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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人帶刺

  張壽正在逼著老鹹魚不能好農知農,那就在別處使勁來湊功績的時候,朱瑩正帶著朱宏和朱宜,在臨時向導觀濤小和尚的指引下,饒有興致地登馬騮山。


  順便說一句,給大小姐帶路這樣一個光榮的活計,原本是輪不到年紀最小的觀濤,那些年輕的和尚們甚至都想用打擂台的形式來確定優勝者。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朱瑩妙目一掃,最後衝著一個矮小的光頭勾了勾手指。隨即,從小都沒出過藏海下院幾回的觀濤就被選中了。


  用其他人捶胸頓足的話來說,就觀濤那自己都會迷路的本事,讓他給大小姐帶路?簡直是白瞎了!而且,這麽個八九歲的孩子,估計連女色兩個字是什麽意思都不懂,對著個絕色佳人有什麽用?他們也不是想幹別的,可整天悶在藏海下院,看看美人也是好的!

  可選中觀濤的朱瑩卻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她雖說並不在意被人偷窺容貌,當然堂堂正正被人看就更不怕了,可她卻很在意向導有沒有跟在她身邊的價(顏)值。觀濤雖然不是那種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但長得虎頭虎腦,很有些憨憨的,正對了她的脾胃。


  馬騮山這座滄州地麵上唯一的小山,如果放在後世,科學界津津樂道的是其火山地質學的地位,然而放在如今,民間津津樂道的是其上望海寺的香火,是山上令人稱絕的風景。此時,觀濤就一邊走,一邊懵懵懂懂地充當向導。


  “師父說,這山上有皇陵,是漢時一個小皇帝的父親的。那小皇帝好像……好像叫漢質帝,被權臣毒死的時候,就我這麽大而已,所以師父說,當皇帝其實也很可憐的……”


  朱瑩聽著聽著,臉上表情頓時變得很古怪。當皇帝很可憐這種話,一般平民百姓好像是不會這麽想的吧?

  大多數百姓都幻想著自己能當皇帝,然後買豆腐腦的時候能夠喝一碗,倒一碗,整天香甜的白麵烙餅管夠,在他們看來,皇帝的日子不過如此。但正因為百姓如此淳樸,從皇帝到朝臣,方才應該時刻自省,不負民心——當然,這話不是她說的,而是出自太祖語錄。


  心裏忖度藏海這當著和尚卻操心皇帝的做派,朱瑩便惡狠狠地想到——果然那個胖和尚與那條老鹹魚一樣,全都很可疑!話雖如此,她卻沒有遷怒於身邊的小和尚,反而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觀濤那光潔的腦袋,笑問道:“漢質帝為什麽會被權臣毒死,你知道嗎?”


  “不知道。”觀濤憨憨地搖了搖頭,“師父沒說過。”


  朱瑩頓時莞爾。此時山上香客和遊客漸多。華服美飾的她便猶如鶴立雞群,異常奪目,也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窺視,見她粲然一笑,他們的目光頓時更加移動不了。更有士子或昂首挺胸,或高談闊論,還有人心不在焉,分心偷聽她說話。


  “漢質帝八歲即位,在他之前,是年僅兩歲就去世的漢衝帝。而掌權的,是漢衝帝的嫡母梁太後,更準確的說,是梁太後的兄長梁冀……”


  朱瑩雖說在京城被某些看不慣她的千金們譏笑是草包,但大小姐該讀的書還是讀過,隻不過不喜歡的東西前看後忘,喜歡的東西卻是聽一遍就能記住。比方說葛雍給她講的史書小故事,她此時娓娓道來時,那就像極了當初葛雍給她講課時的語氣。


  於是,四周圍普通的鄉民們僅僅是不明覺厲,可那些自詡為飽讀詩書,上來瞻仰漢時遺跡,吊古傷今,試圖說服自己隻是懷才不遇的書生們,那就簡直喜出望外了。


  能夠遇到一個才華和美貌兼備的美人,何其不易?


  沒人覺得,用講故事的方式複述史書,這算不得什麽才華……美人從來都是有優待的。


  當朱瑩將漢質帝被鴆殺的故事講完,觀濤已經是眼淚汪汪,很為那個聰明卻被權臣毒死的小皇帝惋惜。就在這時候,旁邊卻傳來了一個聲音:“漢質帝既然看出梁冀跋扈,就應該隱忍不發,等待時機。在朝堂上因為一時憤怒便嚷嚷此乃跋扈將軍,實在是不明智。”


  側頭望去,見是一個搖著折扇的年輕士子衝著自己微微頷首,仿佛風度絕佳的樣子,朱瑩眉頭一挑,隨即微微一笑:“那你覺得,漢質帝又該如何?”


  那年輕士子看到美人一笑,骨頭就酥了三兩,等聽到這一句,他更喜出望外:“當然是應該學漢桓帝,假裝放縱,伺機而動,發現宦官可用,就利用他們將外戚梁氏一舉誅滅……”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朱瑩就笑吟吟地說:“是啊是啊,漢桓帝假裝放縱,然後利用一群宦官殺了梁冀一黨,可到頭來又生怕被一群宦官捏在手心裏,扶植起了另一群宦官,讓宦官來對付宦官,於是最終成功控製了一群心思各異的狗,倒是確實耍弄得一手好權術。”


  見朱瑩將漢桓帝曾經重用的那群宦官比作是狗,又說漢桓帝耍弄得一手好權術,那年輕士子登時覺得遇到了人生知己,那簡直是喜出望外。


  “沒錯,姑娘簡直是評點得犀利入骨!漢桓帝借助宦官殺了驕橫跋扈的外戚梁冀,接下來既然知道該抑製這些貪得無厭的宦官,那麽就應該趁機再把這些宦官連根拔除,然後換上忠厚之輩,如此在內有忠奴佐助,在外有賢明士大夫輔佐,何愁帝業不興,何來黨錮之禍?”


  “簡直荒謬!”


  他這慷慨激昂的話還沒說完,迎頭而來的四個字就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其餘士子原本還羨慕此人擅長表現,竟然和這絕色美人話語投機,可沒想到刹那之間,美人兒就翻了臉!而一旁本來聽到複雜之處就已經有點發懵的小和尚觀濤,則是被朱瑩這驟然怒喝給嚇了一跳。


  “桓帝利用了宦官的內部矛盾,鼓動其中一群人去殺了外戚,這一招驅狼吞虎確實不錯,事後削權也確實應該,甚至接下來在宦官中扶植多座山頭,也沒什麽不對。他是以外藩入繼大統,文官們最初本來就不支持他,他幹嘛要反過來討好那些一事無成的士大夫?”


  朱瑩想起那時候葛雍對自己說桓靈二帝時的口氣,竟是不知不覺也學著葛老太師當年的口吻,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那些士大夫沒能殺得了梁冀,桓帝組織宦官殺了,單憑這一點,他就有資格瞧不起那些在朝上誇誇其談,在梁冀麵前卻唯唯諾諾的家夥!更何況這些家夥和他扶植的那些宦官對立,卻也不過是因為利益受損,裝什麽大義凜然!”


  “不過是因為宦官專權,就意味著皇權大興,沒人願意再回到當初被皇權壓製,噤若寒蟬的年代而已!就算桓帝真的用上一群老實忠厚的閹奴,那群士大夫照樣能找出打擊他們的理由!說什麽閹宦禍國殃民,他們自己的親友子侄裏頭,禍國殃民的還少嗎?”


  仿佛是沒看到那年輕士子的遽然色變,朱瑩竟是嫣然一笑。隻是此時,除卻那些四周圍純粹看熱鬧的香客鄉民,三三兩兩好幾撥士子們就沒多少人隻顧貪看那豔麗的容貌了。


  這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佳人,這不是借古諷今,指桑罵槐吧?


  “掃除了一批所謂黨人,桓帝倒也沒做錯,可他不去管天下平民都快活不下去了,也不去管世家占據高位,豪右稱霸一方,更忘了自己還沒個兒子,竟然就覺得已經大權在握了,隻顧著自己荒淫縱欲,賣官鬻爵,放縱到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年過三十就把自己的命給送了。”


  “結果卻引出靈帝那個獨夫!都說漢亡於桓靈二帝,嗬,你現在倒說說,桓帝有什麽資格說比漢質帝更明智?就因為他在梁冀麵前是個勝利者嗎?致使亡國的昏君笑話枉死幼主?笑話,讓質帝和桓帝到九泉之下去見光武,你看光武噴誰一臉唾沫!”


  直到朱瑩罵桓帝昏庸,罵靈帝獨夫,一群士子中間,方才有人脫口叫了一聲好。


  而剛剛還說質帝應該學桓帝的那年輕士子,卻是滿臉不服,兼且發現剛剛以為的絕色俏佳人竟是一朵帶刺的花,他忍不住就出言譏刺道:“姑娘點評別人倒是犀利,卻不知道姑娘這樣言行舉止肆無忌憚的做派,又是哪戶書香門第裏出來的?”


  “該不會是哪家行院裏養出你這拋頭露麵的膽子,出言不遜的刁鑽吧?”


  “嗬嗬。”朱瑩哂然一笑,鄙夷不屑地說,“我就知道,大概也隻有連史書都沒讀好的所謂書香門第,才會養出你這樣得意時高談闊論,失意時信口雌黃的廢物!”


  “賤人你好大的膽子,我爹是河間知府……”


  眼見那惱羞成怒的年輕士子暴跳起來,朱瑩就沒好氣地打斷道:“好端端的遊山興致,被這麽一隻嗡嗡亂叫的蒼蠅給敗壞了……朱宏,朱宜,讓他閉嘴!”


  刹那之間,朱宏朱宜就已經搶上前去,一左一右直接扭住了對方的胳膊,眼見人罵罵咧咧地召喚人來幫忙,又怒罵定要尋到什麽行院去算賬,朱宏不耐煩,幹脆一腳踢在人膝彎將其摁跪了,朱宜則是麵無表情地隨手抓起一團泥土直接塞在了人口中。


  見兩人如此強橫霸道,無論那士子的同伴也好,家丁也罷,一時都吃了一驚,竟是忘了上去救人搶人。而這時候,朱瑩卻好整以暇地來到人跟前,衝人一笑之後,便一腳把人踹下了台階。見幾個家丁這才如夢初醒,下去救那骨碌碌滾下台階的家夥,她便輕輕理了理裙擺。


  “要報仇的話,記住,冤有頭債有主,讓你爹河間知府來趙國公朱家尋仇!哦,對了,我大哥明威將軍如今正在滄州地麵上當欽差,你可以去找他理論,然後告狀說,他妹妹狠狠教訓了你一頓!”


  “……”


  頃刻之間,四周圍一片寂靜。尤其是那氣急敗壞正在拚命想要吐出嘴裏泥土和青草的河間知府之子,更是刹那之間連呼吸都摒止了。


  這簡直坑人啊!堂堂趙國公之女,居然就帶兩個隨從外加一個小和尚,就這麽出來兜風?


  被爛泥巴糊了一臉的河間知府之子悲憤無言,他的那些隨從狗腿子們惴惴不敢言,而作為朋友,又或者說捧哏,跟著這位知府公子出來吃喝玩樂的兩個書生,就沒辦法保持沉默了。縣官不如現管,他們要是坐視金主被揍成豬頭,以後“遊學”的日子怎麽混?

  於是,其中一個強自鎮定地開口說道:“黃公子剛剛確實言辭失當,但大小姐一言不合就動手,豈不是也有失風度?冤家宜解不宜結……”


  這一次,他的話依舊沒能說完,因為朱瑩嘴角一挑,哂然一笑道:“要不是我還算有風度,早就提著鞭子狠狠抽他一頓了!書香門第?嗬嗬,丟人現眼!不用廢話了,要是不想讓我差人把他丟下山去,就帶這個廢物快滾!”


  眼見黃公子終於被隨從們攙扶了起來,兩個書生對視一眼,卻也不敢遲疑,趕緊上去一左一右攙扶了黃公子的胳膊,勸說了他兩句,就狼狽不堪地拖著人下山,而幾個狗腿子連大氣不敢吭一聲,更不要說確證朱大小姐的身份了。


  那位明威將軍直接剝了長蘆縣令許澄的官袍,還敢一箭射在了大皇子麵前,老爺不在,他們哪敢出麵去和那位出身這種人家,美豔絕倫卻也凶悍絕倫的大小姐硬頂?

  攆跑了一個搭訕不成惱羞成怒卻又踢上了鐵板的家夥,朱瑩瞬間就清空了周圍的閑人,至少再也沒有不長眼睛的人敢靠近她周身三丈範圍之內了。


  而這也換來了小和尚觀濤那崇拜的目光,而他的讚歎更是簡單而直接:“大小姐剛剛那一腳踢得又狠又準,我師父就老說我出腿軟綿綿沒力道!”


  朱瑩頓時給逗樂了,她才剛剛笑眯眯地調侃了一句,“那你可以多練練梅花樁”,一旁就傳來了一個討好的聲音。


  “大小姐,您還缺看家護院跑腿的嗎?小人自小練武,甘願投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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