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單身狗的吶喊

  燈光煌煌,滿堂亮若白晝, 眾人將眼睛揉了又揉, 將眼前這一幕看了又看,半空中懸著的那個影子確確實實就是平時供奉的月老模樣。


  這些人當中, 最為驚駭的非張鳴莫屬。


  請神是他提出來的,他自己心裡也最清楚, 天上的神仙哪可能說請就請?如果貿然行事,不理會你還是好的, 萬一有所冒犯,那才是真的闖下大禍,所以他從一開始,所結的法印,執行的程序, 就不是為了「請神」,而是為了「放靈」。


  將平時捕捉的無主遊魂寄放在裁剪而成的神像中, 隨便出來說幾句話,糊弄一下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凡人, 相信他們一定會目瞪口呆, 再也不敢質疑自己的判斷!

  說白了, 張鳴和白亦陵都是在糊弄,端看哪家特效強。張鳴慘敗於外掛之手, 萬萬沒想到最後目瞪口呆的人變成了自己——他現在也不敢確定, 這月老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竟如此逼真!


  求神問道的人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成仙, 張鳴抵抗不了這種誘惑, 不自覺地快步上前,想要用手去觸摸神像。


  白亦陵乾咳一聲,默默道:「系統,太誇張了。」


  這麼大的排場,他現在反倒有點擔心日後出門,人人都會以異樣的眼光注視自己。


  系統在白亦陵的示意下稍微收斂了一點,打開了360°立體聲環繞模式,同時關閉投影。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張鳴的手伸到一半,月老就一下子消失了,同時,一道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卻清晰地回蕩在眾人的腦海之中。


  「紅線已結,姻緣天定,區區凡俗之人,竟然妄言是非,拆人眷屬,罪該萬死!」


  這「罪該萬死」四個字迴旋於腦海,敲擊於心頭,使得張鳴心中砰地一跳,來不及多想,自然而然地脫口抗辯道:「上仙明鑒,小人只是依照卦象解讀而已,並非故意毀人姻緣啊!」


  這話一說,他心中又隱約感覺到一絲荒謬。剛剛給朱公子算卦的時候,卦象的確隱約顯示出一絲不確定的預兆,張鳴為了奪人眼球,在易王面前邀功,故意將當中有可能發生的變故隱去了。


  但他敢那樣說,還是有一定依據的,這月老真能管得這麼細,還特意下界一趟斥責,不會是白亦陵在搗鬼吧?


  而由不得他多想,這個念頭只不過是一閃即逝,朱公子已經急不可耐地衝上前來,結結實實地沖著月老磕了一個響頭,急切問道:「月老大仙,求求您給我個準話,我這段姻緣是真的像白指揮使說的那樣嗎?能成……真的能成?!可是……我上個月也親耳聽女方的父親說過,她確實有婚約在身呀!」


  「那女子五天之前發現,她的未婚夫家中已有正妻,只是因為正妻出身卑微,故一直隱瞞。事情敗露,婚約已經解除,只不過尚未向外宣稱罷了。」


  隨著這段回答聲,朱公子的手腕間光芒一轉,隱隱能看見一截紅線正拴在上面,打著死結,十分牢固。


  坐在後面的人聽到前面的驚呼聲,紛紛站起身來,伸頭去看那傳說中的紅線。


  有人忍不住大聲喊道:「月老,您老人家也看看我吧!我已經單身26年了,求你賜我一段姻緣好不好?要求不高,活人就行!」


  張鳴不敢置信,伸手要摸,紅線被他扯住之後,卻好像活了一樣,滑溜溜地從張鳴手中脫出,又反彈回來重重地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將他整個人抽翻在地。


  「完了完了,月老他老人家被道士給氣跑了!」


  「天呀,我還要再單多少年!」


  然而,再怎樣惋惜叫喊都沒有用了,紅線一閃,又隱去了蹤跡,剛才那道聲音也再沒出現,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唯有張鳴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見他這樣,朱公子也彷彿狠狠地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他像是沒有看到張鳴一樣,徑直走到白亦陵面前,兩眼望著他,還沒說出話來,先連著作了三個揖。


  白亦陵道聲「客氣了」,朱公子卻拉住他的手大聲說道:「這回要不是白兄你一語道破真相,又請來月老,免使我受人蒙蔽,這件事還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你以後就是我親兄弟,他日娶親,必定奉你為首席貴賓!」


  陸嶼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道:「那本王就在此先預祝朱公子早日抱得美人歸了。」


  沒想到淮王竟如此給自己面子,朱公子滿臉受寵若驚,連忙鬆開手向他行禮道謝。


  淮王這樣一說,等於為兩人之間的爭端一錘定音,下了結論。畢竟張鳴這樣刻薄傲慢,連月老都看不過眼,現身為白指揮使和朱公子說公道話來了,大家也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張鳴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全身都在隱隱作痛,他能感受到其他人譏諷的目光,心中俱是屈辱和不敢置信。


  作為一個很有天賦的術士,他自從出師以來就受到別人的敬仰和追捧,又運氣奇佳,跟隨著師父被一位官員引薦給了易王殿下的生母惠貴妃,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平步青雲,也使得張鳴養成了一副驕傲自負的脾氣。


  明明只有他讓別人驚奇佩服的份,如今卻一切都反過來了!白亦陵可是出了名的手腕剛硬,辦案如神,人家不吃這碗飯的人隨口一說,就把他碾壓成了這樣,那以後他還在這行混不混了?!

  張鳴憤然看向白亦陵。這一看,卻見對方也恰好抬眼望過來,沖他微微一笑。


  他的膚色極白,被堂上的明燈映著,幾乎像是透明的一般,精緻的五官上卻是帶著鋒銳的神情,如同水中艷影,雪底刀光,又是動人心魄,又是傷人肺腑。


  他的心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畏懼,但轉眼間,這點畏懼又重新被丟人現眼的憤恨壓過去了。張鳴心裡清楚,今天這件事如果就此了結,他丟臉也就算了,但會因此被易王和師父厭棄而沒了前程,那才是最恐怖的!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了衣服和頭髮,故意做出一副淡然的樣子說道:「人生在世,命運無常,任何事情都不好過早地下定論。剛才貧道的說法如果放在月前,本來也沒有錯誤。但終究不如白指揮使看得遠,也是因為我其實在給他人算姻緣這方面不大擅長的緣故。」


  他這麼輕描淡寫的一說,彷彿剛才的事情都不值一提似的,但其實在場的人當中,誰的心裡都很清楚,張鳴這樣嘴硬,不過是為了給他自己爭最後一口氣,其實已經徹底輸了。


  這小子說話實在讓人討厭,連服軟都服的很是添堵。


  白亦陵道:「那麼張道長的意思是……」


  「其實我最擅長的是推演命理。之前給白指揮使算的那一卦絕對不會有誤,但短期內無法證明。所以,我提議……」


  張鳴一字一頓地說道:「再比一局。」


  輸了就是輸了,非但百般尋找借口,還不依不饒地糾纏人家再來比過,張鳴這種行為讓在場的人都有些厭煩,只是礙著易王的面子,不好說話。


  但終究有一個人,說起話來是不需要有任何顧忌的。


  陸嶼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地輕輕一扣,忽然問道:「張道長,本王聽你話里的意思,其實說到底,還是根本就不服氣,覺得剛才那卦只是一個意外,是嗎?」


  張鳴沖他躬下腰,硬聲道:「草民不是官場中人,不似官老爺們那樣會說話,可能我的話幾位大人覺得不中聽。但是草民自從出師以後,算卦從未失手,我也只管有什麼說什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因此草民不服。」


  他隱隱在暗指自己之前給朱公子和白亦陵算的那兩卦得罪了他們,所以兩人聯合起來整人。


  陸嶼聽到這話,並未生氣,反倒哈哈一笑,滿面讚賞地說:「有骨氣!本王欣賞這樣的人,清高。」


  難得從他嘴裡說出一句好話,反倒叫人心裡發毛,陸協道:「老五,你說真的?」


  陸嶼爽朗地道:「誰都知道我這人脾氣直,從來有什麼說什麼。來,張道長,本王願意給你算一卦的機會,你算好了,賜黃金千兩,明珠十斛。」


  他的言下之意,竟是讓張鳴給自己也算上一卦了,但這很難說是不是一件好差事。


  張鳴所深諳的,向來是嘩眾取寵故弄玄虛之道,他面對別人的時候,可以想說什麼說什麼,甚至專門撿難聽的、私密的話來說,才更能讓其他人感到畏懼和神奇,從而達成更好的效果。


  如今面對淮王,就算是再多長上七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這位皇上的愛子性情喜怒不定,行事霸道,誰也摸不准他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這種機會,不要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但一來如果他得到肯定,剛才的那些事都可以一筆勾銷,名聲不會受損,二來清高的張道長也實在被這豐厚的賞賜說的心熱,幾番猶豫,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就沒說出口。


  他端著一張臉,向淮王行禮道:「不知殿下想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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