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離開

  那天晚上,與過去的無數個夜晚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天空依舊飄著紛紛揚揚的雨星子,就像他當初出現在她門口的那個夜晚,一樣。


  江醒醒站在江致的辦公室門外,背靠著牆壁,還在消化他剛剛說的話——


  「你是不是蠢,你收留他在家裡,難道就不知道去查查他的背景?」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怎麼那麼好騙啊?」


  「商家只有一位獨子,就是商戒,根本沒什麼qiu禁他的兄長,都是他編出來騙你的!」


  「這種豪門貴公子,逍遙日子過膩了,出來體驗人生,逗你玩呢,不然你還真以為他喜歡你啊。」


  「他有精神病,萬一、萬一他欺負你怎麼辦!你想過後果沒有!」
……

  江致是關心則亂,氣得不行了所以口不擇言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江醒醒耳朵里嗡嗡的,只覺得天旋地轉,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雖然懷疑過他,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她對他的懷疑和戒備也日漸消失了,關於兄長的部分,他說得那樣真摯,很難想象那些都是他編造出來的。


  江醒醒那樣地相信他。


  走到閣樓窗邊,窗框已然破舊不堪,玻璃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霧蒙蒙,有一半的玻璃已經沒了,足見這棟宅子的陳年老舊。


  透過破碎的玻璃朝外望去,樓下空闊的花園舊鞦韆上,坐著一個男人,他不在乎這紛紛揚揚的小雨潤濕了衣裳,一個人獨自坐在鞦韆上。


  吱呀,吱呀。


  鞦韆發出陳舊枯腐的聲音。


  他寂寞的身影讓江醒醒心裡難過,她本來想不理他,為他的隱瞞生一會兒氣。


  卻又受不了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不顧一切地跑下了樓,抓了傘跑到他身邊。


  商戒抬起頭望向她,黑傘下,女孩眼眶有些潮濕,臉色紅撲撲的,顯然經歷過一陣情緒的波動,這會兒還沒有平復下來。


  「我剛剛,學得像嗎?」


  江醒醒知道他再說什麼,悶聲道:「我怎麼曉得,我又不認識你的第一人格。」


  「讓我猜猜,你的好哥哥肯定說了我一堆壞話。」


  江醒醒坐到他的身邊:「他還把我罵了一通。」


  「如果我說,我對你講的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你信我嗎?」


  江醒醒低頭看著自己的圓頭小皮鞋,悶悶地說:「我信啊。」


  商戒抬起那漆黑的眸子,困惑地望向她:「真的?」


  「電視上那個醫生說你生病了,現在的你.……不是以前的那個你,我也不是很懂這種病,但是我相信你,因為你對我說話的樣子,不是演出來的。」


  她十歲起開始接觸演戲,扮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太知道一個人演戲的時候該是什麼樣子,商戒必然是深深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所以他沒有騙她。


  「所以現在的你,是第二人格?」她問他:「第一人格是你的兄長?」


  商戒點了點頭。


  這樣思路就清晰了,商戒說過他的兄長qiu禁他,應該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qiu禁,而是用醫療或者藥物手段,抑制他的出現。兩個人格的個性截然不同,而這次他逃出來,就是為了躲避過去屬於第一人格的人生。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商戒對江醒醒說:「如果回去,那個該死的勞倫斯,會逼我吃藥。」


  「吃過葯以後,你就.……不是你了嗎?」


  「嗯。」


  所以.……當時他決定出面斥退秦懷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回去的準備。


  江醒醒眼眶突然紅了——


  「你幹嘛要這樣,我……我不是讓你藏好不要出來嗎!」


  商戒垂著眸子睨著她,眸子裡帶了些許疼惜和不舍:「那樣的情況,是個男人都忍不住。」


  「你回去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應該不……」


  商戒話音未落,只見好幾輛黑色的賓士車駛入了公園,明黃黃的車燈刺得她眼睛生疼。


  這麼快就來了!


  賓士車停在兩人面前,里下來好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裡面還有商戒的私人醫生,金髮碧眼的勞倫斯。


  「我走了。」


  商戒站起身,順手理了理江醒醒的衣領,望著她的眉眼無比溫柔:「你記得去找我哥,捧你成名對他而言,不過動動手指頭的事,他會幫你的。」


  江醒醒此刻哪裡管得著什麼成不成名的事情,她用力攥住了商戒的手,想說的話還有好多好多,全部堆積在喉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用那惶恐的眼神看著他——


  「能……能別走嗎。」


  她惶恐無助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商戒的心,過去也經歷了不少磋磨,心都沒這麼痛過。


  他突然一把攬住江醒醒,將她腦袋按進自己的胸膛,抱了抱她,望向勞倫斯,沉聲說:「我帶她回去,行嗎,就這一個女人,我這輩子只要她。」


  勞倫斯那碧色的眼瞳沒有任何波瀾,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少爺,您知道不可以的,這位小姐不是您的物品,我相信大少爺醒過來,也絕不會同意。」


  商戒左手的無名指開始劇烈的勾動了起來,他低頭狠狠地吻了吻江醒醒的額頭,附在她耳畔,用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壓抑嗓音道:「我走了,但我還會回來,你等著。」


  他說完便放開了她,轉身走上了黑色的轎車,決絕地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

  幾輛黑色轎車消失在暗沉沉的街道盡頭,正如他來時的天空,飄著細雨絲,離開的時候,這夜色如此相似,正如過去過去無數個平常的夜晚一樣。


  到頭來終究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江醒醒長長地嘆息一聲,轉身回屋。


  明瑾和明珏兩姐妹,還有好事的陸無缺,三個人從門縫后偷偷地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直到江醒醒進來,他們各自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


  江醒醒背起了自己的斜挎包:「那我就先回去了,短時間秦懷應該不會再來找麻煩了。」


  明瑾放下手裡的掃帚,拿了傘走到她身邊:「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


  「好啊。」


  **

  因為志趣相投,這麼多年相依相伴,明瑾是江醒醒最好的閨蜜。


  她一眼看穿了江醒醒心裡的失落,害怕她今天晚上回去會難過,所以主動提出今晚去她家過夜,陪陪她。


  江醒醒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明瑾穿著她毛茸茸的黑白小熊睡衣,在她屋子裡瞎溜達。


  「還真是有男人了啊,看看,刮鬍刀、煙杠、還有沒抽完的萬寶路。」明瑾走到陽台邊:「還晾著男人的短褲,這size,最大號的吧。」


  江醒醒連忙拿來撐衣桿,將商戒的短褲和體恤襯衣全部收起來,一股腦塞進柜子里,又回身把浴室里的刮鬍刀,男士洗面奶和洗髮水通通收起來扔垃圾桶。


  「哎哎,別扔啊。」明瑾連忙阻止:「這還省好多呢,拿回去給陸無缺用。」


  「陸少爺會用別人剩下的?」江醒醒不顧明瑾心疼,把他剩下來的東西都扔了,一樣不留,就連他平日里最喜歡抱的軟枕都扔了。


  明瑾看著江醒醒:「哎呀我的傻姑娘啊,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位商家少爺了吧。」


  「沒有!」江醒醒將打包口袋扔出門外,悶聲說:「你別瞎猜了,我就是還沒習慣而已,我有自知之明。」


  明瑾無奈地搖搖頭:「這也算是一場奇遇了,商氏集團的商戒是什麼人,半個江城的女人擠破頭都想要認識的男人啊!你居然把他藏在家裡這麼長的時間,難以置信。」


  「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認識的商戒。」江醒醒給自己扎了個馬尾辮,開始清還床單被套,只要有他味道的東西,她通通都要換下來。


  「我認識的商戒就一普通男人。」江醒醒想了想,又道:「不對,他就是個沒長大的大男孩。」


  跟她吵架拌嘴搶遙控器,或者兩個人窩在沙發里撕逼打架,每次他都被她做在身上揍得嗷嗷叫.……

  柴米油鹽,煙火人間。


  熱鬧啊。


  江醒醒坐在床邊,撫摸著柔軟的床單面料,說道:「我大概就是單身太久了吧,總是一個人,難免會胡思亂想。」


  「希望如此。」明瑾無奈地說道:「你跟那男人啊,我看沒戲,不管他現在多喜歡你,明天一覺醒來,就變回那個過去的商戒了,能不能記得你都說不準呢。我查過資料,這種病是能治好的,通過藥物長期控制,有些人永遠都沒再犯病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看見江醒醒眼眶都紅了:「哎哎!你這丫頭,我就隨便一說的,你……你哭什麼呀。」


  江醒醒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倔強地說:「誰哭了,我就眼睛癢。」


  「丫頭,姐告訴你,你可千萬別犯傻,別喜歡他啊,那樣的男人咱們可喜歡不起,也配不上的。」


  「我沒喜歡他。」江醒醒解釋:「就當普通朋友還不行啊,就像陸無缺那樣的,要是哪天陸無缺從這個世界上突然消失了,你不難過啊。」


  「哎喲,他要真沒了我還得燒高香感謝老天把這禍害給收了去呢。」明瑾一邊說著,一邊在江醒醒的茶几櫃里翻零食,結果一不小心,翻出了兩盒沒有開封的避孕套。


  「哎喲喂我的媽呀!」她拎起紅色的那盒:「這什麼玩意兒啊,單身狗可經不住這刺激。」


  江醒醒連忙伸手躲過,收好藏柜子里。


  明瑾言笑晏晏地看著她:「難怪這麼捨不得呢,原來你們倆早就.……」


  「沒有沒有!」江醒醒費勁地辯解:「那晚就是開玩笑隨便一說,你都看見了還沒拆封呢,他酒量不行,喝兩杯就醉了,什麼都沒做成。」


  「聽起來你丫還挺可惜是吧。」


  不等江醒醒說話,明瑾幫她回答:「還真是可惜,看那男人的身材,屁gu那麼翹,肯定帶勁兒。」


  江醒醒:「我可沒想過這些。」


  「你倆同居了三個多月,居然你還是個寶寶,我開始懷疑那醫生說的話了,什麼性癮啊,危言聳聽。」


  江醒醒並不想和明瑾討論關於商戒的私人問題,只有和他同居的她知道,商戒每天晚上趁她睡著以後,要去洗手間呆好半晌才會出來,黑暗中她能清晰地聽見男人壓抑的喘息聲。


  這聲音,聽得她心頭悸動。


  商戒總想得到她,可是作為一個單身這麼多年的成熟女人,她何嘗對那男人年輕強壯的身軀沒有慾望。


  他們像情侶一樣相處,他有時候凶得像條小狼狗,有時候又黏人得不行,但是不管他性格多麼陰情難測,但是他對她特別好,這一點是從始至終沒有改變的。


  江醒醒絲毫不懷疑,他若是不走,她隨時都可能淪陷。


  但他還是走了,就像美好的夢境總有醒來的一天,她也應該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而就在這新的一天清晨,江醒醒一本滿足地醒過來,睜眼便迎上來明瑾厚厚的黑眼圈,鄙夷地看著她。


  她防備地問:「干……幹嘛。」


  「我想在樓下給你叫輛計程車,直接送你去商氏集團大樓下。」


  「什麼鬼。」


  明瑾抓起抱枕扔她懷裡:「昨天晚上某人睡著以後,抱著老娘又抓又撓,一口一個商先生。」


  她捏著嗓子學著江醒醒的調子:「商先生你不要走,嗚,商先生我什麼都給你,商先生你好壞啊……」


  江醒醒滿臉黑線。


  「我就沒見過你比還浪的女人。」


  江醒醒:……

  「比樓下發情的貓兒還騷。」


  「別說了。」


  「我真把你昨天的模樣錄下來呢,讓你自己看看,白天一本正經江醒醒,晚上是怎樣想男人的。」


  江醒醒默默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了菜刀。


  明瑾的聲音戛然而止,倏爾改口:「哦,我的意思是,人生在世及時行樂,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洒灑.……」


  她一邊唱著一邊貓著身子退出了房間。


  操,枕頭底下藏刀,她突然有點同情商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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