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窮追猛打
四皇子這個熊孩子在外城公學度過了古井無波的一天,京城之中卻並不太平。
為了洪山長被果子砸破了頭,朱廷芳當然並不僅僅是一頓鞭撲刑責了那幾個地痞惡霸就算完,知道順天府尹秦國公張川也上書請罪,他昨天傍晚就和人會晤了一麵。於是今天一大早開始,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再次聯手來了一次垃圾分類清理活動。
而當第一天的清理活動結束之後,一個個昔日地下大豪被請來了興隆茶社……門口吹西北風!哪怕這幾日天氣已經轉暖,但在這太陽落山時分,白天的熱量已然減退,黑夜的寒意已經提前來臨。一個個往日前呼後擁的大佬們哪怕裹得嚴嚴實實,卻依舊凍得縮手縮腳。
然而,眾人卻沒人敢出聲交頭接耳,更不敢搓手跺腳。如果說朱廷芳新官上任三把火時,已經讓人見識到了這位五城兵馬司掌事者的辣手,那麽,今天那懸掛在城門口的幾個死灰複燃的拍花黨那腦袋,就告訴了他們,這一次不隻是殺雞儆猴,說不定又是一次大清理。
更不要說,二樓還有一位往日不哼不哈的秦國公在!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把這些舊日勳貴全都拉出來放在了京城那些最要緊的位子上!
不懂也好,心慌也罷,對此時他們的處境都沒有絲毫幫助。哪怕已經有人渾身凍僵,哪怕有人已經鼻涕橫流,卻依舊隻能老老實實站著,在心裏求遍滿天神佛,希望能保佑他們平安度過這一關。終於,一群往日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們等到了一個如同仙樂的聲音。
“我家大尹和朱大人已經商議定了,從即日起,但凡有人在京城再鬧出什麽事端的,除非有本事能在三木之下一口咬定是孤家寡人,否則,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全都會順藤摸瓜,查這一條線。那時候就對不住了。就比如今天刑責之後遊街示眾的那四個……”
“他們頭頂上往日作威作福,在京城也算一號人物的海老三,現如今比他們還要更慘一些!天子腳下作奸犯科,管束下頭無力,那還留著幹什麽?流放去甘肅屯田去好了!”
這一刻,剛剛還覺得天氣太冷,站得腳都快凍僵了的一群大佬們登時噤若寒蟬。往日他們對於眼前出來說話的刑房捕頭林老虎興許還有些麵上恭敬,私底下做些小動作,那這會兒他們甚至連在心裏嘀咕都忘了。
一聲令下,往日在內城擁有百八十個手下,這才能在各種力行中收錢收到手軟的海三爺,竟然就這麽被連根拔起了?流放甘肅,那可是大西北,一到某些天氣就風沙大不說,而且北虜萬一打過來,那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真的隻看運氣了!
因此,眾人你眼看我眼,隨著第一個人搶著賭咒發誓似的表決心,其他人也慌忙承諾絕對會看管好下屬,絕對會盯著街麵上的竊盜……總而言之,這些往日心狠手辣的大佬,就仿佛打算洗心革麵做好人似的。
林老虎當然不信這些人真的會痛改前非,金盆洗手——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這些家夥若是不做現在這行當,難不成還指望他們去種地開店正經過日子?就算真的把這一批人全部掃除幹淨,久而久之也自然會有新人趁虛而入,這幾乎是一直以來的鐵律了。
因此,任由眾人爭先恐後地表明了態度,他就沒好氣地擺擺手道:“好了,既然你們都已經明白了這一片苦心,那就散了吧。天就要冷了,拖著兩條被打爛的腿遊街示眾是什麽滋味,想必沒人想要品嚐。”
如此露骨的威脅之下,這些平常的“大人物”們卻隻能唯唯諾諾。隨著第一個人試探性地小心翼翼離開,見林老虎沒阻止,一大群人頓時如鳥獸散,頃刻之間的,興隆茶社門前這塊空地上,就隻剩下了一個瘦高個。
乍一看他那皺紋密布,愁眉不展的麵孔,如果不是那光鮮的衣著,很難想像這瘦高個也是京城某個圈子裏的一號人物。他快步來到林老虎跟前,扯動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笑容,發覺林老虎有些嫌棄的樣子,他就自嘲地笑道:“我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模樣,讓林爺見笑了。”
見林老虎不耐煩地抬了抬眼,他不敢繼續浪費時間,連忙賠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昨天那事兒鬧這麽大,如今秦國公和朱大公子也雷霆震怒,我這不是替他們兩位覺得冤枉嗎?其實,這些天來,京城裏確實人多嘴雜。就在前天,我還看到……”
他頓了一頓,仿佛躊躇是不是要說出來,待見林老虎眼神轉厲,他就苦著臉說:“我還看到二皇子家裏一個書童和大皇子家裏一個姓石的護衛偷偷摸摸見麵。”
“您可千萬別以為我是信口開河混賴他們一氣!那個姓石的護衛常年替大皇子在外頭做事,認得他的人很多,隻要去查就知道肯定不止我一個人看到過他。至於那書童,我說不清楚名字,但二皇子帶人出過幾趟門,我遠遠看到過。那眉清目秀的樣子,見一次我就忘不了。”
說到這裏,瘦高個還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那等好模樣的僮仆,在市麵上是最貴也是最難得的,可遇不可求,做這檔子生意的他又怎麽會不記得?他甚至還打聽過,據說二皇子那個書童並不是皇帝撥給他的,而是當初有人為了討好二皇子,特意大價錢從南邊買來送人的,花費至少千貫!
如此身價的僮仆,之前皇帝遣散二皇子別院奴仆的時候,卻沒有發賣,而是和其他人一塊直接攆出了京城。當然,皇帝已經很慷慨了,甚至拿出一部分二皇子的家財當了遣散費,每人都發了二十貫!
從某個渠道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還蠢蠢欲動地派人在京城之外守著,想要截下這一個尤物,結果卻撲了個空。
此人也好,二皇子身邊的其他仆從也好,竟然就這麽從他那些眼線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飛了!
如今從底下人口中得知那書童竟然再次現身,他雖說很想再花點力氣把人弄到手,可經過昨天這件事,還有今天這番敲打,他卻是再也不敢造次了,索性就拿這個當成敲門磚,希望能夠博得林老虎一點好感。
至於再向上,如果秦國公張川乃至於朱廷芳聽到這個消息,能夠把他叫上去多問兩句,那就更完美不過了。
果然,當瘦高個說出這麽一樁事情,他就隻見剛剛明顯並不想和他多說話的林老虎立刻臉色變了。人盯著他看了老半晌,最後撂下一句等著,隨即就快步進了興隆茶社。雖然這意味著他又要在外頭吹風等候,但他還是禁不住滿臉喜色。
沒過多久,他就隻見林老虎匆匆出來,冷冷看了他一眼後就沉聲說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麵對這和預料不同的狀況,瘦高個頓時呆了一呆,原本還想再說幾句好話,可當看到林老虎麵露戲謔,他立時醒悟到自己透露了這個消息,隻靠五城兵馬司的兵馬和順天府衙的那些差役,恐怕也能把人給揪出來。
雖說著實有些不甘心,可那兩位大人物做出決定的事,他也不敢討價還價,行過禮之後就灰溜溜走了,心裏隻能寄希望於今天透露的這個消息能派上點用場,如此自己在丟掉一注大財之後,也不算白跑這一趟。
可瘦高個完全不知道的是,就在二樓,朱廷芳居高臨下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卻是對身旁一個護衛吩咐了幾句,等人應聲而去,這位朱大公子才重新回到了秦國公張川麵前,從容自若地坐下。
他直言不諱地說:“四皇子聲稱那天出宮時,也在街頭看到了大皇子身邊一個姓石的護衛,還有二皇子身邊一個叫做墨海的書童,倒是和此人的話倒也對了起來。可越是如此,越仿佛是別人故意把這兩個人放進京城混淆視聽似的。”
“我也不覺得這麽區區兩個人能夠扭轉大局。”張川讚同地點了點頭,但眉頭卻是緊鎖,“但我很懷疑,人家既然把他們弄進來,那就是想通過他們做些什麽。所以……”
“所以確實要想辦法捕拿,不能放任不管。畢竟,我記得之前把人攆出京城去的時候,說的是永不許回京。既然如此,他們怎麽通過城防回來的?而他們如果能這麽容易進城,心懷叵測之徒豈不是也能夠輕易混進京城?”
連著兩個反問之後,朱廷芳就舉起桌上茶盞一口氣喝了一小半,卻是笑了起來。隻是那張昔日英偉的麵孔出現笑容時,如今卻因為那道淺淺的刀疤而顯得有些殺氣騰騰。
如果按照昔日選官的標準,他這樣的破相之人,就連將來繼承趙國公之位都難,更不要說執掌五城兵馬司,但皇帝卻一點都不在意,那一次召見他時,甚至親自把他拉到麵前審視傷口,隨即感慨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兒子。
也正因為皇帝待他父子猶如家人,更對朱瑩猶如親女,朱廷芳昨夜親自去見過洪山長之後,得知張壽白天見人的那點事,他在又好氣又好笑的同時,卻也因為洪山長的話而暗自警惕。居然有人打算潑皇帝髒水,陷皇帝於不義?這絕對不能忍!
也正因為如此,他旗幟鮮明地表示要捕拿那兩個人,看向秦國公張川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堅決。
如果張川不同意,他自然就打算獨立攬下這個責任,親自主持稽查捕拿之事。而在此之前,他已經派了一個護衛去躡上剛剛那瘦高個。
因為隻從對方剛剛透露的口風來看,對告密的那兩個人下落,肯定是有所掌握的。隻不過,在張川態度還不明朗的情況下,他也懶得和一個小人物討價還價,還不如放長線釣大魚。
而一貫蕭規曹隨,做事低調的張川,這一次的態度卻很爽快:“那就依你。在搜捕上,五城兵馬司為主,順天府衙的三班差役作為輔助。但報上去的話,若是事後問出來果然有陰謀,那是你的功勞,可若是有什麽別的緣故,那責任我來背。”
“這怎麽行!”
朱廷芳想都不想就要拒絕,可見秦國公張川笑眯眯地看向自己,想到人之前上書請罪也搶在自己前麵,一貫又與世無爭,他猶豫了片刻,最終就隻能苦笑道:“有功勞歸我,有責任就世叔來背,若是讓家父知道,我怕是要被他罵得狗血淋頭!既如此,那就同進退好了。”
張川一振袖子站起身來,見朱廷芳也跟著起身,他就笑眯眯地說,“你妹妹婚期將近,但你的婚期更近。哪怕不能送你一樁功勞,我也不能送你罵名!你別再和我爭了,等回頭我家那個小子要成婚的時候,有什麽事你要替我擔責,我隨便你!”
這連消帶打一番話砸過來,朱廷芳登時哭笑不得。他也知道張川把張琛的婚事拜托給張壽,而張壽則是轉托朱瑩給人牽線搭橋,結果他那妹妹興致勃勃忙活了好久,前不久還讓人和一位姓葉的姑娘見過,結果又沒成。
於是,哪怕他平日對待大多數輩分大或年紀大的勳貴很有一套,此時麵對執拗的張川,也唯有苦笑謝過,不敢亂接話茬。
等兩人商議好,昨夜坐鎮順天府衙的張川今晚回秦國公府,由宋推官坐鎮順天府衙,朱廷芳則是交待完晚上巡邏之事後也回家去,製造漸漸鬆弛的架勢,然後再暗地布置精兵強將隨時出擊,這才雙雙起身離開。
而當張川和朱廷芳一前一後走出興隆茶社時,這些日子來一直都負責跟隨朱瑩進出的朱宏卻匆匆拍馬而至。人一躍跳下馬背就快步衝到了朱廷芳麵前,匆匆一拱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說:“秦國公,大公子,剛得到的消息,四皇子今早被皇上攆出宮後,就賴上了壽公子。”
四皇子在張壽那兒,這件事朱廷芳和張川全都知情。張川甚至還笑道:“皇上這是餘怒未消啊。怎麽,張學士這會兒可是送了四皇子回宮嗎?”
“如果是就好了。”朱宏滿臉無奈地苦笑道,“壽公子直接把四皇子給丟在公學號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