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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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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安素深深叩拜, 儀態端莊紋絲不晃, 聲音清晰響亮, 一字一句地說:「非也。奴今日斗膽面聖, 並非為太子而來。」


  「何況太子包元履德才德兼備,弔唁當日並無半分失禮之處!」


  一句話說完, 殿中鴉雀無聲,安靜得像一枚針掉下都能聽見。


  裴安素像是半點沒有意識到, 繼續說:「太子仁孝有德, 剜心救父之舉感懷天下,實乃我大燕之幸。家父泉下有知,亦當欣慰有加。」


  一番話, 說得皇帝和滿朝大臣雲里霧裡。


  裴郡之當朝發難再度彈劾太子失德, 力欲廢棄太子之位。裴安素孤身來此,本來以為是要做裴郡之的小證人, 卻沒想當朝和裴郡之唱起了反調,竟然公然替太子站街, 誇讚「太子仁孝」。


  這是替未婚夫來說話來了?

  滿朝都已做好她來替裴郡之當證人的準備, 卻絲毫不知她這到底是想幹什麼?

  皇帝一頭霧水地裴安素,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裴郡之卻從震驚當中漸漸回過神來,心頭如警鐘大作, 猛地朝裴安素身邊走去。


  「太子失德, 逼奸/乳/母。德不配位, 合該被廢!」計劃中的棋子給了他生生一個耳光, 裴郡之怒意上頭,再壓抑不住,厲聲質問道。


  「奴讀女誡,以夫者為天,天不可逃,夫不可離。我裴氏百年以貞德教女,從無再譙之婦。天猶在,奴何以棄夫?」


  裴安素絲毫不答太子失德一事,隻字字女誡女德,貞潔守義四個字仿若天經地義,竟讓裴郡之無辯駁之力。


  「太子乃是一國儲君,廢立一事有關國祚,又豈容得婦人置喙!」他口不擇言,衣袖一甩,轉過身去。


  「叔父此言差矣!奴今日來此,並非為辨太子仁德廢立與否,而是為了自己。」


  兩人當廷爭執,裴郡之堅稱太子廢立不由婦人置喙,裴安素半句不接他話,只來來回回咬定堅守婚約,不願退親。


  便在兩人僵持之時,安安靜靜跪在地上的裴安素,卻突然從髮髻中抽出碧綠色的長簪,猛地朝心口插去,喊聲凄厲,目中含淚:

  「寧載於義而死,不載於地而生。許人以諾而不能信,將何以立於世?」


  玉簪只為簪發並非兇器,裴安素動作兇猛用盡全力,長簪卻只將將入胸,就被守候在旁的內侍拉開。


  她借勢癱倒在地,半閉著眼睛,朦朧間看見皇帝不顧威儀從龍座上奔下,焦急地指著內侍喊:「快!快救!太子妃若有了三長兩短,你們誰能擔責?」


  又轉過頭來對裴安素說:「你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些!睿兒如今年少,又未成親,你不願退親,朕又何嘗願意了!你說就是了,何須尋死呢?叫朕如何對得起太傅在天之靈?」


  大司馬像是置身於整場風波之外,直到皇帝帶著小心翼翼試探性地一再詢問,才含笑沖著帝王點了頭:「聖人所言極是。太子仁孝,裴氏貞烈,確為良配。」


  年輕的皇帝欣喜過望,而中書令裴郡之一語未發,只目光深沉地低下頭。


  東宮之中,泰安半靠在太子的筆洗上,有些擔憂地問他:「你這招能行嗎?」


  太子慢條斯理地懸腕,緩緩在紙上寫下一筆。


  當日裴家靈堂之前,小太子低聲又迅速地對裴安素說:「你我婚約,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太傅不在,無人做主退親。你只要在朝堂上堅守女則女誡,無論中書令如何攻訐,都斷然不會出事。」


  裴安素苦笑著回他:「如今情狀,我已是半個死人。再不搏這一把,便是不想死也得死了。」


  裴家一月之內,已有數次遣人遞話,字字句句都讓她識大體懂大局,為報父仇捨棄性命。


  「先是暗示我吞金自戕,」她臉色慘白,小聲說,「祖母拚命攔下,不得已承諾以命換命。」


  小太子眉梢高挑:「你是說,裴老淑人會替你去死?」


  他面色一變,又說:「不,即便是如此,你也難逃一死。本朝百年國祚,從無一女得與皇室退親再嫁。裴家要廢我,也要自己的名聲。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裴安素緩緩點頭,從烏黑的髮髻上抽出其貌不揚的碧玉發簪,遞給太子。那玉簪一頭圓潤通透,另外一端卻磨得鋒利無比,吹髮即斷。


  「…中書令已名言,祖母死後,要我趁此機會擊登聞鼓叩拜宮門。金鑾殿上,再以玉簪當朝自戕。」


  太子沉默半晌,緩緩將那玉簪收入懷中,又從自己頭上取下束髮的發簪,輕輕插/入她的發間。


  「如此,我們就將計就計。」他說。


  東宮中,小太子仍淡定自持,泰安卻再也難坐定:「裴家這招太狠,太傅死後,便立刻逼死他的老母和女兒。」


  如今局面複雜,已再難看出背後布局之人深意所在。


  陳皇後派來的乳母楊氏指認太子逼/奸,太傅憤而撞柱卻被藉機害死。而他死後立即發難的卻是一直以來力挺太子上位的裴家。


  而本被認為是幕後黑手的大司馬陳克令卻一直按兵不動。


  泰安長出一口氣,猛地往後一倒:「太複雜了太複雜了,想得我頭都要痛了!我就算知道了結局再活一次,估計也撐不到大結局哇!到底是誰要害你啊小太子?」


  太子淡淡地看她一眼,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眸光深沉,心中已經漸漸有了決斷。


  果然,月余之後,宮中傳來喜報。


  入宮四年的皇后華珊,在皇帝留宿的當晚夢遇神龍,滿殿生香。帝后被香味喚醒,攜手行至含章殿外,發現滿院的曇花競相開放,嬌艷欲滴香氣撲鼻。


  皇后力殆頭暈,診太醫前來問脈,卻在此時被診出了三個月的喜脈。


  欽天監適時來報祥瑞喜兆,大司馬連同數十臣子上書,稱讚帝后仁明感懷天下。一貫神色惶恐的皇帝,也難得露出春風得意的神情。


  皇後有孕在身,卻跪在地上攔下心血來潮要大赦天下的聖人。


  她素有賢名,此時更添一籌:「.……妾孕中難以侍奉君王,合該擇適齡官家女子充盈後宮。」


  皇帝喜出望外,緊緊握住她的手。


  而東宮之中的小太子得知消息后,久久不語。


  長安城中的冬日,他沉默地抬起頭,望向頭頂上沉悶灰靄的天空。


  宮中,要選秀了。


  「你快些告訴我,也好幫你拿個主意。」她眨眨眼睛,「我父皇長兄對我一貫寶愛非常,有求必應。在討喜這方面,我倒有著十分豐厚的經驗與訣竅。」


  「哎,」她戳戳他瘦弱的手臂,「你要不要我給你支個招?你去給你阿爹低個頭認個錯,讓他把你放出去,怎樣?」


  小太子像是終於受不了她的聒噪,淡淡瞥了她一眼,徐徐開口:「公主殿下是個什麼性子,我清楚得很。」


  「稟性驕縱,立志矜奢,未笄年而賜湯沐。」他一字一頓,語帶嘲諷,「未及厘降,先開邑封,帝特寵異之。」


  泰安一愣,倒是真的沒想到史書之上白紙黑字,將她寫得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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