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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家三弟是如此可怕的人,這算計簡直了……


  從前他冷嘲熱諷,這小胖子雖說會惱會發火,但頂了天小小反擊一下,沒有死命坑他,那真的是手下容情了!


  這是陸大郎和陸二郎在陸綰的瞪視下離開書房時,心裏幾乎同時轉過的念頭。而當他們先後一出門,看到陸夫人神情冷峻地站在門外,那不悅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兩個欺負弟弟的壞哥哥,兄弟倆簡直是委屈極了。我們賠禮道歉了啊,以後再也不敢了,這還不夠嗎?

  陸夫人當然不至於就在丈夫的書房外頭訓兒子,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退下,自己這才直接進去。她這一闖入,本來還打算和小胖子好好交流一下九章堂歸屬問題的陸綰,立時就閉上了嘴。然而,還不等三人之中任何一個人說話,外間就傳來了一個急匆匆的嚷嚷聲。


  “三少爺,三少爺!”


  自己和夫人都在這裏,外頭卻高叫三少爺,陸綰那心裏的邪火就別提了。然而下一刻,他就隻見小胖子以一種肥碩體態之人少有的敏捷竄到門口,以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的態度喝問道:“瞎嚷嚷什麽?爹和娘都在這兒,你要是亂嚷嚷驚擾了他們,你吃罪得起?”


  那個被陸三郎派出去送“禮”的親隨先是一愣,隨即就趕緊請罪道:“是小的一時糊塗,忘乎所以,還請老爺和夫人恕罪……是這樣的,那葉公子四個人從咱們陸家出去之後,根本就沒回客棧,所以三少爺吩咐小的去送書,這書實在沒能送出去……”


  這一次,換成小胖子遽然色變了。他煞費苦心表演這麽一場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戲,居然沒能成功?不可能啊,他是在還沒散席的時候就安排下去的,這個送書的親隨幾乎是追在那離開陸家的四個人身後出門,怎麽可能沒趕上?人是插上翅膀飛了嗎?

  剛剛在老爹和兄長們麵前顯得很和藹的陸三郎頓時目露凶光,惡狠狠地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你不要告訴我說,就沒去好好打探一下!”


  麵對三少爺那張超凶的臉,親隨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當聽到背後傳來了嗤笑聲,仿佛是他剛剛在院門口撞見的大少爺和二少爺,這下子不由麵如土色。


  這要是讓大少爺和二少爺看了笑話,回頭三少爺非得整死他不可!


  他不敢浪費時間,慌忙解釋道:“小的當然去想方設法好好打探過……是張博士,是三少爺的老師張博士帶人騎馬趕上了他們四個,然後盛情相邀他們去張園那邊了。”


  剛剛還滿臉凶悍,大有一種誰給小爺設套,小爺就和他拚命氣勢的陸三郎,當聽到是張壽半道截胡,把四個人一股腦兒打包全都收進張園去了,他臉上頓時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在片刻的呆愣過後,他就嘿然笑了起來。


  “要不然怎麽他是老師,我是學生呢?這一招簡直是一勞永逸,漂亮!嗯,既如此,你就把那箱書直接送去張園,就說是算學人才難得,今日初相識,這是我真心實意的一點饋贈,而且都是些前輩算學大家的著作,請他們務必收下。”


  “我知道老師那兒也有這些書,但想來總歸隻有一套,不像我這開書坊的,什麽書都至少備著十套八套。獨一套的書,老師頂多借了給人看看,總不能就這麽直接拿來送人,那就我這個學生代他送上這一份心意好了。大家都是同路人,何必客氣呢?”


  說到這裏,陸三郎有意往那親隨身後看了一眼,見院門處再也不見半個人影,顯然是自己那兩個哥哥聽說是張壽接了人去張園,看不了笑話,於是灰溜溜走了,他便嘿然一笑,做了個打發人走的手勢。見那親隨如釋重負慌忙退下,他這才轉身回屋。


  見父母並肩而立,老爹滿臉唏噓,親娘則是興高采烈,他就笑嘻嘻地上前說道:“從前我隻考核過那些想要報考九章堂的同學和後輩,今天算是真正見識了同行,結果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水準如何且另說,眼界卻實在是狹隘得很。”


  陸綰最看不得小胖子這得意洋洋的樣子,眼睛一瞪就想責備兩句,可陸夫人卻直接搶過了他的話頭:“三郎,你今天得了嘉字,皇上甚至親臨觀瞻,你又在人前露了一手絕佳的算學功底,算得上是三喜臨門。但越是因為如此,你就越是要戒驕戒躁才是。”


  往日自己常說的告誡,今天卻是被夫人說了,陸綰頓時大為意外。可是,他才側過頭去看一貫偏向這大胖兒子的妻子,卻隻見陸夫人嘴角一勾,隨即就語重心長地說:“今天你那麽多同學都來給你捧場,甚至九章堂剛好休沐,你這個齋長難道不該出麵感謝一下大家?”


  “再者,張博士既然把人都請去了張園,你就該帶著大家一塊去,和那葉孟秋等四人一塊,大家好好探討研習一下才是,傳揚出去,那可是比你送書更強的一樁佳話!”


  哎喲,親娘你這一招簡直是火上澆油……不對,錦上添花,實在太妙了!


  陸三郎登時眉飛色舞,連忙退後一步躬身就是一個大揖:“兒子多謝母親教導,這就去!”


  根本來不及說一個字,就隻見小胖子再次用那種敏捷的步調竄出了屋子,陸綰唯有使勁揪了揪自己那本來就不多的蓄須,結果毫無意外地揪下來好幾根。他還來不及心疼,就聽到一旁傳來了陸夫人的聲音。


  “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看放在三郎身上,那是師生齊心,其利斷金,你看看今天三郎這場冠禮,那一個個同學整整齊齊坐在那兒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你丟下朝中兵部那個爛攤子,另起爐灶是對的。雖說今天冠禮我沒能親自在場,可聽人說了當時情景……”


  “我就隻想到一句話,有些人真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還有些人,卻是沒傻卻裝傻!”


  陸夫人平常就像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尋常女人,可此時這最後兩句評價,陸綰卻聽得心生唏噓。可是,等陸夫人說完這話,就徑直出去了之後,他方才想起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妻子這是……到底來幹什麽了?好像就是來看了一場熱鬧,提醒了一下胖兒子?


  已經是老夫老妻的親爹親娘會有什麽問題,陸三郎壓根就沒多想——就算平時陸夫人對陸綰再言聽計從,關鍵時刻那卻是毫不含糊的,他那老爹更是想都別想在某些方麵突破底線。


  他出門匆匆趕往作為九章堂集體宿舍的蕭家,結果到了地頭,發現隔壁劉家大門敞開,他陡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緊事,連忙打消直奔蕭家的念頭,先到了劉家門口後費力地爬下馬,隨即就笑容可掬地到門口叫喚了一聲:“劉老先生在家嗎?”


  “老爺剛回來……我就說聲音聽著耳熟,原來是陸三公子,快請進。”


  周氏笑吟吟地應聲出來打了招呼,請了陸三郎進來後就笑道:“老爺回來就說了今天公子冠禮的盛況,早知道會這樣高潮迭起,我也去看熱鬧了。”


  “什麽高潮迭起,那都是這些年算學式微,以至於人才不但隻有零零落落幾個,而且連前輩大家的著作都找不到,說起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時同病相憐才對。”


  小胖子搖頭晃腦做可惜狀,結果過了二門,他就隻見劉誌沅赫然出了書房,正滿臉玩味地看著自己,一臉你繼續忽悠給我聽的表情。知道老爺子之前已經被自己忽悠過一回,如今在京城時日多了回過神,早就不像當初那麽好忽悠了,他就打了個哈哈快步迎上前。


  “老先生今天去參加我的冠禮,我都沒來得及拜謝,實在是怠慢了。”


  見劉誌沅似笑非笑,不接自己這客套,陸三郎也不尷尬,自顧自地繼續說了兩句場麵話,直到周氏都看不下去了,搖搖頭悄然退下,他這才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說:“老先生,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您是知道的,隔壁蕭成那兒,住了九章堂第二期招收的二十多個學生,所有屋子都已經滿滿當當了。如今九章堂第一期,我的那些同學們,無論是去宣大的,還是去戶部光祿寺查賬的,都已經回來了,雖說還有人住在國子監號舍,但到底不方便。”


  “第一期的同學人數少,我就是厚顏想問問您,您這家裏能不能收留一下他們?要知道,我那大多數同學都囊中羞澀,國子監號舍那環境,那夥食,真的是一言難盡……”


  沒等陸三郎繪聲繪色地形容國子監那惡劣的食宿條件,劉誌沅就沒好氣地咳嗽了一聲:“老夫當年也在國子監當過司業,你就不用使勁哭窮賣慘了。”


  這老先生簡直是越來越精了,剛回京時多好騙,現在居然已經知道哭窮賣慘這種詞了……陸三郎在心裏嘀咕了兩句,但麵上卻越發誠懇,仿佛下一刻你不答應我就要跪了似的。


  果然,在他那真誠的目光注視下,劉誌沅最終淡淡地說:“我這屋子本來就是你們師生不收一分錢借給我住的,如今要再多幾個租客,問我這個也是租客的人幹什麽?”


  見陸三郎頓時大急,仿佛要解釋似的,矍鑠的老頭兒就擺了擺手道:“好了,不用說這麽多,這事情老夫答應了。九章堂都是一些勤於做事,勤於讀書的學生,老夫也希望這空空蕩蕩的地方能多一些這樣朝氣蓬勃的人。你安排好之後,和周氏說一聲就行了。”


  雖說知道劉誌沅十有八九會答應,但人真的答應了,小胖子還是喜形於色。九章堂二期和一期際遇各有不同,雖說他再三讓賢,再加上齊良慣會安撫人,自己那些同學們原本浮躁的心思終於漸漸平息,可總不能讓前後隻差一年的師兄弟們彼此起齟齬。


  如此毗鄰而居,大家彼此能夠來往,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於是,他衝著劉誌沅謝了又謝,這才出門去了隔壁蕭家。不多時,他就召集了此時已經回到這裏的二期師弟們,卻又呼啦啦一大幫出了門。這一大堆人一走,隔壁蕭成一個人呆著無趣,就悄悄溜了過來。


  他本來是找周氏玩耍,可這時分周氏已經在廚下打算預備晚飯了,等看到劉誌沅一個人負手站在房門前,他就連忙上去叫了一聲劉老大人。可是,他這一聲卻是久久沒能等到反應,好半晌,他才看到劉誌沅回過神來,繼而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雖說劉誌沅在外不苟言笑,但蕭成與人當了多年鄰居,卻是一點都不怕他,不但順勢拽了人的袖子,還輕聲說道:“劉老大人,我剛剛聽陸三哥說,他這是帶人去張園,和張大哥還有一些人探討算學問題?說不定就不回來吃晚飯和睡覺了。”


  “他們平時不是在九章堂就學這個嗎?今天怎麽要這樣大張旗鼓,興師動眾?”


  “成語用得不錯。”劉誌沅哂然一歎,再次摸了摸蕭成的頭,“那是他們師生在造勢。”


  “造勢?什麽叫造勢?”蕭成如今讀書認字已經有模有樣,成語和詩詞也學了不少,但對於某些詞語,他還是不太了解,此時頓時滿臉納悶。


  “造勢就是說……你那張大哥希望營造出一種算學需要海納百川,兼收並蓄,但也要推陳出新的氛圍,然後在此次天文術數的人才匯聚京城時,吸納那些腦袋不那麽古板的人,孤立那些因循守舊的人,而現在這些,這就是一個甄別和遊說再加上影響的過程,懂了嗎?”


  見蕭成依舊一臉懵懂,劉誌沅不禁啞然失笑。和一個小家夥說這幾乎就要涉及到朋黨的問題,他也是糊塗了。古語有雲,君子不黨……可在很多時候,孤臣的生存空間太小了。


  張壽並不知道,劉誌沅已經把他的舉動歸入到了正在結黨這個範疇,事實上,他連陸三郎的自作主張也不知道。之所以半道上把人截下來帶去張園,他自然是因為之前陸三郎冠禮上,他觀察葉孟秋和其他三人的言行舉止之後做出的決定。


  就這麽四個已經師門頹敗,抱團取暖,甚至可憐到連算經都沒有,隻能看祖師爺手抄書的師兄弟,不撿回來試試看再教育,那多浪費!


  然而,他這才帶人去工坊,打算參觀正在磨製的鏡片時,恰隻聽一聲轟然巨響。他第一反應就是地震了,可正下意識往地上蹲時,就隻見眼前人影一閃,緊跟著,自己就好像兩翼生風一般騰雲駕霧了起來。當終於見到日頭時,他就聽到了阿六懊惱的聲音:“居然又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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