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熾烈
初願是被一陣喧嘩聲鬧醒的。
真的很吵,吵到不能更吵。不是那種男孩子們打遊戲打到興起的鬥嘴髒話,而是帶著驚惶的逃竄與唧唧呱呱的議論。
她揉著眼睛起床,披了件棉衣,走到窗口,把窗帘悄悄掀開一個縫。
三秒之後,她瞬間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因為門邊上那個戴著金絲眼睛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她實在太熟悉了。
打從初願十一歲起,這間網管房就成為了她固定的寫作業的房間。
於是隔三差五的,她就能看見來自各個學校的教導主任和班主任們,或氣勢洶洶,或喬裝打扮地潛入網咖抓學生。
而面前這個男人她見的最多,就是他們隔壁學校一中的教導主任,被一中的學生們稱為是寧城夜霸——專門在夜間出行,且每出一間網吧,身後都跟著一群鬼哭狼嚎的小鬼。
但挑這個時間點來的,倒是頭一回。
她睏倦地搖搖頭,正打算拉上窗帘不管他們的時候,視線卻忽然在一處凝住了。
窗口的前方偏右,正坐著一個熟悉的少年。
倚著靠背,姿勢懶懶散散,神情漫不經心,電腦屏幕也沒開,就垂眸自顧自玩手機,對周遭的喧鬧視若無睹。
——是她的聚寶盆救命恩人漫畫少年姜戈同學。
初願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這麼晚了,漫畫同學怎麼會來網吧?
是趁爸爸媽媽睡著了偷偷溜出來的嗎?
那為什麼就坐著不開電腦?
而且,他的夥伴們好像都沒跟他在一起呢。
或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強烈和持久,少年似有所覺地抬起頭,透過一扇玻璃窗,四目相對。
那雙琥珀瞳依然是淡淡的,而小姑娘眼睛裡帶著幾分茫然和不知所措。好像某種時空交疊的特效鏡頭。
江行燁勾勾唇,把手機收回兜里,懶洋洋地站起身,在初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走到了窗戶前。
他伸手,輕輕敲了一下玻璃。
「篤。篤。篤。」
不緊不慢,很有韻律。
初願看著他帽子上的那個金色圖案,忽然想到什麼,連忙打開窗戶,一邊還埋下頭去翻找東西。
「那個,姜戈同學,你等一會兒哈,我現在就給你拿錢。」
她的書桌是老式翻蓋的那種,錢包就放在桌肚裡,而書桌上又堆滿了書和筆,雜亂無序。
小姑娘手忙腳亂地把桌蓋上的東西挪開,由於動作太急,好幾根筆都從桌子上滾落,摔在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混亂的不能更混亂。
——事實上,初願半夜被吵醒,腦子都還是懵的,思維和身體動作完全不協調,看上去就像一個笨拙的布娃娃。
江行燁頓了頓,用手背輕輕扣住桌蓋:「還錢暫且不急,現在有件十萬火急的事情,可能需要你幫忙。」
初願抬起頭:「十萬火急的事情?」
「嗯。」少年撿起桌邊就要滾落的筆,放回筆盒裡,才慢悠悠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初願覺得,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毛病,就是對方的成語水平有問題。
但她一向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輕易不會跟人鑽牛角尖,更遑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說呀,要是能幫忙的話,我一定幫。」
對方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有人在追殺我。」他說,「你這裡有什麼可以躲的地方嗎?」
這語氣太真誠太像回事,初願的腦子一下子就沒轉過彎兒來:「追殺?!我我我我幫你報警!」
「哦,謝謝。但是警察可能不管這事兒。」
「那那那他們現在追你到哪兒了?」
江行燁回頭看了一眼,懶洋洋地:「在門口呢,大概再兩分鐘就過來了吧。」
「……」
初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脖子上那個大夢初醒運轉緩慢的腦袋終於反應了過來:「你是一中的學生呀!」
男生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難怪呢。
初願堂姐就在一中讀書,十幾年學生生涯中最恐懼的就是他們學校的教導主任,把對方形容成是哈利波特裡面的伏地魔,這比喻生動形象,讓初願瞬間就了解了他有多可怕。
她瞅了一眼遠方那個中年男人兇惡的面相,嚇的連忙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你先進來!不然他等會兒就看見你了!」
進來?
網管房房門緊閉,眼前這姑娘仰著頭,目光真誠,一動也不動。
江行燁揚了揚眉:「怎麼進來?」
「從這裡進來呀。」初願以為他沒理解自己,伸手把窗戶口開的大大的,還特別為他著想地解釋道:「門在那邊,你一走過去就會被發現的,窗戶沒有欄,你看,是不是嗖的一下就爬進來了?」
……是啊。
這擬聲詞配的可太合適了。
江行燁抬起眸,正要說什麼,就看見面前的小姑娘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後抄起椅子上的一件外套,像套麻袋一樣動作迅即地套在他腦袋上。
拉鏈掃過眼角,還有些痛。
「啊呀!你們主任剛才看過來了!他好像發現你了!哇哇哇!走過來了走過來了,怎麼辦?!」
聽語氣情緒,似乎比他自己還著急。
「這樣,你看見右邊那個樓梯口了嗎,順著樓梯往上走,我來幫你殿後。只要不讓他當場抓住你,應該就沒事對吧?」
「……應該吧。」
「那你快逃吧。」
小姑娘似乎是徹底反應開了,耳聽四路眼觀八方,雙手還十分靈活地把兩隻袖子在他下巴下方打了個結,拍拍胸脯,一副責任重大的堅毅神情:「我給你殿後。」
「……」
江行燁沉默兩秒,最後還是抬腳走上了右邊那副樓梯。
背影挺拔,頭上蓋著一件粉色的棉外套,左右分別垂下來兩顆毛茸茸的球,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a little 可愛。
.
其實江行燁想說的是:如果打算要躲的話,確實是十萬火急,但如果不躲,也不會有什麼事。
最多一場座談會加一份檢討,教導主任估計連警告都不敢給他開。
——反正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任性叛逆腦子一下沒轉過彎兒來,總有一天會重歸賽場的。
所以對他所有違法亂紀的行為都像包容小孩子鬧脾氣一樣包容。
讓他覺得非常煩躁。
想破壞。
只是剛才那一瞬間,小姑娘眼底的興奮和使命感太強烈,躍躍欲試的,就像一位迫不及待要衝出去炸敵營的勇士,沒有鎧甲也無敵炫酷拉風。
讓人比起破壞,更想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