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說好的退婚呢?
張壽終於有些驚了。之前看母親吳氏那樣子,分明是知情卻一直隱瞞著自己這個男方當事人,可是連另一個女方當事人都不知道,足可見這婚約實在太坑爹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假,可你們也好歹給子女早早通個氣啊!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直接枕著雙手躺在了茅草堆裏:“我從小隻知道有娘,根本不知道爹是誰。我還以為終於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沒想到還是一場空……唉!”
朱瑩此時也正在拚命埋怨心直口快的自己。
雖說今天第一次見張壽,可無論田間偶遇,還是在他家中的這次會麵,又或者是剛剛吃過的這頓前所未有的午飯,她都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不符合自己之前對鄉下粗鄙未婚夫的設想。
但他也不似她平日應酬時遇到的那些權貴子弟,不是像炫耀的孔雀,就是像膚淺的白鵝,真要形容他……仿佛像那山林間流淌的明澈清泉!更何況,滿京城貴介子弟平日一個個自視那麽高,居然就沒有一個比張壽生得更好看的!
所以,見他似乎有些頹然,她幾乎下意識地開口說道:“你別擔心,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我都記得!”
“那太好了!”張壽立刻坐起身來,“大小姐能不能指點一二,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
張壽那種誠懇的求教眼神,自然打動了朱瑩。她喜笑顏開地挑了挑眉:“你問我就問對了!”
朱瑩完全忘了自己挾持張壽,是為了多和他單獨說幾句話,最好能套出所謂婚約的內情。她竟是認認真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怎麽才能對張壽解釋清楚。
“京城官場上,最有名的是和我爹齊名的楚國公張瑞。他的二弟襄陽伯張瓊,三弟武陵侯張瑁也是戰功彪炳的將軍。和我爹一樣,他們都是跟著睿宗皇帝建功立業的功臣。楚國公快七十了,這次還坐鎮宣府,武陵侯更是輪值宿衛。不過,我爹和楚國公關係不大和睦。”
提到如今一戰大敗被人交相彈劾的父親,朱瑩美豔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黯然:“爹和他從不往來。隻不過,我其實也偶遇過楚國公,他為人其實很和善,卻不知道為什麽和爹合不來。”
聽者有意,說者無心,張壽不禁大膽設想了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所謂有仇是假的?兩個人其實彼此交情很好,明麵上卻老死不相往來,然後懼內的楚國公還把小妾庶子托付了出去?
朱瑩卻不知道看似專心致誌的張壽其實在專心腦補,又繼續往下說。
“然後,是秦國公張川,他爹張允當年是睿宗皇帝的謀士,據說能謀善斷,睿宗皇帝帥帳裏從來少不了他。他是第二代,武略平平,智謀也隻不過一般,對於編書比對於當官興趣大,睿宗實錄就是他編的。”
張壽一麵聽,一麵繼續發散思維。嗯,謀士大多擔心兔死狗烹,也許是狡兔三窟呢?
“再接著,是懷慶侯張景洲和南陽侯張漢洲兄弟。我爹和楚國公秦國公早先就有指揮使之類的軍職,而他們倆是在睿宗皇帝繼位之後才從小兵崛起,打北虜,平南蠻之亂,又打倭寇,最終封侯。不過他們一個貪財,一個好色,爹當過他們的上司,每次提起就恨鐵不成鋼!”
“我爹有一次罵他們,‘知不知道那些禦史就和蒼蠅一樣,一旦有好肉發臭就會立刻群叮上來,更何況你們兩塊爛肉?睿宗爺爺都不在了,以為還是從前嗎?要女人就上窯子,要錢就自己買船下海,再鬧下去,老子閹了你張老大,捶死你張老二!’”
說著說著,朱瑩為了深入表現父親趙國公如何待這對兄弟,竟是仿效她父親的口氣,原封不動複述了當初她偷聽到的那一番原話。
然而,她那點年紀怎麽演得好自己的父親,更不要說還毫不避諱說出了一個閹字,張壽其實已經忍笑忍得肚子疼,卻為了維持好形象,讓朱瑩能繼續往下說,別提忍得多辛苦了。
“功高不忘自省,趙國公果然英明!”
張壽好容易才把那爆笑的衝動按下去,奉送了趙國公一頂高帽子,可眼見朱瑩突然神思不屬,如今算得上處江湖之遠的他不禁生出了一個猜測。
看朱瑩兩次提到趙國公就神色不對的樣子,莫非是她的這位父親現在情況不妙?
這一次,他竟是忘了再去聯想,張家兄弟會不會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但很快,朱瑩便恢複了過來,打起精神繼續曆數朝中那些張姓名人。
“還有定陶伯張謙,他在先帝睿宗皇帝含光初年出使蒙古被扣,而後趁著睿宗皇帝大勝設法逃回,還帶回來很多被擄百姓,因為要提倡此等壯舉,所以睿宗皇帝封了他伯爵。”
“臨汾伯張無熙,治水黃河,巡視各地水利,都是他攬總,再加上最初有那麽一點軍功,睿宗皇帝很大方,竟然給了他一個伯爵,朝中那時候都要吵翻天了。”
“渭南伯張康,他那名字是睿宗皇帝賜的,其實最初還是投降過來的蠻人,本名已經沒人記得了。他打仗勇猛,身先士卒,幾次都為了救睿宗皇帝身受重傷……”
“還有都督張信陵……”
“文官裏頭也有不少姓張的,首先是大學士張鈺就是一個,最近還新提拔了一個姓張的翰林學士,名字我一時記不起來了。唔,六部尚書裏,戶部尚書……”
饒是張壽記性極好,可發現人越來越多,其中還有個挺熟的人名,他不禁漸漸頭皮發麻。
這些人名和官職履曆他記下來沒問題,可問題在於,這麽多姓張的,他怎麽確定自己真正的身世來曆?也是,天下姓張的太多了!
直到終於說完,朱瑩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所知的朝中張姓人士全都給張壽介紹了一遍。回過神的她忍不住有些懊惱,她還想多打聽他的事呢,怎麽變成她滔滔不絕了?
見大小姐突然有些發呆,張壽微微一沉吟,突然一聲不吭起身離開。
他這麽一來,朱瑩不禁有些懊惱。
問出了想問的消息就撂下她不管,這張壽怎麽這麽過河拆橋!
不過片刻,張壽就去而複返,手中還拿著兩片大葉。他到了池塘邊將大葉清洗幹淨,又用山泉水衝洗過後,將翠綠欲滴的葉片做了兩個小巧的綠葉杯,隨即在杯中倒上了瓦罐中的泉水,這才遞到了朱瑩跟前。
“渴了吧?喝杯山泉潤潤嗓子。剛剛多謝了,真是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朱瑩平日過的是婢仆環繞,甚至不用眼神就會有人伺候妥帖的日子,可在這種鄉間野地,吃了一頓別致的飯,緊跟著張壽又送來一杯及時雨似的甘霖,她怔忡接過,心情一下子好了。
原來是她錯怪了人……也是,京城人才那麽滑胥,鄉野之地,人自然樸實。
張壽自己一邊喝著山泉,一邊暗自心想,剛剛順水推舟裝作被挾持成功,然後把朱瑩哄到這兒來,一頓野餐化解了所謂婚約的尷尬,還探聽到不少消息,實在是很正確的選擇。
話既然說清楚,接下來把那婚約作廢,也就行了。
他正這麽想,突然覺得有些異樣,一抬頭就隻見朱瑩捏著那小巧別致的綠葉杯,一邊狀似淑女地小口小口啜飲,一麵端詳著他。哪怕被他發現,她隻是衝他一笑,竟是落落大方,一點都沒有扭捏的意思。
對於這種火辣辣的注視,他不禁有些好笑,偏偏這時候,他就聽到了朱大小姐那清脆的聲音:“對了,你的生辰是幾時?”
張壽當然記得吳氏常提的這個日子,隨口答道:“永辰十年,八月十五。”
“咦?”朱瑩驚喜地嚷嚷道,“我們竟是同一天生的,都是中秋節!”
張壽倏然抬頭。和朱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他不得不承認,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雙方長輩非要來個指腹為婚,擱古代那確實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如今這身子既然是他這個全新的靈魂做主,他當然沒打算履行這種包辦婚姻,當下就笑了一聲。
“那還真是巧……總之,如果大小姐你擔心婚約的話,回頭我想想辦法,看看娘是不是真的藏著這東西,偷出來一把火燒掉就好。至於你家那邊,我想你回去總該有辦法吧?”
燒掉婚書?那怎麽行!具體是什麽情況,我還沒打探清楚呢!而且,祖母的個性,不是那種會隨便堅持爹那奇怪婚約的。這裏頭一定有貓膩,她得親自查!
此時此刻,朱瑩完全忘了自己在此行之前的目的正是判斷婚約的真假,是希望能談好條件,將這婚事一筆勾銷——她不願意嫁入陸尚書家,但也不代表會隨便履行父親定下的奇怪婚約。
“那怎麽行,人無信不立,若是如此,豈不是我家變成了沒信義的人!”
張壽沒想到如今是自己願意退婚,朱瑩反而不同意,不禁有些意外。
他一個鄉下小郎君,就算長著一張好臉,可一窮二白,朱瑩總不至於真看上他吧?
“如果大小姐怕人非議貴府嫌貧愛富,那就我出麵退掉這樁婚事,如此就不用你家背黑鍋了。”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都是她不會說話,眼下竟然轉進死胡同了!
朱瑩急得火燒火燎,就在快火燒眉毛的時候,她突然靈機一動:“不如這樣!祖母把婚書藏得死死的,之前也不曾給我看過正文,若是你娘這兒真也有一份婚書,那我留下和你一塊找,我想看看那上頭究竟寫的是什麽。等找到,我們再燒不就行了嗎?”
張壽完全沒想到劇情會這樣神展開,頓時措手不及:“你?要留在我家?這不合適吧……”
麵對第一次露出了幾分狼狽之色的張壽,朱瑩一時笑靨如花。
“這兒是你家,但也是我家。你別忘了,之前那朱公權說,這田宅都是我爹的,我也算是半個主人。所以,我留在這兒的借口也是現成的,就當我是替我爹巡視家中產業好了!”
眼見一直很講道理的美豔千金大小姐突然強詞奪理了起來,張壽頓時啞口無言。
說好的退婚,怎麽變成你賴在我家了?就算我沒法拒絕,你家那個朱公權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