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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有心計和沒見識

  明白個鬼啊!吳大維滿心都是懵的,阿六教導過他作為書童必須遵守的規矩,歸根結底就是兩個字,聽話,可沒說過他能夠隨隨便便讓人拿走張壽書房裏的東西!

  如今是沒有其他人過來問個究竟,說明這個張琛確實是人家張學士的學生,但是,萬一張琛是奉命來監督試探他,看看他是不是盡職盡責的呢?


  於是,眼見張琛真的煞有介事在書桌旁拿起他特意做給張壽的那鵝毛筆,居然都沒問怎麽用就施施然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起步要走,他連忙閃身再次阻擋在了對方跟前:“不行,六哥吩咐過我,不能讓人動公子書房裏的任何東西!


  張琛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麽一個死心眼的小子。按照他從前的脾氣,早就不管不顧大發雷霆了。但這是在張壽家裏,人又口口聲聲說,是阿六的吩咐,他可不想真的去和阿六對質……實在是那小子軟硬不吃,他又打不過啊!


  雖說他惱火地沉下了臉,但隨即就有了主意:“好好好,這家裏就你一個盡職盡責,忠心耿耿!得了,我這就要去外城公學找老師,你要是還不放心,就跟我一塊去!嘴上這麽說,他心裏卻想,等這小子去了,就哄他去九章堂,看那些天書似的鬼畫符嚇不死這小子!

  張琛心裏想得挺美,然而,他卻沒看到,對麵的金發小子在最初的微微一愣神低頭後,臉上竟然不是猶豫又或者躊躇,而是……狂喜!

  要知道,吳大維最近那真的是深深體會到了這個東方大國那深厚的文化,光是那些四個字的成語以及相應典故,他就學得真心想死,但他最感興趣的算學這種知識,號稱學富五車的梁九城卻明明白白告訴他,不會!


  於是,他等於坐擁寶山卻得不到半點傳授,因為他和張壽完全是錯開時間在這書房中,而張壽的那些演算稿紙固然隨便扔,他能夠隨便看,問題是他就這麽單純看的話,根本就看不懂!他這些日子拚命琢磨拉丁文版的《Στοιχε?α》,奈何自學的效率實在是不夠高。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學過拉丁文,看那些內容的時候幾乎是連蒙帶猜!可要是有人教算學的話,他是不是就可以反過來更快地學習拉丁文?然而,他卻不敢拿著這話到那個嚴格到如同魔鬼的梁九城梁公公麵前說,此時張琛的話無疑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


  因此,金發小子幾乎不假思索地嚷嚷道:“好,我跟你去公學!

  張琛自以為得計,揣著書就笑眯眯地往外走,卻不知道追在他後頭猶如跟屁蟲一般出來的吳大維,也同樣在心中自鳴得意。然而,這一大一小才出書房,就看到院子裏金媽媽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裏。


  對於這位,吳大維並不是特別熟悉,因為他往常兩點一線,和張園其他人都沒什麽往來。


  至於張琛,他對金媽媽的了解甚至不比吳大維多多少,但他至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張園裏頭的仆役,除了張壽從融水村招募來的一批孩子,以及阿六不知道從哪招來的一批硬點子,其他的……


  很多都是趙國公府的人,有的是最初借調過來的,有些是隨同朱瑩陪嫁過來的。反正,就算頭再鐵,他也不會沒事去惹這些曾經趙國公府的下人。那可不是他家裏那些縱使聽他爹的,也不太敢違背他的下人,趙國公府的下人走出去對誰說話都不卑不亢,難惹得很。


  因此,他走上前客客氣氣地說:“我來向老師借幾本書,雖說留了個字條,但打算這就去公學親自稟告一聲。後頭這是老師的書童,他不放心,說是會跟我一塊去公學。


  金媽媽若有所思地瞥了吳大維一眼,見那金發少年努力挺直胸膛看著自己,她就笑了笑說:“都說張大公子如今好學上進,倒是真的名不虛傳。不過小吳盡職盡責,這卻也沒有錯,你就跟著張大公子一塊去公學走一趟吧。


  見麵前一大一小全都如釋重負,金媽媽含笑目送了兩人出去,她這才走到張壽那書房門前,打起門簾看了一眼,確定裏頭書架上書桌上全都整整齊齊,她就輕輕放下了門簾。


  雖說這是張壽日常起居看書寫字的地方,但真正要緊的東西,當然不會存放在這外書房,而是在和朱瑩那正房同一個院子的內書房裏,如今成了婚,那些文書一部分是朱瑩保管,一部分是阿六保管,還有一部分……據說張壽是寫完了就焚毀了。


  她並不覺得這是張壽瞞著朱瑩,因為縱使是夫妻,彼此之間也難免有些秘密,更何況張壽早就說明白的,連她都知道。但這外書房不存機密文字的規矩,倒顯得張壽很有先見之明。畢竟,縱使皇帝又或者其他親近的人,也不至於貿貿然就去內院人家小夫妻倆的寢室。


  吳大維一路跟著張琛出了張園,見人一躍上馬,他方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很不妙的事實——他不會騎馬啊!

  他又不是那些從小就被送到上級貴族身邊學習的騎士侍從,他家裏有馬車,但卻沒有可供他騎乘的馬匹。就這麽跟著步行去外城公學,那倒不是不可以,但問題在於,張琛這一行人全都騎著馬,他一路走著去,哪怕時間長點這體力也跟得上,可一路跑著去……


  他不被活活累死才怪!

  張琛一上馬就注意到了那金發少年滿臉發懵的表情,雖說他並不是什麽善解人意的性格,但這點聰明還是有的。如果想要借機把人甩下,他這會兒就直接策馬揚鞭走人了,可他剛剛動念要把人帶去公學領略一下那鬼畫符似的算學天書,這會兒就不會這麽幹了。


  他正要揚聲吩咐一個隨從帶上這小子,可就在此時,卻見一旁張園車馬廄那邊的門打開,一輛馬車出來。駕車的車夫含笑上前,對張琛問了個好,這才開口說道:“老安人吩咐,說是既然去公學,就讓小吳把白山山和白小水一塊帶上。


  “他們昨天從通州過來,在家裏歇了一天,原本說要明天再去公學。但眼瞅著公學馬上就要放假了,還不如趁早讓他們去體會體會那邊的學習氛圍。


  對於自己和四皇子在白家村教過的人,張琛當然不會忘記,此時這車夫一說,他就醒悟了過來,當下就壞笑著衝吳大維說:“你小子運氣好,否則第一次騎馬,那滋味可不好受,快上車吧!


  吳大維在心裏對那位總共也沒見過兩次的老安人說了一千個一萬個謝謝——他不會把張琛的話當成純粹的嚇唬,畢竟,第一次騎馬是什麽滋味,他曾經認識的人中就有對他提過那種大腿根被磨破,走路一瘸一拐的痛楚。


  而且,就他見過的那些騎士老爺,羅圈腿的人實在是很不少!


  然而,當他到了馬車前敏捷地鑽進車廂時,卻聽到了兩聲鬼叫似的驚呼。


  下一刻,車夫就一把掀開車簾,對著裏頭兩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孩子喝道:“叫什麽叫!那是公子的書童吳大維。你們兩個沒見識的小子,海外番邦之人,很多都長得和我們的人不一樣,以後習慣就好了。一直呆在你們家鄉那樣的小村子裏,隻會越來越沒見識!

  吳大維那僅有的一絲懊惱這才剛剛生出,就完全煙消雲散了。他當然知道自己和這個東方國度的人無論膚色還是發色眸色都完全不同,初來乍到的時候,家裏那些下人也曾經驚詫過,所以把他當成常人的張壽,那反而是鎮定過頭了。


  所以,此時見兩個可憐巴巴的孩子趕緊捂住了嘴,但看向他的眼神卻依舊有些驚懼,他就和氣地笑了笑,隨即又聳了聳肩,指著自己說:“我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兩個耳朵兩條腿,又不是三頭六臂,不是妖怪。


  白山山和白小水見對方說著和自己相同的語言,看著確實不是妖怪,再加上被那車夫數落了一頓,頭一次進京城卻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給衝得頭昏腦脹的他們,終於微微回過神來。而緊跟著,生在鄉下地方,平日就頗多好奇的他們就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麵。


  兩個人連滾帶爬地湊到了吳大維跟前,一個好奇地伸手在人手臂上戳了戳,另一個則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揪對方的頭發。麵對這種簡直讓人無語的試探,吳大維終於忍不住一手一個把人拎開。可即便如此,這依舊無法遣退兩個好奇寶寶。


  鄉下孩子固然皮,但也知道什麽時候該軟,什麽時候該硬。等吳大維一鬆手,兩人就一個抱腿,一個抱胳膊,一口一個小吳哥哥,你一言我一語地問起了話。


  “小吳哥哥,你是哪裏人?真的是海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嗎?你們那裏的人都是你這樣顏色的頭發和眼睛嗎?你們那裏是不是吃肉喝血的……


  “小吳哥哥,你們那裏也說大明語言?你們那裏種不種地?吃不吃飯……


  早知道這兩個小孩如此好奇兼討厭,他剛剛就裝魔鬼嚇死他們好了!吳大維簡直覺得不勝其煩,尤其是人家以為佛羅倫薩是茹毛飲血之地,他更是哭笑不得。可再轉念一想,他現在所處的這個東方國度,在佛羅倫薩那邊民間口耳相傳的故事中,不是也有很多恐怖的版本?


  既有東方的富庶和強大,也有東方的狡猾和殘忍。然而,他也是到了這兒才發現,他們那邊最常見的白麵包黑麵包,在這兒根本就見不到,富庶人家吃的是白米飯,至於貧民,據說有在米飯中摻雜糠的,也有野菜糊糊之類據說很恐怖的東西。


  所以說,西方也好,東方也罷,貧富之間的那條天塹就橫亙在那裏。


  吳大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這兩個孩子,隨即實在是不耐煩他們的為什麽,幹脆反過來問起了他們。畢竟,從車夫的口氣中,他已經知道,兩人都是張壽剛剛帶回來的,來自什麽鄉下,似乎缺乏見識。


  而兩個好奇寶寶也很樂意對人說自家村裏的事,那真是問一答二甚至答三。不消一會兒,吳大維便得知,兩人出身普普通通的農家,整個村子裏也沒有一個正經的讀書人,祖上追溯上去,卻號稱是什麽唐朝的有名詩人白居易。


  這種攀附家門的舉動,在佛羅倫薩也不是沒有,畢竟,有些商人在富有之後,就會想方設法偽造家族譜係,以便和某些絕後的貴族乃至於王族扯上關係。可是,如果普通市民甚至貧民乃至於農奴階層膽敢說自己和什麽名人有血緣乃至於親戚關係……


  那法庭一定會讓那個愚蠢的家夥好好學做人!窮人沒資格認祖先!


  可此時看到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滿臉自豪的模樣,無冤無仇的,吳大維總不能去質疑人家亂認祖宗。正在這時候,他就聽到外頭傳來了張琛懶洋洋的聲音:“亂認祖宗的人,從古至今多如牛毛,就連開國皇帝都常常這麽幹,更不要說尋常老百姓了。


  “反正白樂天也死了好幾百年了,他才不會在乎多一堆給他的畫像排位磕頭上香上貢品的子孫後人。


  車外的張琛並不知道車裏的吳大維這會兒真的在糾結,他隻是純粹有感而發,因為他小時候唯一挨過的一頓打,就是質疑自家那家譜上居然能夠一直追溯到漢時的張衡,這是攀高枝。可當他把這話說完之後,他就聽到車裏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


  “張大公子,他們剛剛不是說白居易嗎?白樂天是誰?


  張琛這才意識到,不單單是車裏白山山和白小水這兩個小子沒見識,車裏這個明顯來自異國番邦的小子也同樣沒見識!他氣不打一處來地冷哼道:“白樂天就是白居易!白居易是他的名字,他字樂天,號香山居士,諡號文,所以無論是白樂天,白香山,白文公……


  “全都是說的白居易。好好記著,別鬧笑話!


  車內的吳大維忍不住嘴角一抽,再一次想起了梁九城教過的京城某些大人物。這就如同西方那些國度的某些貴族或大人物,爵位一個不夠,還有兩個三個四個……長到煩人,還有某某城的保護者,某某地的所有者之類的,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多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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