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殿試

  防盜中, 請稍後或補訂閱  一念及此,張夫人也不免嘆了一口氣,眼尾處顯出淡淡的細紋, 神色間更見溫婉賢淑,只語氣清淡:「也罷, 正好叫你吃個教訓,先在家裡好好磨一磨這性子。」


  張瑤琴還要哭訴, 張夫人卻抬手做了個手勢,令她止聲:「只要人還在, 名聲和前程總是能掙回來的。家裡有我與你祖母, 宮裡也有你姑母,萬不必你一個姑娘家自己豁出臉去爭去搶的。」說罷,張夫人與她擺擺手:「你回去歇一歇吧,明日便去族裡女學進學。只是.……」


  說到這裡, 張夫人的語聲忽然頓住,張瑤琴也心頭一動, 屏息等她說下去。


  張夫人神色淡淡的看了女兒一眼,一字一句的道:「只是,當年家裡一意送你入宮,反倒把幾個和二公主年紀更接近的姑娘給落下了。因著這事,族裡頭多有議論,你幾個堂妹也心有不服, 偏你又是這麼出宮的——接下來, 你在在族裡的日子只怕要不好過。」


  張瑤琴聽著張夫人一句接著一句的話, 反倒漸漸提起了精神,覺出幾分與人斗其樂無窮的鬥志來。她仰起雪頸,那張秀美的面龐上已然重現露出從容自信的光彩,自然而然的道:「母親且放心,她們那些個小手段,我素是不放在眼裡的。」


  「好,這才是我的女兒,」張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語聲也稍稍溫和了一些,「至於宮裡那頭,我替你去說。」


  第二日,張夫人便遞了牌子去見張淑妃。


  張淑妃雖夜裡被女兒氣了一回兒,夜半時才囫圇睡了個覺,早起都不得勁兒,但是見著娘家嫂子卻是沒有不高興的。


  只是,張淑妃眼下見著嫂子便又不由想起侄女兒的事情,覺得自己沒能護住侄女兒,心裡多少有些愧疚,忙不迭的問了許多侄女回家後起居安排,嘴裡道:「我這兒有幾樣好東西,遲些兒嫂嫂替我帶去給瑤琴,便當是我給她壓驚的。」


  頓了一下,她又氣得咬牙:「只恨我養出那麼個女兒,竟是叫瑤琴平白受罪。」


  張夫人反笑著安慰張淑妃:「回自己家裡,算什麼受罪?」


  張淑妃卻是心疼得不得了:「她還小呢,哪裡見過那個陣仗?且這事原就不是她的錯。嫂嫂也不必心急,我遲些兒便去求求陛下,叫他下旨召瑤琴入宮。」


  張夫人連忙按住了張淑妃的手:「娘娘,娘娘萬不可為著這事再去尋陛下。」她低聲道,「家裡老夫人千叮嚀萬囑咐,如今咱們家裡最要緊的便是二皇子那頭,娘娘怎好因小失大?」


  張淑妃聽嫂子提起親娘,秀致的眉尖蹙了蹙,也沒說話了。


  張夫人便又勸她:「再說了,瑤琴年紀還小,性情不定,自她入了宮,我這心裡便總也放不下來,只怕會惹出事來。此回也是因禍得福,回家后,我便叫她去族裡女學進學——咱們族裡女學如何,娘娘也是盡知的。」


  張淑妃少時上的便是張家族裡的女學,聽到這話不由回想起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候,不由也轉了心思,轉口問道:「楊先生可還在?」


  「在的,」張夫人含笑著道,「我便是想叫她也教一教瑤琴,若她能得兩位姑母半分本事,我這兒便再不必愁了。」


  張淑妃不禁笑起來:「瑤琴天分好又肯努力,日後必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


  「全賴娘娘吉言了,」張夫人見張淑妃露了笑顏,這才放心許多,這才目光一轉,落在張淑妃面上那還未徹底褪去的紅痕上面,試探著問道,「娘娘臉上這是……」


  張淑妃柳眉一橫,想起昨夜的事便又起了氣,只是她也不想遷怒張夫人這嫂子,只得看了徐嬤嬤一眼:「你與嫂嫂說罷。」


  徐嬤嬤應了一聲,只是她為著張淑妃這做主子的面子也不好說的太清楚,說到關鍵處只得含糊的掠過。


  張夫人倒是不知昨夜女兒離宮后竟又出了這麼一樁事,聽過後不由又嘆,開口勸張淑妃道:「二公主那頭,娘娘也要仔細些才好。便是陛下那裡,必也是盼著娘娘與公主母女和樂的。」


  聽到這話,張淑妃便覺得心口噎得厲害,她心裡不樂意,這就忍不住哼了一聲:「這又是什麼道理——她昨兒緊趕慢趕的去告我的狀,叫我在景和宮裡丟了那麼大的丑兒,我今兒都不敢出門去。現如今,竟還要我這做娘的去討好她不成?」


  張夫人不由暗嘆,她雖也是張淑妃親嫂子卻也不好常入內廷,只是心裡頭多少也是清楚張淑妃待女兒的態度的。


  說來也是不巧,張淑妃十七歲便入了宮,她美貌驚人,自然聖眷非常,隔年便生了姬月白。偏張淑妃是家裡小女兒,自小養得嬌,再沒有吃過苦頭的,自己還是一團孩子氣兒,忽然懷了孩子,懷孕時那臃腫笨重自是不必提,到了生產偏又是難產,張淑妃疼得險些要去死,真心覺得這什麼女兒就是來與自己要債的,哪還有心情去疼女兒?若非家裡幾番勸導,張淑妃真是連個面子情都做不出來的。


  張夫人至今都還得記得:前年入宮時,正好碰見二皇子和二公主也在。張淑妃便是給二皇子端盞蜜水也要仔細水溫,生怕燙著人。那樣的慈母心腸,如何不叫人動容?只二公主姬月白獨自坐在一邊,半仰頭,小臉凈白雪嫩如蓮瓣,睜著烏溜溜的眸子,怔怔然的看著張淑妃。


  那一刻,她目光與神色,實在是難以形容。


  以至於張夫人這樣冷心冷肺的人都覺不是滋味,婉轉提醒張淑妃一句。張淑妃卻仍舊態度輕慢:「我早便說她不機靈,見了自家舅母也不會叫人——皎皎,你來,叫舅母……」


  當時,張夫人聽這聲氣兒便已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只是她也是見慣了事情的,心裡另有一層隱秘而見不得人的想法——這父母偏心,被薄待的孩子裡頭,十個有九個是要加倍孝順爭氣來討父母歡心的;只一個可能會生出不滿與怨恨。


  張夫人瞧著二公主對張淑妃甚是孺慕,想著張淑妃這小姑子又是素來脾氣古怪的,倒也沒多勸。結果如今女兒被人從宮裡攆了回來,又聽說了昨夜的事情,張夫人自然也醒過神來了,立時便算好了利弊:再不能這樣下去了,若是二公主真就對張淑妃生出嫌隙,日後遷怒張家乃至於二皇子.……這到底是公主,當今又是疼兒女的,日後嫁的少不得也是公侯門第——既如此,他們何苦又要把自家的助力往外推,沒得生出仇怨來?


  故而,張夫人今日卻是拿了十分的力氣來勸人:「家裡老夫人常與我說起娘娘少時的事情,都說您自小兒便是心腸柔和,見著個可憐人便要垂淚,一到天寒地凍的時候便每每惦記著要給那些窮苦人贈衣施粥。見了的人都說您美貌心慈,是天上下來的活菩薩。如今二公主年紀小,正是盼著父母疼愛的時候,娘娘您只需拿些慈悲疼她,她必是要感激涕零的。 」


  嫂子的話,張淑妃倒也聽得進去,黛眉不免一蹙:「嫂嫂這話說的,那到底是我生的,我如何又不想疼她?只是那丫頭生來便是與我討債的,素便不是個懂事的,見了面便越發的討嫌了。嫂嫂你是沒見著她昨日里與我說話時的聲氣兒——那簡直是.……」她自覺涵養好,一時罵不出話,索性便抬手揉了揉自己氣悶的胸口。


  張夫人暗暗嘆氣,隨即又勸:「當年娘娘懷著二公主時,十月懷胎,一朝生產,那是何等辛苦艱難?娘娘對公主這心,我是再知道沒有——要我說,這天地底下又有哪個能比娘娘待二公主更好的?只二公主年紀小,還不知道人心隔肚皮的事兒,眼下自是被那些個嘴甜的哄了去,哪裡又明白娘娘您這沒說出口的苦心?現下只盼著娘娘平日里也略開開口,也多疼疼她,待她大了就知道娘娘您這慈母心腸了。」


  張夫人勸了又勸,險些把嘴皮子都磨薄了,張淑妃這才勉強點頭,答應了要好好待女兒。


  只是,這兩人眼下都不知道,姬月白正為能搬出永安宮,在學里小鬧了一場。


  她已經病了許久,身上使不出一點的力氣,甚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看著一縷極絢爛的春.光從窗紗的破洞里穿入,裁剪出一段動人的光與影,在昏暗的室內綻開一大片的明光。


  真好看,就像是許多的金粉被人灑在半空中,如她塗滿了金粉的前半生,又彷彿她低微似塵埃草芥的後半生。


  姬月白無力的喘了一口氣,喉嚨乾澀,呼吸艱難。她心知自己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眼也不眨的看著那浮在半空中的金色粉塵,近乎貪婪的看著,似是能夠透過這些看到她即將黯淡的人生。


  也就在此時,她那永遠被幻聽和轟隆聲折磨的耳朵里傳來了腳步聲。


  咔嚓,咔嚓。


  那是她曾經熟悉過的聲音,那是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沉穩且有力,每一步便好似踏在人的心頭。


  姬月白有些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將目光移向門口,想要知道這究竟是臨死前的另一個幻覺,還是真的有人來送她最後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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