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忽悠和煞風景
嫁了老劉頭這樣一個碎嘴囉嗦的貨,又聽從趙國公的吩咐,跟著老劉頭在京城郊外鄉下伺候吳氏和張壽母子,住了這麽多年,劉嬸原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是看著田間地頭那一成不變的風景,然後慢慢變老,她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除了回到京城,自己還會這麽風光!
哪怕這會兒圍著自己問東問西,殷勤到生怕她不耐煩的那幫廚子中,沒有一個青春美少年,可把她供著捧著的那種意味卻是一樣的。而且她掌勺做出來的那些菜,這些人在品嚐之後,一個個或驚呼,或歎息,或稱讚,或叫嚷,總之一個比一個激動。
那一刻,在張園甚至常常要和徐婆子爭搶廚房大權——盡管一個管外一個管內——劉嬸此時卻生出了一種身為大廚的醺然,哪裏還看得到角落中滿臉糾結滿臉提防的老劉頭?那個又老又皺又不會討好自己的老頭子,活該讓他在那著急!
而一眾大廚之中,因為已經確定了入選禦膳房,於是被眾星拱月的方大廚,此時一道道菜品嚐過去,驚歎之色比誰都濃。劉嬸這點廚藝在他看來,勉強能夠達到中上,離開頂尖還差得遠,但問題是那幾樣他聞所未聞,更不要說吃的食材,人卻做得相當精到。
於是,當最後吃過那一道爽脆的酸辣土豆絲之後,他終於為之動容,再看自己後頭那些大廚,有人已經被辣得伸出舌頭拚命吐粗氣,他不由得對劉嬸豎起了大拇指。
“若不是張博士慧眼,我們還不知道世上有這樣的好食材;若不是劉娘子這好廚藝,我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怎麽做!有您這示範,大家雖不能說十分有數,但至少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可以完成張博士這道加賽題了。”
劉嬸被方大廚恭維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嘴巴更是笑到合不攏了。對麵這可是未來禦廚,沒想到未來禦廚也會誇獎她的手藝……這麽有眼光,難怪皇帝會選中人當禦廚!
“方大廚你過獎了,我那兩手也就是尋常,哪裏比得上各位大廚上灶多年,廚藝高超?”花花轎子眾人抬,就算得意,劉嬸也還不至於忘形,當下就笑眯眯地奉承了眾人一番。見哪怕是最初麵露苦色的人,這會兒也總算是臉色好轉,她就又神秘兮兮提醒了兩句。
“樓上那些評判的人,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家少爺那張嘴可是頂尖挑剔的,你們可得把真正的本事都拿出來。雖說他一個人總不可能蓋過其他評判,可要是他說不好,別人不說,大小姐肯定也說不好。”
劉嬸傳授著似是而非的心得,見眾人無不連連點頭,她看也不看正朝自己拚命打眼色打手勢甚至在那跳腳抹脖子似的老劉頭,笑吟吟地說:“所以,我告訴你們一個訣竅。少爺嗜辣,無辣不歡,就這辣椒做的菜,做得好少爺一頓能多吃一碗飯……”
聽到劉嬸在那對著一大堆大廚麵授機宜,而那些人如獲至寶似的在那連連點頭,老劉頭隻覺得額頭青筋暴起,很想打昏了把人給拖回去。
他怎麽從前不知道自家婆娘居然這麽會忽悠人呢?
這話一說,那些大廚在這道加賽題上,不會一個個全都拚命想做一道加入辣椒調味的菜?那菜那麽好做嗎?
他那婆娘即便有自家少爺手把手教了,還花費了老大功夫才掌握到調味要訣呢!
為了避免劉嬸太坑人,老劉頭最終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隨即開口說道:“各位大廚隻要穩定發揮就行了,不要為了我家少爺的口味就去遷就。比方說擅長淮揚菜蘇幫菜的師傅,與其絞盡腦汁做什麽辣椒,還不如好好琢磨怎麽把土豆南瓜之類清淡的食物做得好吃。”
見劉嬸惱火地朝他瞪了過來,他就沒好氣回過去一個白眼,這才誠懇地說:“因為京城這邊才剛播種下去,所以短時間之內不可能種出來,如今這些現成的食材也就是滄州帶過來的,極其有限,每個師傅隻能挑選一樣,但這一樣,大家可以先截取一部分水煮品嚐一下。”
“我家少爺說,水煮能品出食物的最原始滋味,然後才能想出該怎麽做。”
盡管在場的全都是廚齡比張壽年齡更大的大廚,但老劉頭轉述的這樣一句話還是引來了一片讚同聲——和之前相比,此時此刻不少人都覺得,張壽確實無愧於他自稱的吃貨之名。
因為水煮確實才能吃出一種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發覺自己的提點很明顯被人接受了,老劉頭這才嘿然笑道:“當然,諸如南瓜、土豆、花生之類的食材都隻能挑選一種,但辣椒和番茄醬不算,這是佐料,所以每人都會分到大略一碟油辣椒,一碟番茄醬,但隻有一條,可千萬節省一點,這些都金貴得很。”
劉嬸這才終於瞅著了空子,趕緊開口說道:“沒錯,辣椒這玩意如今很少,所以比那些南洋香料更貴。滄州運河碼頭邊一個普普通通推著小車賣米粉的小販,自從在裏頭加了辣椒之後,生意比從前好了幾倍都不止。甚至有那些嗜辣如命的人,就這麽一小碟,肯出一貫錢!”
婆娘你今天是不忽悠就心裏不舒服對吧?
老劉頭都快被劉嬸今天這張比自己更厲害的嘴給氣死了,當下趕緊上前拉起人就往外頭攆:“好了好了,家裏娘子也在籌備著少爺的生辰,你該回張園去準備準備了!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快走快走!”
雖說老劉頭飛快地把劉嬸給哄走了,但剛剛劉嬸那幾個菜確實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宮爆雞丁、八寶辣醬這等醬香濃鬱的菜,更是讓不少大廚覺得摸準了張壽的脾胃。
當然,也有不少人覺得老劉頭說得有理,不應該完全照著張壽的口味為準繩去做——畢竟,這又不是張壽一個人遴選大廚,那麽多評判擺在那,總不能為了討好一個人而太過獵奇。
於是,一大群人紛紛仔細認真思考了過後,就開始上前挑選自己要用的食材。
然而,負責審核發放,並由小花生和蕭成兩個人進行登記時,老劉頭還是發現,其他的食材一眾大廚固然各有喜好,但隻有辣椒……那是每個人都取了一碟!
番茄醬都沒那麽熱門!
底下發生的那些小故事,張壽自是渾然不知。作為今天過生日的壽星,雖然秦國公張川和渭南伯張康開玩笑說讓他和朱瑩與永平公主一同坐首席,但他哪裏肯。男女不同席的這種避諱就算他不在乎,可和朱瑩同席也就算了,他和永平公主又不熟!
於是,在他的堅辭之下,還是朱涇把朱瑩叫過去耳提麵命了一番,讓她去陪著孤零零獨坐一桌的永平公主,這才總算是把座次都排好了。
毫無疑問,張壽得陪著葛雍和褚瑛齊景山三位爺爺級的師長,而朱涇和張川張康則是同桌,朱瑩心不甘情不願地陪著永平公主,三大一小四個和尚和老鹹魚也分了一桌,偌大的地方就隻開了這臨窗的四桌。幾個跟著永平公主從宮裏出來的小宦官則是擔當了傳菜的小夥計,楚寬親自站在永平公主身後伺候。
對此,永平公主覺得很不自在——她就不明白,今天又不是月華樓文會,父皇要想知道情況,隨便派個內侍跟她出來就行了,為什麽偏偏讓楚寬這個內侍第一人跟著。然而,當她看到朱瑩旁若無人大吃大嚼的樣子,卻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太敏感,遠不如沒心沒肺的朱瑩。
果然,她就盯著朱瑩看了一會兒,朱瑩就抬起頭莫名其妙地問:“你看我幹什麽?難不成我吃到臉上去了?”
見那邊廂三位曾經隨侍過睿宗的勳貴在談笑風生——張川雖說年輕一些,看似和朱涇張康不是平輩,但也算是在睿宗皇帝年間成長起來的——而葛雍三人則是拎著張壽好像在討論什麽算學題,永平公主不禁對著朱瑩輕哼了一聲:“你從來都是老樣子,永遠沒有危機感!”
“從前我有祖母和爹娘還有大哥,以後我有阿壽和吳姨,皇上和太後也都會看顧著我,我幹嘛要什麽危機感?就你這性格,說的好聽叫細膩多思,說得不好聽就是太閑了瞎想!”
沒等永平公主惱怒,朱瑩就壞笑道:“要知道,想太多了容易老!”
永平公主頓時被諷刺得柳眉倒豎,偏偏在這時候,她聽到一旁砰的一聲,轉頭看去時,卻隻見是葛雍已然站起身來。她還以為老太師和張壽這個關門弟子因為什麽事而不高興發火拍了桌子,再仔細瞧時,卻隻見那是老太師把兩本薄薄的冊子拍在了桌子上。
“你小子要的《審計要訣》、《龍門帳要訣》,這可是我和褚老頭齊老頭三個人絞盡腦汁給你寫出來的。那麽現在,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你這次九章堂第二期出的考題是怎麽回事?怎麽最後那一道題出得這麽怪?”
葛雍壓根沒注意到其他兩桌上的那幾位用什麽眼光看他,此時隻顧著自己在那氣咻咻了。
“你在滄州給我的那一卷解析幾何,其中的平麵直角坐標係,我和這兩個老頭子都差不多弄清楚了,可你這次在那道題上畫了個坐標係和函數曲線,然後又說是求特定區間的麵積。這玩意我和褚老頭齊老頭都算了好久,你指望那些尚未係統接觸算學的小家夥能做出來?”
張壽不得不站起身把自家老師按在椅子上坐下,這才歉意地對關注這兒的永平公主和朱瑩笑了笑,隨即對朱涇三人歉意地拱手打了個招呼,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隨即低聲說道:“老師,這種時候討論這種學術問題,您不覺得煞風景嗎?”
“反正上次我們三個跟著你吃了三頓飯,這次不吃也無所謂!你小子成天不務正業,今天還想岔開過去?門都沒有!不講清楚,你今天這生日就別過了!”
見葛雍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褚瑛和齊景山卻不約而同都在旁邊看熱鬧,張壽一看就知道,老師恐怕是忍了好久。於是,他隻能把麵前盤子往旁邊挪開一些,隨即倒了些茶水在桌子角落,隨即蘸著茶水在桌子上畫了個x軸和y軸,畫了一條通過原點的曲線。
“設有一個函數f(x)=x^3,在定義域(1,6)上,函數圖像和這一橫坐標之間圍成的圖形,求解其麵積……我記得,我在入學試的最後那道題就是這麽出的。老師說計算了很長時間,那麽,應該是用的窮竭法,其實,這和我們往常求解徑圓比的做法是相通的……”
“當然,窮竭法其實對一般的人來說很難,所以,我在題目上也注明了,隻希望學生提出思路,並不需要明確解答。這道題有一種很便捷,但是很繞腦子的解法……”
一旁正提了茶壺上樓來的阿六聽到這一連串詞語,立刻躡手躡腳直接挪到了朱瑩那一桌上。這種時候,他還是躲遠一點來得好!果不其然,他就隻見原本正在偷聽的朱瑩也在痛苦地揉眉心,就連一貫被稱之為才女的永平公主,眼神也有些呆滯。
張壽一麵說一麵思考,盡量試圖用深入淺出的語句來解釋。畢竟,想當初他剛開始接觸高等數學時,光是接受微積分這樣一種和初高中數學截然不同的東西,他就耗費了……嗯,大概是一個暑假中的一個星期,這才徹底接受了這樣的思路。所以他絕不是什麽天才。
“在定義域(1,6)內,把曲線f(x)=x^3均分成n份,每份間隔為△x,然後作垂直x軸的豎線,與曲線相交,然後將這些豎線一一連接,就能得到一係列的長方形。當n越大,這些長方形的麵積之和,就會更趨向於定義域(1,6)內曲線f(x)和x軸所圍圖形的麵積。”
“而如果n趨向於無窮大,這些長方形就會無線趨近於一條直線,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趨近於無數直線的長方形麵積總和,就是這個圖形的麵積?”
當初在闡述幾何的時候,張壽之所以用長方形而不是矩形這樣一個名詞,就是因為通俗易懂,此時他也力求簡單,但說著就漸漸歪樓了,從極限說到求和,又從求和說到定積分……反正等到好容易把一種“簡單”的思路說完之後,他就隻見麵前那三位算學宗師臉都綠了。
他一點都不意外三位這年頭堪稱算學宗師的長者這副表情,他也是實在沒辦法,大致編個小學初中高中的數學教材還行,編個係統講述微積分的教材,他得先證明微積分基本定理吧?說實話他已經覺得自己記性超常了,但這種體係,還是忽悠了這三位大佬和自己共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