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修羅場
楊准突如其來的哭號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白亦陵默默往旁邊跨了一步,生怕被禮包的光環不小心給普照了。
楊准伏地痛哭:「其實、其實這個荷包是今天指揮使在校場射箭時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被小人撿到了,並非從王大人身上掉出。小人……對王大人那小廝說,若是他願意在王爺面前證實這一點,就可以保他不會被尚書夫人處死……」
陸啟揮揮手,立刻示意手下去盤問小廝,又冷聲道:「你此言當真?」
楊准一把鼻涕一把淚:「句句屬實。白指揮使對小人多加照顧,恩重如山,小人卻這樣冤枉他,實在豬狗不如,良心難安,王爺明鑒!」
他說的真情實感,現場卻出現了一瞬微妙的安靜,大家忍不住同時暗想——那你剛才還要說那樣的話,是不是有病?
唯一知道真相的白亦陵偷偷擦了擦冷汗。
可惜這不過是初級禮包,很快就失效了,楊准一頭栽倒,竟然當場暈了過去。另一頭,陸啟派去詢問那個小廝的人回來了,對方的回答證明了楊准說的都是真話。
說了半天,本來以為案子有所進展,結果成了一場鬧劇,陸啟意興闌珊,起身淡淡道:「本王不過是湊巧碰上了這件事,做個見證。既然白指揮使實屬無辜,那麼這樁案子本王也就不多嘴了。白指揮使,你就好好辦案吧。」
這件事還有許多線索需要一一調查,這個時候外面的天卻已經隱隱暗下來了,到了下衙的時候,大家又寒暄了幾句,除了劉博以外,其餘的人紛紛離開了王尚書府。
這次,王尚書府里也沒有人再提想把王尚書的屍體留在家中的事情了,任由北巡檢司抬了回去。
白亦陵跟他的屬下們簡單交代了幾句後續任務,不當值的澤安衛們紛紛散去,他把陸嶼從筐里掏出來,頂在自己的肩膀上。
「遐光。」
一人一狐,正打算離開,白亦陵就聽見後面有人叫了自己的表字。
這兩個字語氣淡淡的,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陸啟。
白亦陵轉身走到陸啟面前,拱了拱手:「王爺。」
他身形挺立,翩翩如竹,傍晚的微風下,淺色的衣袖在抬手間翻飛拂動,翩然若舞。
陸啟盯著他,想要從對方的眼中尋找到一絲前些日子的痴迷,但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冰涼。
陸啟忽然有點想哄他一下,說道:「你今日怎麼在本王面前拘束起來了?可是因為生氣我方才向著劉勃說話,沒有幫著你?」
白亦陵放下手,笑了笑說道:「王爺,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這一點,怎麼會生氣呢?您多慮了。」
陸啟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立刻沉了:「你今天膽子倒是不小。白亦陵,本王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嘴。」
白亦陵道:「王爺不想聽,臣就告退了。」
「……」陸啟沒好氣地道,「說一半留一半的像什麼樣子,講。」
白亦陵也沒有脾氣,讓走就走,讓說就說:「只是突然想開了而已。上次王爺說的話,我這一陣子反覆思量,自覺先前行為乖張,實在慚愧。幸虧王爺大度,沒有跟我計較。現在已經知錯了。」
陸啟見他說了軟話,臉色稍微好看了些:「記得教訓,以後做好你的本分便是。」
白亦陵卻幽幽地嘆了口氣:「唉,可惜我做不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聲嘆息輕飄飄的,像一根絲,無端地將陸啟的心提起一點,又重新放下來,撞在胸腔上,發出空洞的聲音。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陸啟曾經對白亦陵說過,他對自己的愛慕是一種不敬與冒犯,自己看在曾經的情分上,可以原諒他,但如果白亦陵還想留在自己身邊,就不能再有這種心思。
現在白亦陵跟他說,做不到。
陸啟驀然抬眼,夜色朦朧,華燈初上,近在咫尺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稀彷彿深情。
這一次,他的心裡沒有半分抵觸與厭惡,剛剛開口想說什麼的時候,白亦陵卻堅決地說道:「王爺放心,我不會在您跟前礙眼了,以後請王爺保重。」
陸啟沒有說話。
白亦陵心裡卻好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他想,這樣就算是完事了吧,以後扯不上關係了吧?
好歹也草草翻了遍原著,陸啟那點算盤,他現在也算想明白了,什麼「可以留在身邊,只要不動非分之想」,這話……不就是扯淡么?
如果他真的喜歡陸啟,那又怎麼可能說停就停?陸啟無非是覺得對自己心存愛慕的屬下忠心更有保障,捨不得放棄這顆棋,故意這麼說罷了。
就像訓狗一樣,拿來骨頭不給吃,擱在半空中吊著。
但他的話卻給了白亦陵一個很好的借口,白亦陵如果直接跟陸啟說不想給他辦事了,要走,那麼撕破臉的後果是陸啟把他當成心腹大患,平白樹敵,不划算。
現在正好,你不是說我要是喜歡你就別留在我身邊嗎?那行,我喜歡你,喜歡的忍不住,你讓我走吧。
這樣一來好聚好散,陸啟不用擔心白亦陵離開之後會反過來害他,他自己說過的話,也不能自己打臉。
兩人一來一往,最後白亦陵把陸啟噎住了。陸嶼蹲在白亦陵的肩膀上,佔據最有利吃瓜地勢,他打量著對方冷沉的臉色,能夠感覺到陸啟呼之欲出的怒火。
陸啟被噎的胸口疼,他不覺得自己的話說的不當,反倒覺得白亦陵十分不明白道理,惆悵過後,更加惱怒。
半晌,他哂笑一聲,說道:「本王看見那個荷包你還戴在身上,本想是想提點一番,現在看來倒是多餘了。白指揮使很有自知之明。」
這話說的還可以,逼格算是維持住了沒掉,但陸嶼分明看見自己這個皇叔腦門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簡直要對白亦陵刮目相看。
他蹲在對方的肩膀上,這時候很想看看白亦陵的神情,角度卻有些不合適。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王尚書府里無意中捕捉到了那個偷笑的緣故,陸嶼老覺得白亦陵嘴上說的苦情一片,心裡說不定正得意呢——這小子似乎不是什麼老實人。
所以他……真能聽從陸啟的吩咐,冒那麼大的風險來刺殺自己?
疑惑尚未來得及生成清晰的答案,一股殺機驟然傳來!
原來是方才陸啟說完那「自知之明」四字之後,冷冷一笑,竟忽然抽出佩劍,向著白亦陵肩頭的狐狸便刺了過去!
這一下突如其來,陸嶼沒想到他在旁邊看個熱鬧吃瓜還能礙著人家的眼,目光驟冷,卻不見慌亂。
即使他現在身上有傷,遺傳自母族那一邊的法術還是可以動用一二的,陸啟想殺他,也沒那麼簡單。
與陸嶼不同的是,白亦陵聽到陸啟最後兩句話的語氣不對,便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可能的後果——他十歲那年曾經撿過一窩被風吹落樹下的小鳥偷偷養起來,就被陸啟令侍衛幾腳踩死了。
他認為那是軟弱的表現。
陸嶼盯著那把長劍一寸寸接近自己,正想將它震斷,劍尖卻在距他面前還有幾寸距離的時候停住了。
白亦陵的手擋在他的面前,修長的手指平平夾住劍刃。
這一劍雖然被他擋下,但由於陸啟真氣太盛,還是震裂了白亦陵的虎口,一道鮮血順著他白皙的手腕滑落,滴落到了地面上。
愕然的不光是陸啟,還有陸嶼。
他內心深處還在把白亦陵當成需要提防的對象,沒想到他會為自己擋下這一劍,此刻,陸嶼能夠清晰地看見對方的血滴砸碎在地面上,四濺開來。
幸虧這個時候正趕上周圍沒有行人經過,否則看到這一幕,怕不是要以為又是一場當街殺人案,嚇個半死。
陸啟手中拿著劍,冷冷盯緊白亦陵的眼睛,遠處恭敬等待他的護衛們聽不見兩人說話,看到這一幕,簡直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嚇得跪了一地。
白亦陵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抬起,夾住劍鋒,兩人對峙不動,長風浩浩,拂動廣袖長發。
僵持片刻之後,白亦陵將手鬆開,向後退了幾步,躬身道:「王爺恕罪。」
陸嶼從他身上跑下來,站在白亦陵和陸啟之間,小腦袋仰著,瞪視陸啟。
一碼歸一碼,不管白亦陵之前做過什麼,這一劍卻是為他擋的,如果陸啟真的為此怪罪,陸嶼不會袖手旁邊。
可是陸啟似乎沒有這個打算,他頓了頓,將手裡的劍扔在一邊,淡淡地說:「連一隻狐狸都捨不得,你真是越來越心慈手軟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即使離開本王,你也會變成一個廢物!」
白亦陵道:「王爺錯了。我將他撿回來,答應要餵養他,承諾既出,他對於我來說,就不再是一隻普通的狐狸。」
這是一隻能賺積分的狐狸!開玩笑,殺了他你賠我積分嗎?
話說,剛才說的那句話,狐狸能聽懂不?加分不?
心裡應該會稍微感動一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