獨地以一個極為奇葩的姿勢坐在湖畔的石頭後面。


  那個叫做顧星兒的丫頭總說他懶,不愛動彈,除了吃就是睡,再要麼對著窗戶發獃,委實辱沒了哈士奇高貴冷艷有事沒事徒手拆家的高貴血統。


  但秦衍覺著,不是因為他懶,無論是誰從人變成了一個四肢走路怪物,都要經歷好一番的心理建設,才能心無芥蒂地四肢學走路。


  現在的他,還做不到心無芥蒂那種程度,要不然,也不會變成怪物這麼久了,今天才開始學走路。


  他身體弱,自吃飯便會吃藥,別說與父兄一樣上陣殺敵了,就連走幾步路都非常困難,終年坐在輪椅上,由侍從們推著。


  在輪椅上呆的久了,有時候也會懷念正常人腳踏實地走路的感覺,只是這怪物的四肢走路,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秦衍抬起前爪,淡淡地瞧上一眼。


  有朝一日,他最想要的健康的身體,居然在成為怪物之後達成了。


  當真是滑稽。


  外府是王府的下人們居住的地方,守衛並不算多,因為還是白天,丫鬟與侍從們大多還在王府當值,故而路上的人也是寥寥的,偶爾有幾個丫鬟走過,行色匆匆,根本無暇去瞧路邊的景色。


  再加上秦衍格外注意隱藏躲避,倒也沒有讓人發覺他的存在。


  四下無人,秦衍抬起前爪,抓下一縷柳枝。


  顧星兒是一個品階極低的丫鬟,甚至連內府都進不去,從她身上,打探不出關於他身體的任何消息。


  他變成怪物的這一段時間,他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情況,是生是死,他完全不知。


  想想大概是沒有死的,九王一脈的最後一點骨血,若是死了,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外府的丫鬟侍從們各司其職,跟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既然沒有死,那又是怎樣的一個光景?

  所有的一切,都被緊緊關在內府,一點消息也不曾傳出。


  曾經他最為自豪的銅牆鐵壁般的防守,一點也不曾被外人眼線滲入的九王府,一朝成了最讓他頭疼的存在。


  他沒辦法從裡面得到任何消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猜測,這些他尚能接受,他病弱多思,最擅長的便是推度與謀算。


  讓他極為不習慣的,是怪物的身體與飲食習慣。


  好在顧星兒那個丫鬟待怪物極好,從不讓他趴在地上吃飯,總是坐在一桌,用筷子夾了菜去喂他。


  吃食上不曾虧待他,其他地方更不曾虧待。


  也不知道她從來弄來的水,燒熱了一點一點端過來。


  她力氣小,一次只能拎半桶,兌好水后,她洗澡時也不忘給他洗一洗。


  少女身上有著淡淡的清涼香氣,混合著熱水的霧氣升騰瀰漫。


  若他還是人身,大抵是會象徵性地臉紅一下的,可現在成了怪物,臉紅不紅也看不出來了。


  想起顧星兒,秦衍幽藍的眼波閃了一瞬。


  那丫頭怪得很。


  他變成怪物的事情,或許跟她有些關係。


  微風拂動,秦衍身上短短的絨毛隨著清風擺動。


  罷了,不想了,還是儘快聯繫暗衛。


  秦衍揮動著小爪子,開始在假山上描畫。


  九王府赫赫威威,凌駕皇權上,從不韜光養晦,行事張揚肆意,引得無數世家羨慕嫉妒,若父兄尚在,世家們再怎麼嫉恨,也無濟於事。


  可父兄皆戰死,如今的九王府,早就不是當年的大夏第一世家了。


  眾多世家虎視眈眈,皇帝態度曖.昧不明,父兄的死因更是蹊蹺,這種情況下,若他再出了意外,這叱吒大夏百年的秦家,只怕就此煙消雲散,成為世人茶閑飯後的笑談了。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怪物的爪子並不好用,在假山上磨了半晌,才堪堪有點痕迹,和著柳枝擠下來的綠色的汁液,秦衍簡單明了地寫了一個只有暗衛看得懂的暗語——速來,秦衍。


  寫完暗語,秦衍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他不是沒照過鏡子,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的鬼德行。


  頂著這個軀殼去門,若是讓人瞧見,多半會被人當成怪物打死。


  秦衍邁著小短腿,從假山上一點一點爬下來。


  下假山後,躲在草叢裡看了一會兒,見周圍沒有人往來,他才探出小腦袋,邁著小碎步往住處走。


  第一代九王秦止戈立府時,建立了一個空前強大的暗衛系統,號稱無孔不入,無所不能,堪稱大夏暗衛之最。


  宮軍師算無遺策,商財神富可傾國,角先生千變萬化,徵公子無孔不入,羽負責暗殺嫁禍。宮商角徵羽,五大暗衛分支,如今只剩下羽字輩的修羽。


  搜尋,找人,暗殺,是修羽的當家本領。


  九王府的暗衛又是修羽所統領,他留在這裡的暗語,想來修羽是能夠察覺到的。


  此時已過了正午,陽光照在身上不像剛才那般灼熱,時有微風拂過,送來陣陣花香。


  於陣陣花香中,秦衍留下一串梅花似的小印章。


  變成怪物后,嗅覺變得極為敏.感,尚未走進屋子,秦衍便嗅到屋中還有一人。


  是內府的丫鬟才有的氣息。


  秦衍微眯眼,邁起小短腿藏在一角。


  屋裡傳來丫鬟的聲音:「你找到了嗎?是個什麼物件?要不要我幫你找?」


  顧星河的聲音略有些慌亂:「啊,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姐姐且坐一坐,我去外面找一找。」


  「或許是我落在外面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顧星河額上有著薄薄的汗,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她臉上,越發將她的眸子襯得似星辰般明亮澄澈。


  秦衍伸出了小短腿,在灰白色的石桌后顯得格外扎眼。


  顧星河眼底一軟,忙奔了過去,揪著秦衍脖子上的肉把他提了起來,聲音又輕又急:「你要把我嚇死了。」


  「不是說好乖乖的不亂跑嗎?」


  少女粉白色的臉近在眼前,說話間溫熱的氣息繞在他臉前,將小鬍子繞得一顫一顫的。


  有些癢。


  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熱起來。


  若秦衍是人,少男少女臉貼臉相對,委實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


  偏他現在是個怪物。


  秦衍抬眉,瞧了一眼后,漠然伸出爪子印在顧星河臉上。


  這個丫鬟的不矜持,永遠能刷新他對女子的認知。


  屋裡傳來丫鬟的聲音:「找到了嗎?」


  顧星河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梅花印,隨手把秦衍藏在袖子里。


  還好她今天去內府的時候換上了寬袍大袖,沒穿丫鬟的窄袖衣裳,若是不然,還真沒地方藏。


  顧星河隨手取下掛在脖子里的平安符,道:「找到了。」


  「雖然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是是顧姨給我求來保平安的。」


  顧星河笑眯眯進屋,對丫鬟解釋道。


  丫鬟笑了一下:「你倒是念舊情。」


  顧星河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顧姨在我心裡,跟母親一般,她留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好好保存了。」


  可惜顧姨留給她最為貴重的那個鳳釵,被劉大勇搶去了。


  鳳釵關係到顧星兒的身世,她以後得想個辦法拿回來。


  收拾好東西后,顧星河跟著丫鬟回內府。


  至於哈士奇,被她藏在裝衣服的小背簍里。


  下面鋪著衣服,上面蓋著衣服,旁人還以為是顧星河的貼身衣物,並沒有怎麼檢查就放她進來了。


  顧星河跟著丫鬟走在長廊,廊下的畫眉鳥互相梳理著羽毛,風吹竹林,沙沙地響。


  小橋流水叮叮咚咚,隱約和著少年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世子爺竟是病得連床都下不來了?」


  少年聲音唏噓:「必然是嘉寧公主嫁人鬧的。」


  「世子爺自幼跟著嘉寧公主長大,若無嘉寧公主看顧,世子未必能撐到現在。嘉寧公主如今奉皇命四嫁,嫁的又是鬼見愁李不言,世子怎能不憂心?」


  秦青沉聲附和:「正是如此。」


  顧星河眉頭微動。


  看來她上午看到的似脫韁哈士奇的世子爺是個錯覺,聽男子這話,世子爺如今病得連床都下不了了,哪有那種精力去飛馳?

  抬起頭,顧星河直直地撞入一雙如深潭般幽深陰鬱的眸子。


  那是一個不同於夏人長相的少年,整個人像是出了鞘的利劍,幽深的眼睛更是泛著碧色的光,像是一匹伺機而動的野狼,鋒利又危險。


  顧星河呼吸停了一瞬。


  紫衫少年道:「夜城,我們白跑一趟了,觀止現在的模樣,怕是見不了人……哎,你在看什麼呢?」


  紫衫少年轉過臉,順著眼睛碧藍少年的目光看過來,笑了一下,道:「喲,瞧上這裡的丫頭了?」


  「模樣不錯。」


  紫衫少年欲拍李夜城的肩,被李夜城不著痕迹地避了過去,紫衫少年的手停在空中,道:「想不到,你眼光還挺好。」


  顧星河回神,聽到這些輕挑話,下意識就想懟回去,然而話尚未開口,就聽眼睛碧藍的李夜城冷冷道:「你不覺得,她有些面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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