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章
葉銳淵衝進來的那一刻, 眼底被一片暗紅刺激得生疼。
滿地的屍體, 他們保留著最後倒下去時的姿勢,血大片大片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蔓延著, 顏色還是鮮紅的。
一切在他踏足此地前一刻剛剛結束。
葉佳妤在來之前讓劉標和方莫留在別墅接應他,又讓盧比跟她一起走, 他們全程再沒有任何溝通, 但卻配合得剛剛好。
是他來得剛剛好只需要收拾殘局,還是他來得晚沒能及時救下阿渝和沈二?
這個問題在葉銳淵的腦子裡一晃而過,他來不及仔細想,對劉標和方莫問道:「直升機來了沒有?」
剛問完,樓頂就響起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 他彎下腰去,試探了一下倆人的呼吸, 顫抖著大聲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將小姐和姑爺送去醫院!」
「快!他們要是死了, 我要你們的命!」他聲嘶力竭的嘶吼著, 顫抖著手去摸葉佳妤的頭髮。
她的頭髮披散下來,擋住了半邊臉, 他小心翼翼的撥開,只看見她慘白的臉孔。
還有血汩汩的流出, 就像是生命在不斷的流逝。
他不敢碰他們, 生怕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地方,讓他們傷勢更加嚴重。
劉標和方莫懂得如何處理, 帶著戰戰兢兢的手下小心的抬走了葉佳妤和沈硯行, 招呼都沒來得及打, 立刻將人送去了醫院。
方莫和劉標走了之後,從被一堆廢棄建材遮擋住的角落後走出來一個人,「葉總,幸會。」
葉銳淵眯著眼看過去,面上的兇狠神色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他不認得這個人。
從外面湧進來的二十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盧比抬起手,「別動!」
對方一手拿著槍,一手將一個女人扯了出來,笑了笑道:「別衝動,自己人。」
葉銳淵微微一怔,「我們不認識。」
「是,但您一定認識辜俸清辜警官。」對方笑了笑,把手裡的槍扔到盧比的腳下,拉扯著那個女人向他們走過來。
葉銳淵眉頭一皺,正想問什麼,就聽見衣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接起來,「葉總,我是辜俸清。」
他愣了愣,「……啊、辜警官。」
他的聲音還是啞的,緊繃著,辜俸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你在現場見到曹警官了么,曹閔?」
「你好,我叫曹閔。」男人拖著神志似乎有些模糊的女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笑了笑,邊自我介紹邊在口袋裡摸索出一個工作證。
「見到他了。」葉銳淵瞥他一眼,對著手機道。
辜俸清應了聲好,掛了電話,轉身看向坐在電腦前已經幾天幾夜沒離開過的馮薪,乾裂的嘴唇咧了咧,露出個鬆快的笑來,「阿薪,好了……」
「沈二呢?」馮薪從桌後站起來,充滿了血絲的雙眼迸發出灼人的光芒來。
曹望年接了香港警方的電話,應道:「他和葉銳淵的妹妹都受了傷,送去醫院了,已經進了手術室。」
「還清醒么?」馮薪追問道。
曹望年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沒說話,馮薪臉上的表情頓時就變了。
辜俸清甚至都來不及安慰他,摸了摸褲腰上的□□,揮了揮手招呼所有人緊急出警。
下午的空氣還是炎熱潮濕,氣壓低低的,突然就下起雨來。
葉銳淵收起手機,聽見曹閔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道歉,「我沒槍,也不會功夫,沒能幫沈先生和葉小姐。」
他點點頭,轉而望向曹閔手裡的女人,愣了愣,「……方茹?真是你啊。」
話音剛落,他又陰惻惻的笑了聲,「你和方鶴……真是絕配,一樣愚蠢。」
「我不許你說我哥!」方茹已經清醒過來,她從知道自己持槍殺人時的驚慌到見著葉銳淵時的恐懼,在聽到葉銳淵提起方鶴時突然爆發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布滿了惶恐和手足無措,到卻奇怪的充滿了絕望的倔強。
葉銳淵伸出手去,把手指上的血跡擦在她臉上,嘲諷的笑了起來,「你也知道那是你哥,你和他滾在一張床做那種事的時候怎麼不記著他是你哥?方家的祖宗真是造孽,有你們這對不顧禮義廉恥的兄妹。」
方茹的臉越發白了起來,曹閔手一松,她就輕飄飄的癱在了地上。
葉銳淵看了眼倒在不遠處的顧伯璋,曹閔也看了過去,「我得帶他走。」
葉銳淵點點頭,示意他把方茹留下。
曹閔走了之後,他對盧比道:「這位方小姐就交給你們了,好好招待著。」
方茹聽見他的話,抬起眼來,看見他寡淡的臉色,被嚇得一縮。
「少爺,您是說把她帶走?」盧比呲著一口白牙,故意問道。
葉銳淵笑了笑,「我聽說有人把模特掛在網上賣的,方小姐從前是影后,身價應該也不低罷。」
他的話一出口,方茹就全身哆嗦了起來,盧比瞭然的應了聲是,揮揮手,讓手下把方茹帶走。
接著他就互送著葉銳淵迅速撤離現場,前往聖瑪利亞醫院。
在他們走後,警方迅速抵達現場清理屍體,大批媒體蜂擁而至,警方對外說疑是黑幫火拚,具體原因還待調查,硬是把這件事暫時蓋了過去,只等辜俸清那邊傳來的確切消息。
英國倫敦,凌晨五點,天還沒亮,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絲白出現在天邊。
莊園的門開了,幾輛黑色的車子打著車燈飛快開進大門,傭人紛紛鞠躬致意。
管家從門廊下迎了上來,「李先生,李太太,老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了。」
寬闊的莊園充滿了鄉村風味的閒情逸緻,白色的雕像立在水池裡,不停的有嘩嘩的水聲傳入耳膜。
沉重的大門完全打開,正靜待貴賓的到來。
葉昭儀大紅的裙擺掃過地毯,像一團由遠及近的火光,她大步走在丈夫李卓的前面,滿臉的怒氣。
仗著李卓在身邊,她毫不猶豫的走到沙發邊上,看著已經年近九旬的老人,「老鬼,我不管你是什麼人,為誰服務,只要我的外甥女出事,我就要用你的命替她送行!」
「李太太,我很抱歉。」蒼老的聲音低低沉沉,充滿了暮氣。
李卓拉了她一下,「昭儀,坐下。」
他說著,聽見老鬼吩咐管家,「把那套龍泉瓷的茶具拿出來,李先生和李太太是難得的貴客。」
管家應聲去了,李卓卻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還要趕去香港。」
他說著手往身後一伸,身邊跟著的保鏢立刻知機的遞了張紙到他手裡,他拿著往老鬼面前一推,「老先生,中方政府托我向您打聽一下這幾件東西的下落,您知道在哪裡么?」
「李先生什麼時候跟中方有合作了?」老鬼的臉色不大好,似乎有些不情願。
李卓不去看他的臉,反而伸手撩了一下葉昭儀的頭髮,被她打了一巴掌手背也不惱,反而笑著收回了手,「我祖上畢竟是中國人,現在又娶了中國太太,您應該知道,沈硯行先生和我的關係才對啊。」
他頓了頓,見老鬼似乎在考慮什麼,不由得笑了笑,「說起來您應該謝謝他們才是,如果不是他們,你那幾個義子義女恐怕就得回來了罷,您的財產……」
老鬼的臉抽搐了一下,慢慢的浮上一張笑臉來,「李先生開玩笑,他們出事我也很難過,畢竟都是跟了我幾十年的好孩子。」
說著他對手下道,「去罷,把李先生要的東西取來。」
他沒仔細看那張紙,以為只是這段時間得到的幾件東西而已,待過了一會兒手下回來,對他耳語了一番,他才發現李卓要的竟然還有二十八年前得到的那些東西。
「李先生,有幾件似乎……」他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李卓笑了笑,「您恐怕不知道,您在H市的內應,已經被抓了。」
那是幾件漆器,從省博偷換出來的,還有幾件青銅器和瓷器,是從考古工地偷渡出來的,他們常做這樣的事,只要稍微運作一下,就有可能避開官方把東西帶回英國。
他原本還想著辦一個私人博物館,這樣看來是辦不成了。
他嘆了口氣,對手下道:「……去罷。」
東西取了來,李卓一一看過,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荷葉洗、祭紅釉梅瓶、元青白玉銜芝卧鹿、耀州窯青釉刻花嬰戲紋碗和明正德黃釉碗,葉銳淵點名要的幾樣都齊全了。
「李先生這麼積極,難道想洗白?」老鬼似乎有些不甘心,要刺他一下。
李卓把東西收起來,吩咐手下立刻趕去H市,務必將東西親自交給馮薪。
然後回過頭來笑了笑,「老先生想多了,我只是護短,又因為成王敗寇罷了。」
停了一下,李卓皺著眉有些好奇的問:「為什麼選一個筆筒?博物館應該有很多東西才是。」
「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罷了。」老鬼點燃了一根雪茄,有些不在意的笑笑。
原來是這樣,李卓挑起的眉又落了下來,「我們該走了。」
這次他從這座莊園離開之後,必然會有各種傳言甚囂塵上,老鬼以為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了幾個棄子,卻不知道自己也將成為捕蟬的螳螂。
望著他有些戲謔的笑,老鬼嘆了口氣,他果然已經老得快要朽爛了。
李卓帶著葉昭儀往外走,她的面色並不好,擺明了還沒出氣,李卓哄她道:「你放心,他過不了幾天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說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葉昭儀扭扭身子,把他的手從肩膀上拂開。
李卓笑了聲,「去抓沈家二小子的那幾個人,早就因為在英國毫無作為甚至添亂被他放棄了,這次打發他們出去,明著說是想辦成二十八年前的事,其實只是讓他們去送死,帶回了沈二當然最好,帶不回,他就順理成章的捨棄他們。」
「那他豈不是毫髮無傷?」葉昭儀愣了愣,連忙問道。
李卓搖搖頭,「怎麼可能,他老了,內部幾個部門早就面和心不和,外面有那多人等著看他笑話,等著罷,有的是人想辦法讓他早死,而他一死,這個組織就散了。」
聖瑪利亞醫院手術室外,葉銳淵在不停地踱步,「手術中」三個紅色的字一直在滾動著。
他仰面看著走廊上的燈,一是滿心擔憂,一時又是無比的自責,就算不讓阿渝來,這件事也早就做成了,他也不必提心弔膽為兩個人擔憂。
在沈硯行出來之前,他就曾和沈硯行一起去見了辜俸清,直到那時,他才知道這次不僅僅是對方針對沈硯行這麼簡單而已。
在聖主得賢臣頌筆筒被調包后,梁騫館長就私下安排員工清點庫房,這一點就是一個多月,點出了不少問題。
最嚴重,當數館內數件珍寶丟失的事情,而根據記錄,這些丟失的藏品,上一次被取出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與此同時,文保部門接到考古工地文物失竊的報案,辜俸清覺得奇怪,這段時間怎麼老是有文物出事,四下一比對,竟然將這些案件合併偵查了。
這才查到了二十八年前那起舊案上頭去,也才有了沈硯行順水推舟的抵港,就算最後抓不住他們,能把任何一件文物追回來也是好的。
只是沒想到最後事情會脫離控制,連曹閔都失去了聯絡,如果不是馮薪最後想法設法恢復了和曹閔的聯繫,恐怕還要拖得更久一點。
曹閔此時走到了他身旁,低聲道:「要是我能早點和辜警官他們聯繫上,沈先生也不至於受那麼多罪。」
葉銳淵別開眼,問他:「能抓到大魚么?」
曹閔搖了搖頭,「恐怕不能,我也是到了壹的身邊才知道,他們其實早就被老鬼隔離在決策中心之外,我還沒接近老鬼就被他打發著一起出來了。」
「那就算了,來日方長。」葉銳淵扯了扯嘴角,無端端的有些想吸煙。
「沈先生被注射了一段時間的LSD,又經常被他們打,身體有些不太好了,葉總,您要做好準備。」曹閔想了想,還是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葉銳淵愣了愣,低頭嘆口氣,不出聲了。
明明已經開足了冷氣,他卻覺得有些熱,心裡有些滯得難受,他不知道如果沈硯行出不來了,阿渝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辛辛苦苦一趟,若是只帶回一具屍體,她也一定會崩潰,就算來之前說好了就算他死也要把他帶回去安葬。
人啊,總是得到了一樣就會想要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