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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破陣子】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可是又有誰知道,在這看似平常的日子中,卻暗流涌動。


  大宋皇帝趙佶已經好幾天沒有上朝了。那些喜歡嚼舌頭的朝臣們私底下又開始議論皇帝去了哪家青樓,去了哪家酒肆。


  尤其聽說最近聖上和京城名妓李師師走得很近,經常大半夜摸過去,傍晚才摸回來,搭乘轎子,扶著牆軟腿軟腳,以至於火力不集中,冷落宮中佳人許久。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大臣們在對聖上議論的時候,可以補腦那些暖玉溫香,櫻唇咂嘗的綺麗場面,讓他們可以唾沫橫飛地大加斥責,荒淫無道,紙醉金迷,豈有人君模樣?斥責完畢,再小小溫習一下具體畫面,讓他們這些經常上朝撲空的朝臣們有所心理補償。


  不過很可惜,這一次趙佶並未出宮去偷香竊玉,而是老老實實待在宮裡。


  案幾前,趙佶提筆寫字,運筆如飛,很快就在潔白的宣紙上寫好了一首詞兒:

  簾旌微動,峭寒天氣,龍池冰泮。


  杏花笑吐禾猶淺。又還是、春將半。


  清歌妙舞從頭按。等芳時開宴。


  記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願。


  詞兒寫好以後,趙佶隨手在上面花押,他的花押是一個類似拉長了的「天」字,意思是象徵「天下一人」。作為大宋皇帝,也只有他才有這種資格,用這樣的花押。


  深吐一口氣,趙佶看著宣紙上面的詩詞,心情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再看看他桌案旁另一幅白紙上,竟也是一首詞兒,卻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豪放派新詞-——《破陣子》,作詞人是凌霄。


  一想到凌霄,趙佶的心就一陣慌亂。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俊俏剛毅的面孔。


  趙佶覺得自己臉皮兒發燙,摸一摸,很熱。


  他喚來茶水,喝了幾口,愈發覺得喉嚨乾渴難忍,於是就把茶杯摔裂在地。旁邊侍候他的小太監張迪低頭垂目,默不作聲。最近官家動不動就大發雷霆,他已經習慣了。


  趙佶嘆口氣,揮揮衣袖,命人將地上碎片清掃乾淨,自己則重新走到案几旁,將自己寫的艷詞和凌霄的破陣子挨著放在一起。


  讀來,只覺是紅粉佳人匹配沙場英雄。


  不知怎地,趙佶的思緒就飄飛起來。


  記得清楚,當他還是端王時,喜好擦脂塗粉,每每照著鏡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還穿了女孩子的綠衣小褂,挽了她們的髮髻。


  一次卻被母親逮到,硬生生打了屁股,告訴他,做王爺就要有王爺的樣子,搞不好日後可能君臨天下,豈能做這種扭捏女兒態?

  那時候的趙佶告訴自己,不要做皇帝,就喜歡穿那女兒花花綠綠的衣服,喜歡擦塗那香氣撲鼻的脂粉。


  但是現在——

  趙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竟又想起了那天的尷尬來。


  雖然他知道,凌霄親自己是為了救助自己,要不然自己非被那該死的蜜餞卡死不可,但是那旖旎的一幕畫面,卻讓趙佶記憶在心,怎麼抹去也抹不掉。


  凌霄的樣貌隨著那一親,在他腦海中變得越發清晰,也變得越發神秘。


  好像凌霄那魯莽的得罪天子的舉動,開啟了趙佶內心深處某扇神秘的門。


  趙佶的臉再次泛紅,怒罵凌霄,可惡,那種冒犯天子的舉止行動,簡直可以千刀萬剮;卻又想到凌霄救了自己一命,卻又是情不得已,情有可原。


  是啊,我已經獎賞他了,從一個醫館雜役,到從七品的保和郎,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趙佶喃喃自語。


  可這首詞兒又是什麼鬼?


  破陣子?

  他一個醫館雜役又豈能做出這般大氣磅礴的好詞?

  趙佶,疑惑中。


  何況這首詞還牽扯到了朝廷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將-——難道凌霄那廝懂得未卜先知……


  就在趙佶遐思之時,就聽近侍高聲喊道:「保靜軍節度使——种師道,覲見!」


  該來的總算來了。


  破陣子的主人翁來了。


  趙佶念叨。


  ……


  隨著唱喏,就見從外面進來一個鬍子花白的老將軍,六十歲上下,體格魁梧,花白鬍子上還沾著雪水,可見來的時候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趙佶看見此人,顧不得休憩,急忙迎上前去,道:「種老將軍,你可來了!」


  那人剛要跪地叩拜,卻被趙佶攔住,「老將軍一路奔波勞苦,無須多禮。」


  那人這才直起腰,道了一聲:「謝陛下。」聲音洪亮,充滿感情。


  看到种師道,趙佶也禁不住心中一熱,對於他來說,這個老將軍絕對是值得信賴的老臣子。


  給种師道上茶賜座,然後趙佶才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說道:「老將軍,你可知我這次找你來所為何事?」


  种師道再次起身,抱拳道:「老臣不知,還請陛下明言。」


  趙佶點點頭,忽然站起來,背著手問道:「你看春上童貫出使遼國如何?」


  童貫即將出使遼國,早弄得朝上議論紛紛,种師道雖然年歲大,卻耳聰目明,當然知曉此事。


  种師道再次躬身,「陛下,臣乃一介武將,軍令所指,定當歇盡全力。」


  趙佶笑了,「朕知道老將軍忠心,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是贊成,還是反對?」目光灼灼地看著种師道。


  种師道卧蠶眉微皺,沉吟一下說道:「臣,反對。」


  趙佶心裡咯噔一下,「為何?」


  种師道就道:「四個字,人心難度。」


  趙佶,沉默了。


  雖然种師道自詡一介武將,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原任文職,因有謀略,后改武職,抵禦西夏有功,方成名將。


  君臣之間,沒把話說透,卻都明白各自心思。


  趙佶一心想要藉機窺探遼國虛實,以便趁虛而入,趁著遼國人心不穩,從而征伐大遼,開疆闢土。


  种師道擔心的卻是,人心向背,瞬息可變。何況,倘若真的出使遼國,給遼國送去豐盛禮物,定能引起西夏不滿,到時候邊疆再起烽火,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


  尤其大宋邊陲之處,年年遭受「打穀草」,百姓流離失所,倘若重新伐遼,不說無兵可征,就是這錢糧就很難湊足。


  作為一代名將,种師道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重要性。


  趙佶不是傻子,當然明白單靠人心向背是決定不了戰爭勝利的,何況,大宋虎狼環顧,除了遼,還有西夏,甚至還有再遠一點的吐蕃。


  可是,趙佶心中那團早已燃起來的火——收復幽州,完成祖先未完成的壯舉,讓他難以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


  「老將軍,你是疆場上征戰的老人,你的話我會參詳的……」趙佶半天才緩緩說道。


  种師道知道,自己已經攔不住皇上了。陛下沒有用「採納」而用「參詳」,就擺明了這次出使遼國已經板上釘釘,無人能夠再去更改。


  暗自嘆息一聲,种師道說道:「陛下,倘若真要出使遼國,微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且說來。」


  「老臣願隨童大人一起前往。」


  「這個……」趙佶沉吟了一下。「好吧,此事我會斟酌的。」趙佶給出了答覆。


  這邊种師道知道多說無益,於是就躬身告退。趙佶擺擺手,讓他離去。


  桌上,种師道那杯熱茶,始終未曾喝上一口,依舊冒著熱氣。


  見种師道離開,趙佶不禁負手踱步,深思不已。


  要知道,种師道可以說是他趙佶一手提拔起來的。當年西夏起兵,虎視中原,他命童貫率軍征討。童貫看上去威風凜凜,實際上只會虛張聲勢。


  趙佶不放心,又召种師道詢問策略,种師道答曰:「西夏入侵中原,我們可以反擊;但是我們討伐西夏,實在難於取勝。輕舉妄動,惹事生非不是上策。」


  趙佶把种師道的意見轉告童貫,童貫哪裡肯聽!還想從內地挑選弓箭手充實新拓邊塞。宋徽宗看出童貫確實在惹是生非,便再次徵詢种師道的意見。


  种師道很有見解地說:「我擔心內地調兵尚未成功,邊防可憂之事已經發生。」


  趙佶覺得很有道理,便賜給他金帶將軍服,誇獎他說:「師道是我親自提撥的將才」。种師道也就此榮升為提舉秦鳳弓箭手、時五路並置官。童貫知道后心裡很不高興,种師道聽說后便不敢接此重任。


  趙佶對此心知肚明,所以又改任种師道為崇福宮提舉,接著又改任西安知州。此後,种師道在童貫手下任都統制,拜保靜軍節度使。


  這次童貫預計出使遼國,根本就未提种師道半句,意思很明顯,一怕這位老將礙手礙腳,二怕种師道分去偌大功勞。


  趙佶雖然醉迷書畫,對臣子勾心鬥角還是知曉的,做皇帝這麼久,更懂得帝王之術,童貫不提,他就假裝不知,免得把兩人放在一起貌合心不合,壞了大事。可是現在老將軍提出也要出使大遼,這讓趙佶不禁有些心煩。


  忍不住又看了一下案几上凌霄所作的《破陣子》,趙佶忍不住一手抓過,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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