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賣胭脂那小子
榮家大夫人這兩天身體不大舒服, 大少爺榮慶林是特地來替母親燒香還願的。
能在這裡見到雪茶他也感到很意外,抬眸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雪茶?好久不見了。」打過招呼,他視線一偏,注意到了她身側的吳弦。
雪茶剛才的愣神雖短, 但還是被吳弦給察覺到了。
他壓著心中的澀意上前,「見過大少爺。」
榮慶林整理好心情, 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雪茶身上,「有半年多沒見過你們了, 日子過的可還好?」
吳弦上前回道:「多謝大少爺關心,我們過的非常好。你怎麼會來這裡?」
榮慶林把緣由說了一遍,定定的看了雪茶一眼,十分想把心中一直藏著的話問出口, 她為何匆匆嫁給了吳弦?為什麼不看他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 為何不收他給她的銀子?
難道在她心裡從來沒有他一絲一毫的影子嗎?
「我聽說最近表弟開了個鋪子, 生意可還紅火?」
「還算過的去吧。既然表哥還要上香,我們就不打擾了。家裡一直沒人不行, 我們這就告辭了。雪茶, 走, 該回去了。」
榮慶林目送他們下山,看著雪茶越走越遠, 終是沒忍住叫了一聲, 「雪茶!」
雪茶疑惑的回眸望他, 吳弦也回了頭。
「你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雪茶心底微酸, 「祝大少爺縣試高中。」說完就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一路上吳弦靜的出奇,雪茶偶爾和他說幾句話他也愛答不理的,不知道又哪根筋不對了?小敏見他們兩個有些怪怪的,也不敢多做聲。
吳弦這種癥狀一直持續到晚上都沒有好,雪茶已經忍了他整整一天了,見他洗完澡從外面回來仍是耷拉著眼皮,真是想把他一腳給踹出去。
但她深知吳弦的性子吃軟不吃硬,靠強硬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吳弦從她身上跨過想去床里躺下,不妨被雪茶一個起身掀翻,整個人倒在了床上,而雪茶則高高在上的壓在他身上。
在她清澈的目光直視下,他覺得無所遁形。
「說吧?又鬧什麼彆扭呢?」
吳弦在她身下把臉一歪,像個小媳婦似的,「沒有。」
「你說不說?不說我就不下去了,壓死你為止。」
吳弦本來火都已經被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見她這樣又給勾了起來。
「好,你下來,我和你說。」
「我不下,下去了你再反悔呢?」
吳弦嘆了一口氣,目光幽怨的看向她,終於問出了口,「娘子,你是不是喜歡大少爺?」
雪茶皺眉,這傢伙,果然是在琢磨這個!
「沒有,我若是喜歡他還輪的到你嗎?」
見她答的乾脆,吳弦緊繃的心稍微鬆了松。但他只要一想起白天見面時雪茶和大少爺的眼神,就覺得像是泡進了醋缸里,爬都爬不出來。
大少爺畢竟不同於二少爺,他上頭有靠譜的爹娘,又是長子嫡孫,本身也不錯,被女人喜歡根本不稀奇。
吳弦聽了沒說話,一直看著她。雪茶被他看得漸漸有些心虛起來,青春少艾,哪個少女不懷春?尤其是被優秀男子青睞的少女,要想絲毫不動心真的很難。
但她及早扼殺了這顆種子,因為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早就看透自己若了進了大少爺的門會落得什麼下場。所以她從始至終都沒把他當過良人。尤其是在老夫人壽宴那天,他對自己說想收了自己當通房的時候,她更是把心裡最後那點小火苗給熄滅了。她和他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今天偶然再見,不過是因為那段或美好或膠著的時光湧上了心頭,與他對話時難免有些語氣悵然。
誰知竟被吳弦這個醋精給覺出來了。
他內心是個敏感重情之人,雪茶不想騙他,「曾經是有過一點點。」
「你看!我說什麼了?」吳弦一下子急了,雪茶怕他急,趕緊用手抵在他胸前,把人壓住。
「我都說了是曾經!而是也沒怎麼樣,不然我還能順利出府嗎?」
吳弦氣的胸膛直起伏,像只大青蛙,酸氣溢滿了整個身心,「那也不成!你幹嘛喜歡他?他有什麼可喜歡的?」
這話問的就不講道理了,雪茶眉頭皺的更深了,「我都說了是曾經了!再說那時候我們都沒成親,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男人,相貌英俊,溫柔有禮,又會讀書,丫鬟們都喜歡他……」
雪茶話還沒說完,突然一個天旋地轉,吳弦猛地起身把她掀翻,騎了上去,一瞬間乾坤顛倒。
「你還說?」他明白自己不如人家,所有人都明白,但此時被雪茶明晃晃的點了出來,心上突然像裂了一道口子,羞惱和不甘嘩啦啦往外淌。榮大少爺有什麼好的?不就是家世比他強,會讀幾本書寫幾句酸詩嗎?當誰不會嗎?真比起來自己說不定比他強!
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雪茶已經深深了解了吳弦,此時一看他的樣子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其實她剛才完全可以不說那些話的。她純粹是故意的,吳弦如果是只動物,一定是頭懶驢,抽一鞭子走一步那種,今天他既然沒事找事自己找鞭子,她不妨就藉機抽他一抽。
「不是你讓我說的嗎?不懂你在氣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你不是也有董慧慧嗎?」
「那能一樣嗎?她喜歡我,我又不喜歡她!瞧他今天看你的眼神我就不舒服!當時我真恨不得他是榮二少,那我就能光明正大的揍他一頓了。」
雪茶板著臉,「你可別不講理啊,之前你就因為看別人眼神不舒服,鬧過一回了。」
對!她不提他還忘了,還有宋羽那小子呢,這幾天他老實了,他都快把他給忘了,那也是個裝模作樣的書生。
他頭一次覺得娶個漂亮媳婦也煩,但這種念頭只是輕微一閃而已,他主要還是恨別人的條件比自己強。
吳弦見她似乎對自己的耐心要用盡了,不敢再撒嬌賭氣,倒在她身邊,緊緊的把人摟在懷裡。
「娘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你說我也是很不錯的,對不對?」
雪茶有些困了,聽了這話對天翻了個白眼,「誇你的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要是還不想睡覺就自己彆扭去吧,我是要睡了。」說完就在他懷裡轉了個身,背靠著他閉上了眼睛。
吳弦聞著她的發香久久睡不著,榮大少和宋羽都是讀書人,今年若是順利通過了縣試,他們就是秀才老爺了,到時候再中了舉人……,差距和他會拉的越來越大,雪茶現在不會後悔,將來會不會後悔當初貿然的選擇?
難道他要發奮讀書?可他內心真的是很不願意往上爬的,他早就立志當一輩子逍遙閑人的。前幾天把書拿出來不過是做做樣子給雪茶看的。
第二天一切如常,吳弦不敢再把自己的小心思寫在臉上,雪茶也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她覺得吳弦這段時間有些變化,總是患得患失的,好像她隨時會離他而去一樣,對此她實在難以理解透徹。
吳弦端著一個大碗從後面出來。
「拿的什麼東西?」
「快過來吃吧,我給你燉的梨,你昨天不是說嗓子發乾嗎?吃了這個就好了。」
雪茶驚喜,「你專門燉給我的?」
吳弦幫她把勺子放進碗里,「不是專門,小敏也有,快來吃吧,已經不燙了。」
「好!」雪茶舀了一口放進嘴裡,入口即化甜甜蜜蜜,笑著看向他,「你過來。」
「幹什麼?」吳弦不解的湊了過去,忽然,她趁著他張嘴的功夫餵給了他一勺。
「相公,很好吃呢,這麼一大碗,我一個人吃不完,咱們兩個一起吃吧?」
雪茶略顯熱情的一句話,不知怎麼就點燃了吳弦的心,讓他一下子擺脫了喪氣,整個人都鮮活了,「好!」。
「那我去給你拿個碗分著吃。」雪茶起身,吳弦卻把她按了回去,坐到她身邊,拿過剛才的勺子又挖了一大口送進嘴裡,「不用,偏和你用一個。」
雪茶睨了他一眼,勺子掌握在吳弦手裡,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著,像兩個分食美味的小孩子,其樂融融。
這時,外面傳來了男子的說話聲,聽起來不是一個人,雪茶趕緊把碗收了起來,準備招待客人。結果客人一進來,她和吳弦都愣了。
大少爺怎麼來了?還帶著兩個差不多打扮的男子。
「慶林兄,你說的地方就是這裡?」三人中的一人說道。
「沒錯,別看這家鋪面不大,東西都是上好的,買來送人最合適。」
另一人聽了附和道,「那正好,我給我娘也買兩盒回去,好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
榮慶林走上前來,「吳弦,雪茶,這是我兩位同窗,要給人送禮,還請二位幫忙挑選一下吧。」
雪茶細問了二位收禮之人的特徵喜好,立即想到了該送什麼好,但其中有一樣前面櫃檯里沒有了,她需要去後院找找,囑咐吳弦好好招待就回了後院了。
等待期間,三人繼續閑聊。
「慶林兄,這次比試你又奪了第一,先生說你此次必中,就是拿個魁首也沒什麼。加上令尊在京中的名號,將來你一定前程遠大啊!」
「是啊,若不是前兩年慶林兄每逢考試就生病,區區秀才之名想來早就收入囊中了。日後兄弟若飛黃騰達,還望多多照佛我們兩個昔日同窗啊。」
榮慶林笑著搖搖頭,「哪裡話,你們說的太過了。」
「我們說的哪裡過了,……」
吳弦聽那兩人不停的拍榮大少馬屁,就差上去舔一口了,心中十分不屑,他低著頭看藏在櫃檯下面的那碗雪梨水,只盼著雪茶快點出來,收了銀子把人打發走了事。
想的正美,忽聽其中一人不客氣的吆喝,「那個賣胭脂的小子,爺幾個等這麼半天了,連口水都沒有?還不趕緊把茶端上來?」
另一人也說,「是啊!這小門小戶的規矩是差一些,柳兄還是不要太計較了。慶林兄,我聽說這家店是你家遠親開的?」
榮慶林本想承認的,畢竟他帶他們來除了是想看雪茶一眼,也是為了照佛她的生意。但二人剛剛貶斥過這的人不懂規矩,他若說了他是自己家親戚,豈不是打了榮家的臉?
「沒有,謠傳罷了。」
吳弦咬著牙,手握的死緊。「幾位爺等著!我就去給幾位泡茶!」說完憤怒的一撩帘子,去後院了,恰好雪茶找到胭脂回來了,見他這樣心裡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她趕緊去了前面,見那幾人談笑風生,便放下心來,把選好的胭脂和香膏精心包起來,交給了那兩位。
「雪茶,我……」
「榮大少爺,二位少爺,幾位慢走,小女子這裡恭送了。」
榮慶林的話被她堵了回去,也不好再說什麼。再說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怎麼樣,就算從她嘴裡問出了那些問題的答案又能怎麼樣呢?
幾人前腳剛走,吳弦就拎著大鐵壺上前面來了,見人走都了,便忿忿的要把鐵壺送回去。
雪茶納悶兒,她明明記得水壺裡一滴熱水都沒有了,他怎麼拎著壺上來了?
吳弦把一大壺涼水坐在了爐子上,像撅人一樣撅著燒火的樹枝,哼,跑的倒快,不是要喝茶嗎?再晚走一會兒就讓你們嘗嘗小爺的特製冷盤,保證清涼下火,讓你讀書的時候跑肚拉稀,考個狗屁不是!
賣胭脂的小子?都他娘的一樣大的人,叫誰小子?賣胭脂的怎麼了?低你幾等怎麼的?酸書生,我呸!就那死樣,能考秀才?烤紅薯還差不多!
雪茶並不知剛才發生的事,還以為吳弦單純是因為看見榮大少心情不好耍起了彆扭。
其實她想的也沒錯,他是耍了彆扭,不過這回的彆扭可大了。
吳弦沒吃午飯,和雪茶說他發困要躺一會兒,就獨自回房了。
只是他躺在床上卻半絲困意也無,賣胭脂的小子,小子,呵呵,他吳弦曾經也是呼奴使婢的少爺,也是被人阿諛奉承拍馬長大的,何時他竟把那些忘的一乾二淨,甘於當個窮酸的流里流氣的小子?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銅皮鐵骨,無論什麼流言蜚語他都百毒不侵。原本是這樣的,但今天,那幾人的話就像一把利刃把他好不容易鑄造的外殼給划的粉碎。
原來他吳弦還她娘的有心氣,有骨氣!他險些以為自己永遠都失去的東西。
他想起雪茶說,榮大少溫柔有禮飽讀詩書,是女人都喜歡他……
他不禁想起小時候,背著雙手站在爹的面前,聽從他的教誨,他說人有志竹有節,孩子,爹希望你一輩子都能挺直腰桿,不畏艱難,不庸庸碌碌的活著……
娘摟著他說,小虎子,不要怕,要勇敢一點,沒什麼可怕的……
不知不覺,吳弦的臉頰冰涼。
小敏擔心哥哥,有些食不下咽,「嫂子,我哥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雪茶看他連飯都不吃,便知道事情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今天那幾個人一定給了他很大刺激,才讓他如此難受。
「乖,好好吃飯。別擔心,有嫂子陪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