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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二人轉?

  南宮儀來得快,走得同樣也快。親眼見證了二公子確實在真心實意地……好農,而張壽卻也在不遺餘力地促使二公子自立自強,他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至於張壽,才幹不用他操心,至於品行,朱廷芳那個從小就最疼愛妹妹的大哥自會死死盯著。


  而且他這一趟滄州跑下來,隻覺得進一步刷新了對張壽的認識,自然急著回去稟告朱涇。


  這位來自京城趙國公府的信使一走,朱廷芳和張壽的感覺倒還好,而朱二卻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神清氣爽到差點就想唱歌了。而他一恢複精神,立刻以天氣太熱為由,請張壽在縣衙好好呆著“消暑”,自己卻親自下鄉走訪,沒幾天,白朱二就曬成了黑朱二。


  然而,往日看這個弟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朱大公子,卻是罕有地對朱二態度和煦了起來。第一次看朱二不怕苦不怕累地忙活正事,怎叫從小恨不得一天打朱二三頓的他又欣慰,又……心酸?想當初人習文練武的時候,怎麽就沒這個毅力和恒心呢?

  張壽也很詫異朱二竟然真的能受得起這份辛苦,雖說未來二舅哥又不是未來媳婦,用不著他下廚展手藝去表示嘉獎,但他還是命人在廚房裏隨時預備著解暑的涼茶、金銀花茶、綠豆蓮子湯……不隻是慰勞風塵仆仆四處奔波的朱二,縣衙所有差役小吏全都有份。


  雖然隻是這樣小小的夏日福利,仍舊得到了不少稱頌——換成許澄曾經在的時候,連差役小吏的頂首銀都要扒一層皮,還想發福利?完全是癡心妄想!


  而許澄的家產之前被查抄,朱廷芳特意上奏,以滄州百廢待興,四處都需要用錢為名,截留下來了其中一部分作為本錢。因此,除卻夏日的這一份小小開銷,長蘆縣衙的眾人還第一次得到了一份夏日補貼——每人從三百錢到八百錢不等,從門子到司吏,人人有份。


  一時間,就連原本隻是腆胸凸肚勉強裝個威嚴,以免被欽使擼掉的門子,如今也都真正用心認真了起來。至於門包這種事物,因為從前拿到了也會被許澄雁過拔毛,更要被一個資曆最老,背景最硬的老前輩抽頭,到手也沒多少,如今沒了,他們嘀咕一陣也就罷了。


  晌午時分,兩個輪值的門子各自喝了一大碗放涼的綠豆百合湯解暑,出來和同伴換班時,就忍不住唏噓不已地說:“雖說一碗綠豆百合湯不值什麽,可朱將軍和張博士還真是舍得放糖,真甜!聽小廚房的老方說,就這些天,咱們廚房裏采買的糖,那就是往日的十倍!”


  “不止白糖……聽說上次張博士還說飴糖好吃,不妨熬點飴糖發給咱們這些人,也算是夏日的福利,後來朱將軍反對說除了孩子誰吃那個,這才改成了家裏有孩子的才能發……”


  “說的是啊,嘖嘖,那些單身還沒娶上媳婦的,又少了一宗好處。就是這幾天發的菜湯略鹹了些,可也怪,喝了之後,倒是覺得人有力氣。張博士說夏天得多吃點鹹的!”


  “哎,要真是好好幹就能發這個發那個,誰去刮地皮!朱將軍規矩嚴,但不犯規矩就沒事,張博士周到可親,麵麵俱到,兩個人也算彼此互補!”


  四個門子小聲七嘴八舌說了一陣子話,隨即兩個換班的頂上,兩個值守了一個時辰的暫時回去歇著——就這也是夏日裏的特別福利。因為張博士說,夏日太熱,他們這些室外做事的在太陽底下時間長了,容易中暑。


  當然,往日許澄當道的時候,他們誰樂意在大太陽底下占著,早去陰涼地方乘涼了。


  兩個人剛站了沒一會兒,就聽見一陣馬蹄聲。最近這樣的動靜尤其多,兩人也不以為奇,果然,等人到近前,他們就看到頭前一個戴著鬥笠,身穿霜白衣衫的年輕人一躍而下。要是往常,他們一定會犯嘀咕,覺得是哪家兒郎帶喪往衙門跑,可此時卻都滿臉堆笑迎上前。


  “二公子回來了?這一趟出去就是兩夜沒回來,您真是辛苦了!”


  朱二隨手摘下鬥笠,赫然有些古銅色的臉上大汗淋漓。他隨手用搭在鬥笠後頭的軟巾擦了一把,這才滿不在乎地說:“天天往回趕多浪費時間,有這功夫在外住兩天還能多見幾個人。就是這賊天氣實在太熱,要不是聽我未來妹夫的話,戴鬥笠穿白的,我都要曬脫一層皮!”


  當初張壽提醒之後,他一度覺得鬥笠難看,白色喪氣,結果被曬了一次後脫皮,那可是真的嚇著了,見大哥也沒提忌諱不忌諱的事,他就乖乖這麽全副武裝地出了門。如今除卻熱一點,汗出得多了,但渴了累了就按照張壽的吩咐,喝一點淡鹽水,幾天下來他倒也習慣了。


  總比那些天天在地裏曬,沒遮沒擋的棉農強多了!

  他一麵說,一麵把韁繩丟給兩個門子,正要往裏頭走,突然聽到好似有人在叫自己,側頭一看,就隻見一個戴著白頭巾的老漢一溜煙衝了過來。他正想著這是誰,卻隻見人直接一拉頭巾,露出了那張又老又皺的臉。這下子,朱二頓時笑噴了。


  “喲,老鹹魚你這一綁頭巾,我都認不出你了!”


  “大熱天,二公子你都戴鬥笠穿白衣了,我就省點事,直接綁上白頭巾,又防曬,又擦汗,兩全其美!”老鹹魚照舊是那喋喋不休的性格,一邊說還一邊笑吟吟地拉著朱二往裏走,“我這是被張博士差人叫來的,你這回來也要去見他吧?走走走,咱們一塊!”


  “誰和你咱們!”朱二這些天打交道的全都是鄉下老農,倒不至於瞧不起人,但一想到老鹹魚當初坑得自己多慘,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然而,掙脫了兩下沒能掙脫對方那隻手,他想起朱瑩百般提醒過他,這條老鹹魚有多難纏,他隻能板起了臉。


  “你有話直說,別拉拉扯扯的!這可是縣衙,再拉拉扯扯我叫人了!”


  “二公子,咱們好歹也是同舟共濟,生死與共的交情,你就不講點情分嗎?”


  見老鹹魚縮回手,那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再看四周圍那些差役小吏張頭探腦正在看熱鬧,朱二隻覺得自己額頭青筋在突突直跳,簡直都能把太陽穴給撐破了!

  他確實是和這老小子同舟共濟過……還跳過海呢,差點淹死,可這是生死與共嗎?這是他被逼上賊船好吧!他是稀裏糊塗被連累,差點連命都快沒了!


  就當他對人怒目相視的時候,他就隻聽老鹹魚小聲說道:“二公子如今在滄州人送仗義朱二郎,名聲如日中天,總不能就這麽過河拆橋吧?”


  這下子,朱二剛剛被太陽曬到有些發昏的頭腦方才一下子清醒了下來。


  跟著老鹹魚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固然不假,但要不是衝了一次滄州行宮,和不少紡工棉農都打了個照麵,還勸了大皇子“迷途知返”和許澄決裂狗咬狗,他也不會得到仗義的名聲。


  而沒有那次絕地大冒險,那些棉農頂多敬他是朱將軍的弟弟,張博士的未來二舅哥,不會真敬重他。而如今他雖說不時還要把朱廷芳和張壽拉出來給自己撐腰,但至少別人不會像在京城那樣把他當成純粹無足輕重的紈絝子弟。


  就這幾天頂著酷烈的太陽出去,不嫌熱地四處奔走,他圖什麽?不就是圖人家真心實意地感激他,相信他?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相信他朱二郎是個仗義有擔待的人,這是他在京城從來都沒體會過的感覺。如果說原本他留在滄州很勉強,那現在他真不想走了!


  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朱二就平複了心情,虎著臉瞪了老鹹魚一眼道:“就你個老家夥花樣多!有什麽話直說……別杵在這說,邊走邊說!”


  見朱二終於服軟了,老鹹魚頓時笑容更盛。他素來是滾刀肉似的性子,哪裏在乎什麽重話或嗬斥,一路跟著朱二入內時,他就小聲說道:“張博士找人向我要辣椒呢,還要那小而尖的,我後來特意問過,他就是要味道辛辣的,可辣椒這玩意藏海下院種得真不多……”


  “因為那玩意從前藏海就不知道怎麽拿來做菜。我就尋思著,就算張博士喜歡這一口,大小姐也喜歡,也不至於要十斤八斤曬幹的那麽多吧?”


  朱二頓時輕蔑地哼了一聲:“我妹妹和妹夫到底是怎麽想的,那也是你一個凡人能才出來的?”連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


  老鹹魚趕緊咳嗽了兩聲:“我就是想讓你幫我求個情。我真的從那邊把所有曬幹的存貨都搜刮來了。別說十斤八斤,就連五斤都沒有。畢竟藏海那家夥不喜歡這一口……”


  他這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覺得眼前視線有異,再抬頭一看,他就隻見阿六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此時正眼神幽幽地看著他們……不,應該隻是他一個!

  縱使老鹹魚見多識廣,可一看到阿六還是本能犯怵。上一次他還能感覺到阿六靠近,可這一次,大概是他和朱二說話時太入神,竟是沒注意到人來,也不知道剛剛那話人到底聽去了多少。此時此刻,他正想要趕緊解釋一下,可阿六卻對他們輕輕搖了搖頭。


  “少爺正在見客。”


  見客?


  這下子,就連朱二也詫異了。如果是張琛,那自然算不上客,而且如今張壽把種棉、紡和織三者分開,交給了他和張琛,還有那個蔣大少,而剩下的事張壽好像不管,全都丟給他大哥朱廷芳了,那這會兒還會見什麽客人?

  最重要的是,有資格被阿六稱作是客人的人,似乎不多?

  朱二一下子好奇心發作,連忙涎著臉上前對阿六問道:“六哥……六爺!到底是什麽客人這麽要緊,還要出動你來攔著我和老鹹魚?我們倆也不是外人吧?”


  老鹹魚見剛剛還極其嫌棄自己的朱二,此時此刻卻連咱們兩個字都說了出來,他心下哂然,但臉上卻堆笑道:“如果是張博士在見客,我們當然應該在外頭等著。二公子也就是好奇裏頭是誰,沒有打探的意思,畢竟縣衙這地方人多嘴雜,六哥你不說別人也會說……”


  他這話要是用來套別人的話,那自然是奇效,然而,阿六看他一眼,卻淡淡地說:“如果來人並未通報姓名,你也能打聽到是誰?”


  見老鹹魚頓時啞然,他就直接伸出手道:“辣椒呢?”


  本來還指望朱二幫忙說情,然後見了張壽再說幾句好話,就能把這一茬蒙混過去,然而此時碰到最難說話的阿六,老鹹魚登時暗自叫苦不迭,但還是賠笑解下身上包袱雙手奉上。他本以為阿六掂掂分量,然後會為難兩句,誰想人接過之後,竟然又問了一句。


  “種子有嗎?”


  老鹹魚先是一愣,隨即喜形於色地說:“有,還有不少!”


  “有不少就好。”一貫不怎麽愛多說話的阿六歪著頭想了一想,隨即指著朱二說,“少爺剛剛提了一句,說是棉田裏可以間作套種辣椒和土豆,也可以套種花生。”


  朱二也嚐過辣椒,深覺這味道之奇特,而至於間作套種這是什麽意思,他就不太明白了。此刻聽到阿六這麽說,他趕緊解釋道:“六哥,我問過那些棉農,平日他們種棉花之後,有些人生怕地力用盡,所以大多會休息半年,讓土地休養生息……”


  沒等朱二把話說完,阿六就搖了搖頭:“少爺說,間作套種,是一塊地兩種作物配合,同時播種的意思,不但不會竭盡地力,還能肥地。比如玉米土豆一塊種,也可以長得更好。”


  “反正你們要是不放心,可以先用幾塊地試一試。但辣椒一定得盡早種下去!”


  看著不明所以的朱二,阿六特意強調道:“那個賣米粉的徐八在米粉中加了辣椒,在運河碼頭上生意很好,加價十文也有很多人買。辣椒到處都能種,要能賣好價錢農人也得利。少爺寫了一份辣椒育苗移栽之類的要旨,你們兩個不是同舟共濟過嗎?正好來個二人轉。”話說張壽提過一嘴的二人轉,是這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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