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東王的懸頂劍(十一)
很好。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
風燭沒在意那位年輕掌權者對自己是挑釁是諷刺還是別的什麼, 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對方念出的其中一個熱帖標題上。
那個標題名為《他讓諸神為之傾倒》。
風燭確實找了不少娛樂星的人發帖分散注意力,但他找的那些人會發出什麼樣的帖子他心裡都有點數。
比如位列熱搜第二位的《是祭品也是從屬官,是情人亦是告死鳥》估計是他找的那位名為晉江的記者寫的, 至於排在第三位的熱帖他隱約也能猜到出自於誰的手筆。
但熱搜第一位《他讓諸神為之傾倒》這種標題實在有點出格了,出格到根本不像他找的那些人里任何一位的風格。
畢竟他之前找人寫帖只是為了分散網友們的注意力,然後使第十宇宙的人各執一詞舉棋不定, 而不是為了塑造一個一枝獨秀艷冠群芳、眾人認同度高到爆炸的熱帖來自找麻煩的。
哪怕是其中向來以誇張犀利的筆調聞名於世的記者晉江, 也沒膽子寫到這種程度。事實上熱搜第二位的標題就已經是他敢寫的極限了。
風燭不知道熱搜第一位的帖子里究竟寫了些什麼,但光看標題他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說真的, 他不信這是哪個網友隨隨便便寫的。因為這片宇宙里真正有才能卻又不要命的人終究是少數,而且還是那種少到可憐的地步。
會讓人做出這種事來的怎麼看都只有酒神那傢伙了。
酒神重泉大概真的從夜荒的沉眠里看出了什麼,所以他才想將自己先逼出東域再說。
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做……
被逼出東域后舉世皆敵的他, 除了投奔這位同為三主神之一的酒神還能怎麼做?難不成還能去找那位迄今為止連影子都沒露出來過的瘋神焚天嗎?
行吧。
他本以為一個死神來添亂就已經夠煩的了, 沒想到暗地裡竟然還藏著一位酒神。
所以第一宇宙的主神當真就都閑到這等地步了?
難得有那麼多時間, 就不能好好地吃喝玩樂嗎?實在不行還可以去和老人們跳廣場舞啊。對他們那高達五位數的年齡來說,這簡直是再合適不過的選擇了。
這一刻,風燭只覺得自己本就已經疼得發瘋的額頭又疼了幾分。
可能是被這些神明給逼習慣了, 風燭甚至開始慶幸還好自己不認識什麼瘋神。不然三主神一起來找他麻煩的話, 他還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他大概真的是為我而來。」
「不僅是夜荒, 之前直播間的所有神明都是為我而來。」
事情發展到這等地步, 風燭自然不會天真到認為能簡簡單單地糊弄過去。他斟酌了一下語言后,在給出一些貨真價實的情報的同時, 儘可能地模糊著眾人的焦點。
「因為我知道了一件事。」
「一件神明們絕不允許人類知道的事。」
風燭說著看向了王座上的東王。
那位暴君依然是半耷著眼無動於衷的模樣, 完全不像世人傳言中那樣易躁易怒。反而這副暴戾懾人的皮相之下, 藏著的是亡命兇徒皆有的冷漠多疑。
顯然,這也是個和主神一樣難搞的存在。
而當東霆開口之後,再度證實了風燭對他的看法。
因為這個男人說的是;「直說吧……別讓我動手。」
雷霆星上是沒有刑訊部門的。
之所以這樣,不是因為這顆星球過於和平,而是因為東王東霆本身就是東域最有效率的刑訊者。
風燭沒見過東霆親自刑訊間諜時的樣子,但這一個月里他見過東霆肢解邊境異獸屍體時的模樣。
他那時候的表情十分平靜。
異獸複雜的肌理、堅硬的骨骼在他眼裡完全形同虛設,他只是拿著一把普普通通的制式匕首便能遊刃有餘地切割著一切。
一開始風燭沒能弄懂東霆肢解異獸的用意。
但稍微看了一會兒后,他漸漸發現這個男人揮落匕首時全然避開了異獸的每一個關節、每一寸骨骼。
東霆下起手來當真精準到令人心驚。
那一刻風燭忽然意識到了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定時解剖異獸了——因為他在借著這些無用的血肉保持自己的手感。
不僅是在戰場上屠殺異獸時的手感,更是在這弱肉強食的宇宙中殺敵的手感。
從貧民窟里爬出來一躍為王,對很多人來說或許是個勵志故事。但在風燭看來,這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恐怖故事。
這位暴君骨子裡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因為黃金玉石、高床軟枕而磨滅,而此刻這份忍耐已久無法掙脫的隱秘惡欲正逐漸變得昭然若揭起來。
所以東域那麼多人既崇拜東霆又莫名畏懼於他,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風燭一點也不想體驗一下被刑訊的感覺。他討厭疼痛,更討厭毫無必要的疼痛。
但為了少惹點麻煩,他還是不抱希望地說了一句:「這個秘密我只想說給您聽。」
東霆聞言輕輕扯了下嘴角。
他算是看出來了,風燭這小崽子一惹事就喜歡用敬語。
這種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習慣卻使得東霆在面對他時,實在提不起太高的殺意。因為自打他見到這小崽子的第一面起,就覺得對方一肚子壞水。
中域那些神明別說是利用風燭了,沒反過來被這小崽子耍得團團轉就不錯了。
風燭直播的時候東霆並未進入直播間,因為他大約三十分鐘前才在寢殿里醒來。
不過那場直播的回放他之後卻多少也看了一些。
那些所謂的神明注視著風燭的眼神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這就跟多年前他在貧民窟里與人搶奪食物、掠奪性命、爭奪一切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那是鬣狗盯住獵物時的貪婪與狂躁,那是惡龍渴求珍寶時的傲慢與忍耐。
那是求而不得,也是無可奈何。
關於這一點,就連半小時前還站在交界線上的那個死神也一樣。
說起來剛才那個新上位的傻子念出的第三個標題倒也沒說錯。風燭和死神究竟誰是誰的祭品,誰又在為誰告死確實還有待斟酌。
「給我一個理由。」
也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思,東霆並未直接否決風燭只告訴他一個人的提議。哪怕他身側的第二騎士賈里德滿臉不贊同,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分毫。
風燭聞言反而幾不可見地走了下神。
他倒真沒想到東霆竟然沒有直接拒絕他。
他還記得一個月前面試的時候,他不過是向東霆提議稍微關一會兒直播,這傢伙差點就把他的手骨給生生捏斷了。
今天東霆卻好說話得很。
這麼看來,他這一個月的陪練還真是沒白當。
「因為我只信任您。」
「想殺我的神明不計其數。如果東域有誰能夠庇佑我的話,那一定就是您了。」
「無論對我、還是對第十宇宙的所有人類來說,您一直都是我們無路可逃時的最終歸宿。」
風燭的話使得東霆以外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許微妙之色。
之前看第四騎士選拔直播的時候,他們就覺得風燭的口才有些好過頭了。
如今親耳聽聞才發現,風燭的口才甚至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好得多。
至少他們真沒看過有誰能夠將這種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的話說得如此誠懇動聽,特別是這些話還是對著那位宇宙皆知的暴君東霆所說。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眾人忽然覺得那些神明栽在風燭手裡當真一點也不冤。
連這種比情話還動人幾分的句子都張口就來,他們都不敢想象風燭對死神念出的那首讚美詩究竟撩人到何等地步。
看死神剛才那副既陰鷙又癲狂的樣子,就知道風燭對他來說鐵定是特別的。不管那份感情是殺意還是愛意,至少能將死神逼到那等地步的,風燭的確是無數宇宙中的頭一個。
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傢伙簡直就是勇士啊。
「呵……」坐在漆黑王座上的東王聞言低嗤了一聲。
他先是瞥了一眼投影上眸色暗沉竭力忍耐的死神夜荒,然後又垂眼靜靜看了下首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的風燭半響。
也不知道東霆想到了什麼,忽然間便抬起右手蓋在臉上低笑了起來。
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東霆為何而笑,事實上這一刻連風燭都有些猜不透東霆的想法。
不過有一點他卻看懂了。
「你們可以出去了。王已經同意了我的提議,接下來我會告訴他我所知道的那件事。」
風燭的話惹得主殿內的那些存在愣了一瞬。
他們實在搞不懂風燭是從哪裡看出東王同意了他的提議的。
但當他們轉頭看向東王時,得到的卻只是那個男人默認一般的低啞笑聲。
見狀,第三騎士修第一個走出了主殿。
不僅是因為他和風燭私交不錯,更是因為他知道,那個男人的心思向來只有風燭弄得清楚。
既然東王已經同意了和風燭單獨交談,那麼他們也只能遵命罷了。
「這還真是可笑啊……」
當其餘人士全部退場之後,東霆緩緩放下了搭在眼睛上的右手。最後,只聽他用那殘存著些許笑意的沙啞嗓音說道:
「風燭,整個宇宙都在說你是死神的祭品。」
「現在看來,他們說得沒錯,你的確是死神的祭品。」
「只不過你卻是他收到過的最虧本的祭品。」
以至於他不僅沒得到你的血肉和靈魂,卻先一步賠到傾家蕩產、跌得頭破血流。
到了最後,只剩下一敗塗地、繳械投降。
彷彿是印證東霆猜測一般,在那虛空中回放的影像上,夜荒似是想起了什麼般皺了下眉。
下一秒,他嘶啞而壓抑的嗓音再度在空曠的主殿內響起:
「Vieni fuori(出來)。」
「Non ti ucciderò(我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