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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最佳捧哏

  九章堂中隻有沙沙沙的寫字聲,當張大塊頭在門前張望的時候,就發現沒有一個人回頭張望,和自家半山堂中的情形大相徑庭。於是,雖說對紀九依舊沒有太多好感,但對於這邊學生們的素質,他還是不禁在心中暗自稱羨。


  半山堂那群臭小子,哪裏會有被他管這麽服服帖帖的一天……他又不是張琛,也不是朱二,沒那家世,更沒有那橫蠻的本錢!


  所以他現在過來,就是想拉人和自己一塊去看熱鬧,免得回頭到了學廳那兒偷窺被發現時,連個陪挨訓的人都沒有。於是,發現站了又站卻沒人理自己,他不得不輕輕咳嗽了一聲。然而,這依舊沒什麽人反應,不得已之下他又咳嗽了幾聲,最後終於討來了一句罵。


  咳什麽咳,你又不是老頭子!”紀九沒好氣地起身大步出來,直接嘿然笑道,“怎麽,是找替死鬼和你一塊去老師那兒打探消息?有膽子就自己去,拖上別人幹什麽!”


  張大塊頭本來就和紀九不對付,此時被人這麽道破來意,他登時火冒三丈。可他扭頭剛走了兩步,卻聽到背後又傳來了紀九那不緊不慢的聲音:“好歹也是齋長,你就說想到什麽事情要請示一下老師不就得了?還非要拉人一塊去,你這膽子也太小了,老師又不會吃你!”


  懶得搭理身後這家夥,張大塊頭幹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當來到學廳門外時,他本能地東張西望,想看看阿六在不在,結果老半晌不見人,反倒又被跟在身後的紀九給低低嘲諷了一句:“咱們那位小師娘這兩天不正在女學忙著招生麵試嗎?六哥當然要過去照看照看。”


  見張大塊頭似乎還不相信,紀九就語重心長地說:“放心,六哥人真的不在。就算人在,好好解釋清楚,他也會放咱們一馬的。”


  張大塊頭正要反唇相譏,就隻見紀九竟是直接溜到了門邊上側耳傾聽,甚至還扒著門簾的縫隙往內偷看,這下子,他頓時就被這家夥的無恥給驚呆了。然而,下一刻,他到底也沒忍住,索性占了另一邊的門縫。可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他卻發現屋子裏兩人連姿勢都沒變過。


  張壽坐在書桌後頭的太師椅上,正在那低頭寫什麽東西,至於那個金發少年,人則是坐在一旁的某張椅子上,正一麵專心致誌地翻看手中的書,一麵在那看不懂似的抓耳撓腮。兩個人全都聚精會神,仿佛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在外間窺伺。


  麵對這樣的景象,紀九這種素來刁滑的人還能忍住,而張大塊頭這種本來就沒耐性的,哪裏能忍住?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他隻覺得腿酸脖子酸眼睛更酸,一個沒留神,扒在一旁牆上的手多用了點勁,結果……


  那當然不可能把牆掰下一塊來,恰恰相反,他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竟是直接朝著門簾摔了過去。一旁的紀九目瞪口呆之下,不由得下意識地伸手撈了一把,結果沒把這大塊頭給扶住不說,整個人甚至也跟著一塊被帶倒了。


  於是,當裏頭的張壽聽到動靜抬頭望來的時候,就隻見兩個人如同滾地葫蘆一般從門外撞開門簾跌了進來。他甚至不用細想,就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偷聽不成,反而還把自己摔成了這樣的狼狽樣子,這簡直是兩個活寶啊!


  紀九跟著張大塊頭一塊摔進來之後,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要說又羞又氣都是輕的,他恨不得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好好的在門外偷聽,這個死大塊頭居然能搞出這種鬧劇,這簡直是太丟人現眼了!


  站起身的他低頭訥訥難言,結果,連累他陷入此時這尷尬境地的那個大塊頭,竟然在爬起來之後,頗為理直氣壯地說:“老師,你就和這家夥同處一室,六哥又不在,我們實在是不放心你!這金毛猴子奇奇怪怪的,天知道會不會害了你!”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紀九隻覺得頭痛欲裂,正想解釋一下自己絕不是和張大塊頭一樣的想法,他就隻聽張壽竟是笑了一聲:“隻是膚色發色不同,就信口開河叫人家金毛猴子,你這泱泱大國的伯爵公子氣度在哪呢?再說,你都在門口偷窺了這麽久,沒看到他正在老老實實看書?”


  椅子上的金發少年在聽到那一聲金毛猴子的時候就忍不住抬頭怒瞪,他在船上基本的會話學了不少,還打聽到了一點官製,但學會最多的,還有那些水手互罵時的那些髒話……


  也就是船長後來確定要送他進京,於是緊急找了個年輕又腦袋活絡的讀書人教他禮儀和說話,否則他一張口,那精彩紛呈的罵語能把眼下這公子哥擠兌得勃然大怒。


  可此時聽到張壽好像在責備對方,他就立刻低下了頭去,哪怕聽到人家是伯爵公子的時候,他也沒太在意。


  在船上的時候,他經過一番打探和惡補,已經把這邊的官吏和佛羅倫薩那邊的情況進行了對比——雖然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沒法比,因為這個東方國度國土遼闊,人口眾多,佛羅倫薩就算把後來占有的城市比薩等等以及那些飛地算進去,那也差遠了。


  所以自己那邊的伯爵侯爵大公爵之類的貴族,和這邊的貴族估計也差著十萬八千裏……反正孤身在這邊的他誰都惹不起,這個所謂的伯爵公子就更不用說了。


  既然誰都惹不起,那麽他隻要聽眼前這位張學士的就好。隻要人家願意維護他,其他人罵兩句有什麽關係,能礙著他看書嗎?人家阿基米德在羅馬軍打進來的時候還在計算數學題呢,現如今屠刀也還沒落到他脖子上,他著什麽急!

  雖然手頭這書他看了這麽久,最大的體會就是後悔沒早想點辦法掌握拉丁語!要知道,拉丁語一直都號稱是很多種語言的源頭,但是,畢竟和他能夠熟練掌握的意大利語和托斯卡納語有不小的差別。


  但這樣的差別是可控的,他有足夠的信心!自學算什麽,從小到大,他都是自學的!

  金發少年一副對別人的指摘不聞不問,穩如泰山的樣子,再加上張壽的責備,張大塊頭頓時覺得自己那蓄力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這下子他頓時連本來隻是來打探打探的目的都給忘了。好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個腦筋九曲十八彎的紀九。


  老師,我就是來打聽打聽,陳公公不是說這些書要翻譯出來嗎?就算這位來自異國他鄉的小哥真的能看懂,但他對咱們的語言掌握有限,這也需要咱們出力吧?我就是代表九章堂的同學們來問問,有什麽需要咱們的地方。”


  雖說紀九在剛看到這一堆天書的時候,那真是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但是,他相比張大塊頭實在是要滑頭太多了,此時想都不想就搬出了這麽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然而,他以為這樣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蒙混過去,可張壽倒是沒說什麽,一旁卻傳來了一聲嗤笑。他循聲望去,就隻見那個長得奇形怪狀的金發少年竟然滿臉譏誚地看著他:“伯爵公子,你確信你看得懂嗎?”


  要是張大塊頭,肯定會被這話諷刺得七竅生煙,紀九卻知道什麽叫做話不要說得太滿。因而,他麵上絲毫沒有動怒,反而衝著對方笑了笑。


  我不是什麽伯爵公子,你弄錯了。我隻是老師的一個普通學生,算經也隻學了個皮毛,當然不敢妄稱能看懂這些異國文字的算經。但是,老師不止我一個學生,九章堂也有的是能人,齊師兄陸師兄天賦卓異,還有好些人曾經在各方麵施展所學。最重要的是……”


  紀九見那金發少年正在眉頭緊皺,他也不管這小子到底能不能聽懂,自顧自地說:“最重要的是,我們都很願意為推廣葛氏算學盡心竭力,就連宮中的太子殿下也是!”


  等一下,你等一下!”金發少年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那眉頭更是擰成了一個疙瘩,“九章堂是什麽?葛氏算學是什麽?還有,太子殿下?是rcieereditario?”


  盡管在船上和陸地上的這將近一年時間裏惡補了很多常識,但很顯然,對於一個在小鎮長大,而後雖說也見過一般貴族生活的外國少年來說,語言還沒完全掌握不要緊,但很多別人理所當然說出來的成語他有很多聽不明白,這卻是一個要命的問題。


  此時,本能地迸出了一個單詞,金發少年見剛剛闖進來的那兩個人用極其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一下子就醒悟到自己說的東西對他們來說也是天書。


  然而,如果在這偌大的國度還有其他的同鄉也就算了,可自從他入境到現在,一路上壓根沒有遇到過和自己一樣發色的人,因此他沒覺得自己會說一點人家的語言,而人家卻不懂得自己的語言,這有什麽了不起的。他感覺到的隻有非同一般的沮喪。


  東方這個國度的傳說,他從很小就聽說過,據說那邊遍地黃金,河裏流淌著牛奶,樹上結著蜜糖,但是,由於路途太過遙遠,幾乎沒有商船能夠抵達那裏,而且據說那邊的強大軍隊會把每一個抵達的人投入黑牢,但也有人說,東方國度根本就是假的,東方商船也是假的。


  可這一次他卻發現,那幾條船上黑發黑眼的東方人,他們的神秘和強大幾乎是等同的。這不,他的父親就付出了慘烈的代價,為東方的傳說又添了一段很好的談資。而現在,他已經站在了東方的國土上,可他隻會聽說,而且還很生疏,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認識人家的字!


  第一次見到那一個個如同方塊似的字時,他覺得自己簡直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因此,鎮定了一下心神,金發少年就立刻解釋道:“在我們那裏,這個詞就是太子……可是,我很好奇,你們的太子也會看這種書嗎?”


  那當然!”紀九見自己勾起了對方的好奇,頓時得意地斜睨了張大塊頭一眼,好似在說,你看,還是我行,隨即就輕咳了一聲說,“我們的太子殿下勤奮好學,他也是張學士的學生。他在算學上很有天分……”


  甚至都不用特意去想,紀九的嘴裏就迸出了一長串頌揚三皇子的話,以至於張大塊頭不由得頻頻斜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罵,你這個馬屁精。可他是什麽樣的臉皮?壓根不在乎張大塊頭的冷眼,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完全不在意人家能不能聽懂。


  而張壽卻也不打斷,隻是笑眯眯坐在那兒打量那明顯被紀九的語速給說懵了的金發少年。這年頭的歐洲王族和貴族是什麽德行,他不說了若指掌,卻還略知一二。


  精通各國語言和紋章學,對文學藝術和詩歌極感興趣,樂於資助科學藝術?啊呸……文藝複興的大幕這才剛剛拉開沒多久呢,中世紀的黑暗還沒完全過去,哪來的那麽多優雅貴族?而且現在大航海時代還沒開始,美洲的黃金白銀還沒運回去,有錢的隻是一小撮人而已!


  不少王族和貴族都沒餘糧,哪來的優雅和學問?不學無術的貴族遠比有學問的多!

  因此,等到紀九說完,張壽就輕描淡寫地提了提三皇子的日程表和課程表。這下子,金發少年那震驚的表情終於再也掩蓋不住了。


  張壽提到的課程,並沒有那些特別深奧的名詞,比如農科、園林、海運等等,他連蒙帶猜,大體也能明白那是什麽意思,這就已經很佩服了。而經史這兩個字,他雖然不太懂,但看張壽特意放在第一位,他猜測是曆史和文學之類的,也勉強能帶過。


  而最後,張壽終於解釋了一下某人剛剛問的九章堂是什麽:“太子殿下曾經是九章堂的學生,至於這九章堂呢,就是我教授學生葛氏算學的地方。葛氏算學是我老師葛老太師結合中外算經締造的算學體係,這些書裏的東西也包括在內。”


  九章堂裏教的竟然是他現在正竭盡全力想要看懂的東西!


  於是,金發少年立刻丟下了自己剛剛完全不舍得放下的書,下意識地就要朝張壽撲過去,可他動作還是慢了一點,因為之前他嘲諷過的那個大塊頭,竟是一個閃身擋在了張壽的麵前,看他的眼神就和看刺客似的。好在他反應極快,一嗓子就嚷嚷出了自己的心意。


  我也想去九章堂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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