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雷霆雨露
呂娘子心裡也沒個底, 事情來得比她預料得要快。要一個女子隔空控制朝臣,有著不小的難度, 到底是哪個動的手,甚至是不是她相中的人動的手,她也不能保證。
饒是如此,她還是鎮定地說了一句:「在京城,什麼樣的人都有, 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當然,她也有點詫異, 就問阿蠻:「誰參的?」
阿蠻想了想:「是位姓李的御史,京城人都知道, 他是個正直的人。」
梁玉看了呂娘子一眼, 這跟說好的不大一樣,不說要找鑽營小人的嗎?不過,凡事執行的時候也不能拘泥定式。當然, 呂娘子畢竟囿於身份條件,志向很大, 但是能辦的事情卻不並不如她自己想象得多呵。
【這不是我能指使的人啊!】呂娘子不動聲色, 問:「參的什麼?」
阿蠻道:「怨望。」
這他娘的是個什麼罪名?梁玉就知道貪污受賄殺人放火誣陷好人之類的,【我還是懂得太少!】
這個梁玉就不大插得上話了,邸報她也看, 官場卻還不算熟。她只能問:「這到底是個什麼罪過?」不是造反, 她就不擔心全家拖著太子跳河, 也就有心情問了。
呂娘子解釋道:「就是心懷不滿。」
「這樣也行?這算他娘的什麼罪名?我心裡還覺得我四哥長得丑呢!這根本就沒什麼實據吧?可是要是叫聖人記下了, 也不行吧?這什麼破罪名?!」梁玉敏感了起來。
憑直覺,這是一個不大好罰的罪名,但是它有可能很要命,如果皇帝認為你對他不滿,他會對你做什麼?以後會對你做什麼?這就非常難講了。這不該是呂娘子指使的。
呂娘子道:「不如先見見小宋郎君,聽聽到底怎麼說的吧。」
梁玉點點頭:「好。小宋郎君現在在哪裡?」聽這話音,果然不是呂娘子的手筆,梁玉心裡有了判斷。
呂娘子心裡也想著事,卻仍然接上了話:「出了這個事,應該在梁翁身邊。」
「走!」
路上,呂娘子低聲解釋:「萬沒想到是他動的手。一般參個奢侈不法,也就罷了……」
梁玉聽出她有些遲疑,這個時候自己就不能遲疑了,還得安呂娘子的心:「又不是造反抄家,誰參不是參?好人不能參他們?我還覺得奇怪呢?怎麼那麼多清官兒,沒人管這一家子破事呢?終於有人長眼了。」
宋果和宋義兩人已經在那個裝飾作用比實際功用更大的書房裡了,梁滿倉宴也不開了,客也不請了,雙手抱著頭坐在榻上,整個人坐成一個蝦米。他也知道被參一本是很不好的,同時也知道一定是請客吃飯那些人里有人出賣了他。但是,飯可以不吃,朋友可以不交,被參了這事兒,不能當不存在。現在要怎麼辦呢?
梁大郎雖也有個官在身上,卻也是丁點辦法都沒有,只管問宋義和宋果兩個:「這可咋辦?這可咋辦?」老大都沒辦法了,別人就更沒辦法了。
梁滿倉抱了一會兒頭,下定了決心就抬起頭來:「先生,拿張帖子,我去蕭司空府上……」
宋義、宋果二人與宋奇一樣,對蕭司空是不大有好感的,心道,大哥幫你這麼多,你還是只想著蕭司空。宋義就勸道:「梁翁,你是不是想錯了?」
梁滿倉問道:「咋錯了?我就識得這一個大官兒……」
梁玉走近了就聽到這一句,心說,您老人家大吃二喝這麼久,天天招待人,就認得一個大官兒?夠有出息的!推門進來就說了一句:「阿爹。」
梁滿倉隨口答道:「你來幹啥?」
梁玉道:「來跟您說,過兩天我要去凌府,您在別處聽到了別炸。」
「啥凌府?啊?『不賢良』家啊?你去他家幹啥?!」梁滿倉正煩著呢,「家裡出事兒了,你還往仇家跑!」
宋義厲聲道:「梁翁!慎言!」接著,也不管梁滿倉了,徑自對梁玉一拱手:「三娘,梁翁被參了,怨望!他宴客里口出狂言,坐中小人將他的話傳了出去,被御史參了。李御史貞介耿直,號稱君子!他一出手,等閑決不會有人認為是誣陷!也決不會有君子之流為梁翁說話!是梁翁說,聖人太糊塗,沒有給他門籍。」
梁玉問道:「吃酒的時候,說沒說什麼『不賢良』吧?」
梁大郎說妹妹:「你就別再添亂啦,這個話咱爹能不小心嗎?就是在家裡說說,跟外人可沒講!」
宋義快氣炸了:「在哪裡都不能說!」
沒指著凌賢妃罵大街就行,這個節骨眼上罵凌賢妃,神仙都救不了你。梁玉耐心地問梁大郎:「那原話是什麼?」
梁大郎想了一想,道:「就是說……」
請了這麼長時間的客,一個大官兒都沒有,可見來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了。裡面什麼人都有,就是沒有能人,巴結的多、心懷鬼胎的也多。巴結的人就誇梁家現在富貴,梁滿倉想謙虛,就說自己那哪算有臉面吶?聖人沒給他那麼大的臉,門籍都還沒有呢。心懷鬼胎的就記住了。
行,怨念還挺深的。我要是皇帝都得生氣!
梁玉沒再理會父兄,而是問宋義:「先生,京城裡像這樣官兒們被參了,都要怎麼做呢?」
宋義心說,可算有個明白人了,答道:「當然是上表謝罪啦。」
梁滿倉一驚:「這就認罪啦?不得先求情嗎?」看到女兒他想起來了,「你不是能進宮嗎?你給宮裡說,是他們坑我……」
宋義扶額,覺得僅剩的一隻眼也快要給氣瞎了:「梁翁這是沒說過怨望的話嗎?」
「那不算啊!」梁滿倉心裡肯定是怨過皇帝的,這個他自己清楚。可沒說出來呀!沒說出來就能不認!說出來的不是那樣的!他還是堅持要梁玉去宮裡求情,自己呢?上蕭司空那兒求救。
人情是管用的。這是梁滿倉的經驗。
梁玉心說,您老真是得意忘形了。她問宋義:「要是我去見聖人,得怎麼說呢?」
宋義氣道:「三娘也糊塗了嗎?!梁翁自己不上表謝罪,別人怎麼可以為他求情?!他不謝罪,就是藐視聖上,這個時候再求情,越求情聖人只會越生氣的!會認為你覺得不需要向聖人請罪!誰說都不行,不能去!哪怕見到了聖人,還要說御史參得好,匡正了梁翁的過失!」
什麼叫「不算」?你埋怨的話說得還少了嗎?你那口氣鬼才聽不出來的對聖人不滿!活該被參啊你!現在參你真是救你,放你再這麼不知天高地厚下去,離夷三族也不遠了。
梁玉心道,這個宋先生是個有本事的人。可惜了,這樣的人擱我家裡。是拿金子打馬桶,太委屈他了。梁玉又問:「除了請罪,還要做什麼?」
宋義喘氣道:「等!看聖人怎麼說!三娘,三娘捫心自問,是婕妤有聖寵,還是太子得聖心?」
要說寵愛,第一個是凌賢妃,皇帝寵的是她,對她的兒子也是曾想立為太子的。這一點梁滿倉也是知道的,也是不滿的,因為他也知道了,凌賢妃的爹娘也能進宮。凌賢妃親爹兄弟包括侄子,都做著官,裡頭還有真管事的官兒,比他這個散官實用多了。
梁滿倉終於回過味來,一把拉住宋義:「宋先生,宋先生,是我老糊塗了,您給寫個那啥認罪的本子吧。」宋義真想跟宋果兩個捲鋪蓋不幹了,上大街擺攤代寫書信都比給梁滿倉幹活省心。好好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難調-教了呢?
梁玉道:「那行,你們忙,辛苦了。我明兒就去凌府了。」
梁滿倉不滿地道:「你咋還……」
宋義用一隻眼看了他一眼,梁滿倉的聲音又小了下去:「先生,這樣能行?」
宋義心說,等大哥回京,我能交差的也就只有三娘了,您說行不行?他氣得不想說話,點了點頭。
梁滿倉嘟囔道:「那行吧。」
梁玉對宋義、宋果一躬身,走了。呂娘子跟在她身後,心裡高興,但是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不動聲色的人,才是讓人害怕的。梁滿倉這次是真闖了禍,但是梁玉還能一點生氣的意思也沒表露出來,這表明是已經不滿了,但是不顯出來……
比打罵更可怕的是,她什麼都不說了。
呂娘子換了個話題:「三娘真要去凌府?」
「對啊,」梁玉沒事人一樣地說,「前天在聖人面前說過,要跟珍珍多多相處呢。」
哦,要倒霉的是她?呂娘子不由生出了對凌珍珍的同情來。笑著說:「那我就不去了。凌府上下,三娘自己就能應付了。」
「也行。先生,接著講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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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說要找凌珍珍,就是真的去。而且還帶著份雅緻的禮——她不是去庵堂了么?庵堂的果子是不送了的,倒是準備了兩本佛經。
梁玉要來,凌家上下都詫異了——她還真來?
自凌母往下,對梁玉惡感不大,看笑話的心居多。原以為她將李淑妃祖孫推上去,是心機深沉的人。後來發現她也不太常往宮裡跑,人也大大咧咧的,沒事還把蕭度給賣了,可見是個沒腦子的貨。她的一切行為,用凌賢妃的判斷就是:「怕不是梁婕妤指使的吧?」
凌賢妃的判斷也是有依據的,姐妹倆比起來,還是梁婕妤熟諳宮廷內-幕,且梁婕妤也不是個傻子。梁玉是個鄉下丫頭,才到京城來,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姐姐在背後指使妹妹出頭,多完美的配合?
聽完妹妹把蕭度給賣了,梁婕妤得急死了吧?可惜了,就算現在再把她的嘴給縫上都沒用了,蕭度都告假了呢!梁滿倉也被參了!參他的是有名的正人君子,也是個反對立凌賢妃兒子的「直臣」。呸!反對賢妃娘娘的肯定是蕭司空的黨羽!
看看看看,出事了吧?凡品就是凡品。
來就來嘛,大家看看手氣好的三姨是不是真的手氣就好呀?凌賢妃的嫂子、弟妹甚至有點小心思,找機會與她賭兩把試試。況且,能跟梁玉保持一個不錯的關係也是可以的,或許會有別的用處呢?
然而,凌珍珍不幹了:「我才不要見她呢!」
凌母就覺得奇怪了:「你與她又有什麼過節嗎?大人們的過節是大人們的,你們小孩子還是一起說說笑笑吧。聖人說要她來,她來了,你不見,豈不是你失禮?」
凌珍珍聽到「大人們的過節是大人們的」,心中一動,勉強道:「那好吧。」說著別過臉去,她還是不能原諒梁玉。
第二天,宋義代梁滿倉寫的謝罪的本章呈上去,梁玉吃完早飯就去了凌府。
早先帖子送到,凌府好好準備了一番,既想看她的笑話,又不想鬧得太過份,分寸還是要把握的。當然,也要趁機試一試,她是不是真的傻。
梁玉到了凌府,凌母就讓小兒媳婦在二門上等著。這是凌賢妃得寵之後娶進門的兒媳婦,也是個官員的女兒。見了梁玉便先誇:「家裡常說三姨生得好,今日一見,果然我見猶憐。」
「我見猶憐」的典故,梁玉還不知道,但是意思是聽明白了,也就笑笑:「我看您才好看呢?哎,珍珍也好看,那才是『猶憐』呢?」
兩人拉著手,說說笑笑往裡走。梁玉就一直誇凌珍珍:「聖人都說好,一定是好的。跟幅畫兒似的,我就閑不住,老動,怕學不會。您說,她會不會嫌我煩吶?」
不會不會,你這樣就正好。這不停口的說話,可見藏不住事,心淺,哪來的心機?
到了堂上,先見到凌母,梁玉先給她施禮,然後好奇地看著她身邊的凌珍珍。笑道:「珍珍,我來看你啦。你猜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還是個自來熟!
不過不討人厭,說話怪自然的,有這樣的人在,不用擔心冷場。凌珍珍的小嫂子心裡做了個評估——這份討人喜歡的本事,珍珍是沒有的。
凌母推一推女兒:「珍珍。」又對梁玉解釋,說凌珍珍不大愛說話,有點靦腆,叫她多擔待。
梁玉笑眯眯地說:「哎,不用說不用說,我說就行了。我看到美人兒,光看就心滿意足了。」
凌母笑道:「你太誇獎她來。哎呀,珍珍!」
凌珍珍深吸一口氣,扯出個笑來,問道:「你還在讀書嗎?」
梁玉就亮一亮佛經:「在讀這個呢,這兩本給你,我那兒還有。」
「不讀《論語》了嗎?」
「那個?呂師給我讀完了,讀完不就是完了嗎?還要再讀嗎?」
凌珍珍差點被氣笑:「不讀就不讀吧。」
凌母道:「小姑娘家,見面就說這些,忒無趣了。你們也不玩。」
梁玉就說:「正想問呢,打到京城,就被關起來學這個禮,學那個禮,我看家裡學了這麼多,還是會丟人。還耽誤了玩,哎,京城有什麼好玩兒的?珍珍你給我說說唄。」
凌珍珍報了幾個地名,梁玉又問:「那有什麼寺廟道觀的呢?我娘好拜佛,可惜以前沒聽過什麼經,我想給打聽一下。」
凌珍珍又報了幾個名字。梁玉滿意了,笑道:「好珍珍,你幫我寫下來唄,我怕記不住。拿回去叫她們記下來,我們也去。」
凌母看她說的也沒什麼重點,寫下來也沒有什麼不妥,就說:「那就寫下來嘛。」她們母女卻不知道,梁玉是記著呂娘子說過的話,佛道二教很容易串連,她是要摸個底來的。
看凌珍珍寫完了,梁玉鄭重的收好,才露出笑來:「這樣家裡不就能說我出來什麼都沒幹,凈玩兒了。哎呀,還有什麼別的好玩的呢?」
你就只會玩兒啊?
正好,凌家人就開了個賭局。愛賭沒關係,就叫你潑而好賭,反正也不是梁家什麼好名聲。再考慮到梁六郎那一場風波,凌母就有心試探,問道:「府上,還許賭的嗎?」
梁玉道:「事都出了,還怕什麼?總不會還有人作妖吧?不是在宮裡都賭的嗎?那咱就接著玩兒唄。」
「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梁玉是真的能賭,到午飯前,梁玉已贏了凌家幾十萬錢。梁玉笑著將籌碼一推:「來來來,一把定乾坤,跟不跟?」
凌珍珍也來了火氣:「跟!」回頭一看,本錢早被梁玉都贏了去了。便跟母親再要錢,凌母大為詫異,還是給了她四隻金鋌,每鋌二十兩,凌珍珍道:「這些也夠抵了吧?」
梁玉道:「行。」
說完一搖,一揭盅,三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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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凌家出來,連吃帶拿,梁玉算了一算,自己沒折本,安安靜靜坐車回家。
看到她又拖著財貨回來,梁滿倉很是疑惑:「你不是去不賢良家嗎?這是從哪裡來的?」
「凌家設的賭局,贏的。」
梁滿倉怒道:「家裡出了事,你還賭?」
梁玉道:「在宮裡不都賭的嗎?」她把原話砸給了梁滿倉,將梁滿倉噎了個倒仰。
梁玉看梁滿倉沒別的話了,就說:「那這樣,我往凌家也去了,給聖人也算有交代了。等一下,您那本子遞上去了。等等看聖人有個什麼說法,我再去宮裡探探消息?」
梁滿倉心下煩亂,擺擺手:「去吧去吧。」
梁玉拖著她的收穫又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東西往屋裡一搬,將紙條給呂娘子看了,說:「呂師記下這些地方,有機會打聽一下。」又將紙條小心地收了起來。
呂娘子笑道:「記住了,有幾處地方很有意思。倒是三娘,今天入袋的錢怕是要很快花出去了。」
「呂師只管花。」
呂娘子道:「我怎麼會是說我自己呢?我是說,兩位宋小郎君,是宋郎君託付給府上的,近日來可是受了不少氣,難道不需要安撫嗎?」
梁玉嗤笑一聲:「拿錢砸人?砸我是可以的,砸他們是不行的。賠禮?我賠是不行的,得我爹。恐怕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吶!我得想想。唉,算了,反正得進宮一趟的,我看著辦吧。姓宋的三位都是能人,可別落人家埋怨才好。」
呂娘子道:「那也要把心意表到了。」
「好。快快快,接著講書。我看您先把這些官兒、事兒,先給我理一理吧,經史且往後放一放。」
呂娘子道:「這也不是一天能講完的,眼下還有一件事情。」
「又有什麼事?」
「是我疏忽了,三娘需要有一處私宅,自己的地方!存些應急的錢,不能什麼都拖回來!在外面養幾個得用的人,不能什麼都從家裡撥。」
這樣是真的行!存私房錢這事兒,哪哪兒都是一樣的,只要大家心不齊了,那這種事就沒法杜絕。哪怕要殺頭,還是有人會造反,就是這個道理。
梁玉道:「這個容易,咱們金錢多,又不佔地方又值錢。」
呂娘子笑道:「不錯!」
「好了,再說回來,呂師你找的人,還有嗎?」
呂娘子道:「還要接著……參?」她把最後一個字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誰知道這次判不判呢?唉,也不知道老夫人那裡跟蕭家的事有個結果了沒有。」她想得還挺多。
呂娘子道:「我看聖人不會對府上怎麼樣的。教訓或者會有,但是,總歸不能傷了太子吧?」
梁玉微微放心:「那便好。等有個說法了,我就進宮去。跟凌家裝傻,真是噁心!」她決定討厭凌珍珍!怎麼凌珍珍還覺得委屈了嗎?你們一對狗男女甜哥哥蜜妹妹的,別人就得活該受罪呀?你坑我一把,我坑你一把,這不是早該想到的嗎?這還要記仇接著干?那行吧,誰怕誰啊?
呂娘子但笑不語。
梁玉只管在家裡等消息,謝罪的本子上去當天,懲罰下來了。
出乎了呂娘子的預料,桓琚這次罰梁家罰得頗重,從梁滿倉開始,加上樑滿倉四個兒子,梁家五個有官的人,全被一筆抹成了白丁。官兒,沒有了,梁大嫂引以為豪的官衣,扒了。俸祿,當然也是沒有的。還好,賞的錢沒有收回去,賞的田也沒有收回去。
來宣旨意的是程為一,他板著一張臉,抑揚頓挫地讀完了詔書。看著梁滿倉被打擊得很慘的樣子,心道,畢竟是老農出身。一驚一乍的,輕浮。
梁大郎兄弟也是被抹了官的,官衣自從穿上身才洗過一次,不明白為什麼一句話就連官也沒有了。梁大嫂妯娌幾個更像是在做夢一樣,這就不是官娘子了?
梁玉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這麼個結果,也是讓她猜疑——胡說八道罪這麼重?!咦?我還有門籍吧?他想起來沒有?忘了收了?
人已經起來了,扶著梁滿倉去接了旨。然後給程為一辛苦錢,接著得打聽一下消息。還沒等她開口,程為一就低聲說:「三姨,府上也太不謹慎了。」說完又覺得這是句風涼話,跟個未出閣的姑娘說這個,她能管她爹嗎?
略停了一下,又說:「聖人很不滿,說,看錯梁滿了,梁滿應該是個安份敦厚的人。府上是再寫個謝罪的摺子吧。」
「好!」梁玉果斷答應了,又問,「我只問一件事,聖人提到門籍了嗎?什麼時候除我的名?」
程為一笑道:「梁滿的錯,與三姨何干?」
梁玉道:「我是他閨女,應該的。呂師給我說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給帶句話,給我的,我不敢不要,不能教聖人給別人。聖人要拿走,我也不皺眉頭。聖人知道這一家子的,就是庄稼人,還沒學會京城的規矩。連被參了都不知道要幹什麼,還得人教才知道要寫摺子。容家裡關起門來多沉沉心。」
程為一道:「府上進京也有些時日啦。剛進京的時候不是挺好?三姨是個通透的人,這些日子多少事,您心裡該有個數。不能讓人總等著吧?等了半年了,夠啦。」
梁玉心裡有數了:「您說的是。」眼睛往旁邊看,梁滿倉也回過味兒來了,別的不提,先說:「是我錯了,一把年紀自己丟人不說,還給聖人丟人了。」
程為一對梁滿倉道:「梁翁,安份些,對誰都好。您還有一件事,看完了就好了。」
臨走前,他又對梁玉說:「聖人還提起三姨來著,三姨要是想姐姐了,多進宮看看。」
「是。哎,剛才說還有一件事呢?」
程為一同情的表情掛在臉上,說:「是還有一件事,等看完了,著梁滿父子各自具表。梁媼和三姨就不用看了。」
梁玉有些摸不著頭腦,總覺得這不是好事。程為一說她不用看,她偏偏想看,假裝走了,又折回來悄悄在一邊等著。正站著,幾個嫂子也扶著南氏,探頭探腦躲在一邊。才抹了官,大家都好奇,這會是一件什麼事?
程為一拍拍手,便有一隊軍士押著兩人到了梁府門內。他們是奉了桓琚的命令,把這二人打死在梁府正廳前——桓琚指定梁滿倉帶著兒子們觀禮。還指定了他們必須親自寫觀后感上交。
軍士自帶刑具——紅黑兩色漆的大棒,嶄新才油過的,兩張板凳一放,按下兩個男人來,捆在板凳上。梁玉看了一下,不認識,輕聲問南氏:「阿娘,這是什麼人?」南氏也不知道。
還是呂娘子回憶起來了:「左邊這不是陪梁翁吃酒的幫閑嗎?右邊那個似乎也是到過府里的。」梁玉看了她一眼,呂娘子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她是幫梁玉留意了不少事情。
話音剛落,程為一一聲令下,大棒子交替落下。受刑的人年紀都在四十上下,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話,邊挨打邊叫梁滿倉:「梁翁梁翁,救救我!再也不口無遮攔了!再也不胡說八道了!梁翁,吃酒胡言,你也有份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梁滿倉,你見死不救!你不得好死!」
梁翁現在就怕自己也被打死,屁也不敢放一個,眼睜睜看著兩個大活人被打成兩條爛肉。他見過餓死的,見過病死的,見過累死的,爭水械鬥也打得頭破血流。因為說錯話打死,頭一回。過錯何其小?懲罰何其重?
梁家上下,呆若木雞。梁玉若有所思,扶起南氏:「咱們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