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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兵來將擋

  與此同時,將軍府裏,燈火闌珊。


  燈影細跳,映得白呈身影莫名的高。空氣靜寂,白呈腰脊挺直坐在主位上,他身前五步遠處,跪著一個血糊糊的人,皮開肉綻,肩井洞穿,已受過重刑了。


  “四月初八啟上:府有雜役一十八,皆為武者,甚可疑。另,其近與太子往來甚密,或有異動。”


  “呈:白假病不朝,實則前往昭陽,五日後歸,昭陽亂,或有關。五月十三啟上。”


  “呈:兵部侍郎深夜過府,往來甚密,或為屬黨。七月二十啟上。”


  “呈:府內祠堂立有牌位五,嚴守令禁。探得位牌為父母兄姊弟,或有深情。八月初四啟上。”


  白呈端坐在上,手中掐著一疊字條,麵無表情的念。下跪著的人全程低垂著頭,似個聽候審判的死囚犯。


  白呈撿了幾張字條念著,念完幽幽抬頭看向下跪之人,緩緩開口,“孟禹,我待你不薄。”


  白呈語調細細平平,低沉音色中卻透著懾骨寒威。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想攀權附貴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我當你向上爬的墊腳石。”


  白呈聲線壓低,的慢條斯理。


  “你跟了我七年,當該知道背叛我的下場。”白呈鳳眸微眯起,眼中有寒光乍起。孟禹的頭已經壓的極低了,聞聲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


  “主子,我……”


  “你的主子不是我。”


  孟禹才剛一開口,便被白呈打斷了。


  “你的主子是乾聖宮裏頭那位。”白呈麵色寒白,斜眤著下跪之人,冷冷的。


  “不是的,主子,你聽我解釋……”


  “你無需解釋,我能拿到這些,自然也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麽。”白呈睨了手中密信一眼,麵無表情的。


  “一年前,你找到了走失七年的弟弟孟常,並將人安置在了臨城外。五個月前,孟常落到了錦衣衛的手裏,為了救孟常,你背叛了我。我的可對?”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常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孟禹聲淚俱下,白呈卻嗤笑著搖了搖頭,“笑話,你以為你按他們的做了,他們就會放了孟常?你跟了我這麽久,這點伎倆都看不出?”


  “他們答應了我的……”


  “你傳出去的第一封密信送進乾聖宮的夜裏,孟常便被處死了。”白呈的輕輕又輕輕,孟禹麵色驟然一變,“你什麽?!!”


  “孟常死了。”白呈重複道,素來清冷的臉維持著一貫的波瀾不驚。


  “不可能!”孟禹當即否道。


  “他們答應我,隻要我為他們提供情報,他們就會放弟弟回來的……他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主子,您怨我背叛您,故意騙我的對不對?!”孟禹瞪著眼,淚水卻忍不住的滾下來,在臉上橫縱交錯,劃出道道水痕。


  “騙你?嗬~”白呈輕笑,“你有什麽值得我騙的?”星眸半眯,白呈的聲音一貫的涼薄。

  “那頭的人找到你的那一日,月初便已經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本月初已經奉我之命做好了營救孟常的計劃。可惜,他們行至偏門時,遇見了放飛信鴿的你。”


  “月初截下了信鴿,他們的任務也從解救同伴的兄弟變成了處理叛徒的後事。當晚,救援計劃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將密信掉了包。”


  “同樣在那夜裏,錦衣衛拿到密信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牢裏的孟常秘密處死。”長長的睫毛壓下,掩住了白呈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緒。


  “據報,孟常是被亂刀砍死的。”白呈繼續悠悠著,語調平平,卻聽的人牙根發顫。


  “……他的死狀很慘,被拖出去的時候,血肉模糊成一片,渾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塊完皮來。”


  白呈的很緩,低沉的聲線一筆筆勾勒著那日血腥畫麵。一字一淋漓,孟禹的表情一點點凝在臉上,結出一層絕望的霜。


  “不……可能的……”孟禹搖頭呢喃,滿臉的難以置信,然話的語氣卻沒底氣到連他自己都服不了。


  “他本可以活的,是你害死了他!”


  白呈的話一貫輕輕,卻仿似有千鈞重,壓的孟禹霎時癱坐在地。


  “我沒有,不是你那樣……我沒有害他!”孟禹惶恐的看著白呈,努力辯駁。


  “沒有嗎?孟常在錦衣衛手中的唯一價值便是用來威脅你。你當該知道,隻要你這邊不鬆口,他們縱然動用百種刑具,卻斷不敢折了他的性命。然而一旦你應他們的話做了背叛我的事,便再沒有退路了。”


  白呈著舉起手邊密信,揚了一揚,“是你親手將足以替換孟常的把柄送到了他們手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孟禹瘋狂搖頭,臉上卻已經被奪眶而出的淚水鋪了一層又一層。


  “怎麽會這樣……我是要救他的呀,我是要救他的呀,我……我特媽混蛋!”


  懊惱與悔恨一並升溫,孟禹手足無措,揚手重重甩了自己兩巴掌,“我就是個混蛋!”


  白呈端坐在上,隻冷眼看著他發瘋。跟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白呈不信孟禹會想不到他將密信遞出去後孟常的下場。


  不過是想另尋攀附罷了。


  錦衣衛,倒也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惜,他選錯了路。


  能踩著他白呈往上爬的人,得要有足夠的斤數,孟禹怕是忘拎量自己幾斤幾兩了。


  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如今東窗事發,落了個兩手空空,卻又在這裏悔給誰看。


  白呈冷漠。


  “你跟我七年,替我辦了不少事。念在你也是受製於饒份上,我本不欲與你為難。你先前送出去的那些消息不過是些無關要緊的信息,我知也當作不知。可惜,你不僅沒有迷途知返,反而一而再的挑戰我的底線,現在甚至對祠堂動了心思。”白呈到祠堂二字,眸色陡然肅起。


  孟禹聽白呈到祠堂,身子幾不可察的一個哆嗦。


  他跟在白呈身邊七年,算是府裏老人了,七年共處,他對白呈的脾氣秉性多少有所了解。白呈雖然為人清冷,待人卻還算和善,獨獨那間祠堂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在他將目光對準祠堂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做好了承接白呈震怒的後果。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弟弟早已不在了。


  “背信棄義者,不配隨我左右。念你七年追隨的份上,自行了斷吧。”白呈著挪開看著孟禹的眼,揚袖拋下一把冷鋒匕首。


  匕首落到地上發出“鏗”的一聲響。孟禹看著,緩緩伸出手,拾起那把匕首,指尖觸到手柄刹那,眼角有一滴瑩淚滾下。


  那是夏昭三年,舉國大旱。


  澤涸田敗,莊稼無收,百姓饑餓難耐,不惜易子而食,卻難改餓殍遍野。


  他與孟常便是在那場旱災的逃荒路上走失的。


  那年他十四歲。


  沒有水,沒有糧,他能撐。然而弟弟的失蹤令一直支撐他的信念轟然倒塌。苦捱半月後,他瀕死於野。


  有人餓紅了眼,將刀口對準了奄奄一息的他。而虛弱的他根本無力抵抗。他至今還記得冰冷的大刀在陽光下是多麽的刺眼,他以為他這一生就這麽結束了。就在鋼刀落下刹那,一把匕首橫插進來,那匕首便是眼前這一把。


  從那日起,他納入了他的麾下。


  一晃七年。


  匕首還是這把匕首,他卻已不再是他了。


  “奴才對您不起。”


  孟禹一個頭重重叩在地上,而後直起身子,抓著匕首的手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


  “嗚……”


  刀鋒入體刹那,一聲悶哼響起,緊接著一口鮮血滿溢出來。孟禹卻全然不顧,艱難抬頭看向白呈,吐不盡血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一串模糊的字眼,“榕樹下……牛皮紙……榕樹下……牛皮紙……”


  孟禹盯著白呈,一遍又一遍艱難的,直到徹底沒了力氣,身子軟下,驟然栽倒在地。


  白呈冷眼看著孟禹倒地,波瀾不驚的眼裏泛起一絲絲難察漣漪。


  “主子。”


  門外守著的月初聽到房裏動靜,帶人進來,麻利的將孟禹拖了下去。


  “留張完皮。”白呈最後掃了孟禹灰白的臉一眼,囑咐了句。


  “是。”


  月初等饒動作很快,不過一晃眼的功夫書房便已處理幹淨了,細膩絨毯上,一滴血汙也不見。


  桌案卷冊整齊一如往日,任誰也看不出這裏不久前才剛折了一條人命。


  “主子,那邊如此折騰,我們可也要做些什麽?”


  “他既對我起了疑,我便喂他顆定心丸便是了。”白呈,揚指勾了勾,月初附耳上來,臉上漸漸泛起一絲笑意。


  “是,奴才這就去辦!”


  月初退了下去,書房騰空,隻剩下白呈自己孤零零的坐在窗前。


  燈台裏燭火嗤嗤燃著,昭示著夜的悠遠。白呈坐在桌案前,指間扣上左下抽屜,往外一拉,抽屜裏,一疊牛皮紙靜靜躺在裏麵,泥土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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