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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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徐嬤嬤往日里的風光與體面, 再看看眼下的下場, 便是張淑妃身邊伺候的那些人也猛地醒過神來:皇上這是要借這事,借徐嬤嬤的一條命, 給永安宮裡那些不知輕重的下人一個嚴酷的警告——這是朕的公主,豈是下仆可以怠慢的?!


  便有往日里仗著張淑妃,不把姬月白放在眼裡的下人,此時也嚇得哆嗦起來,好似心頭的浮塵全都被抹了去,整顆心囫圇間清醒過來:是啊,這是公主,哪怕張淑妃做娘的不喜歡女兒, 還有皇帝這個做爹的呢。


  一時間,諸人又驚又怕,再不敢小覷姬月白這位二公主, 打從心裡的敬畏。


  姬月白卻是安然如故。有道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雖然徐嬤嬤看著好似和藹可親, 可她原就是張家安排的人, 先時伺候孝全皇后, 如今又伺候張淑妃, 自然不會真就只安安分分的在宮裡頭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兒——這麼些年下來, 徐嬤嬤手裡頭的人命還有骯髒事早就數不勝數了。


  既如此, 想必徐嬤嬤也應該多少能料到自己這個惡奴也有遭報應、被捨棄的一日。


  姬月白眨了眨眼睛, 把頭依在皇帝肩頭, 目光掠過在場眾人的臉色,最後落在張淑妃的臉上:張淑妃現下的臉色是真的很難看,白里透青,神色惶恐——看樣子,她還真有些被嚇住了。


  難不成,張淑妃以為死個徐嬤嬤就夠了?

  不,這怎麼能算夠?!


  姬月白心下沉靜,不緊不慢的思忖著接下來的事情,神色間卻還是恰如其分的帶了幾分惶恐與害怕。


  就在此時,門外的太監抬步上來,恭謹稟告:「陛下,徐嬤嬤已叫打死了。」


  這話說的平平靜靜,可一條人命就在這樣的平靜里沒了。要知道,這可是先時伺候過孝全皇后的老人,更是張淑妃身邊最得用的心腹。


  殿中許多人便如被當面潑了一盆冷水,不禁打了個冷噤,只覺得有寒氣從骨頭裡一絲絲的往外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當然,眼下心情最複雜的莫過張淑妃,她一張皎若明月的面容好似宣紙一般薄且白,隱約又透出青色來,眼中更是驚懼害怕交加。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的雪頰邊徒然升起兩團潮紅,竟是真就犯了咳疾,開口咳嗽起來。


  然而,在這樣人命造就的死寂里,沒人敢開口出聲,更是沒人敢動作。便是伶俐如薛女官,一時間也是手腳僵硬,竟是忘了上前去服侍張淑妃。


  真正鎮定如初的大約只有姬月白和皇帝。不過,姬月白還是跟著作出害怕模樣。她深知皇帝頗有些憐弱惜小的毛病,這時候便也作出可憐巴巴的模樣,往皇帝懷裡鑽了鑽。


  大約是先前額角鬢邊被皇帝用手捋過的緣故,鴉黑的碎發不甚服帖,胡亂翹著,看上去有些茸茸的,襯著姬月白那張雪白的小臉,真是像極了受驚的小動物,可憐又可愛。


  皇帝原就心疼女兒,此時更是一顆心都軟了,連忙收攏手臂將人摟得更緊了些,然後又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低聲安慰她道:「不怕,有父皇在呢。」到底還是對徐嬤嬤這欺主的惡奴余怒未消,又咬牙道,「這惡奴原就罪有應得。」只打了几杖就死了,可真是便宜這惡奴了!


  姬月白手臂摟著皇帝的脖頸,軟軟糯糯的叫了一聲「父皇」,真就好似一個依賴父親的小女孩。可她眼睛餘光卻還是不易察覺的瞥了眼正立在一側的翡色:此時的翡色真就好似最普通的宮人一般,雖面色蒼白,但仍舊恭謹的立在一側,沒有出聲的意思。


  姬月白見狀,心裡雖有冷笑卻並不十分意外:她就知道,翡色一到張淑妃身邊便又要縮頭猶豫了……不過,事到如今,姬月白又如何會叫翡色逃了去。她叫過了皇帝又轉頭去看正咳嗽著的張淑妃,面上似有焦急關切的神色一掠而過,一開口便把人扯了進來:「母妃都咳成這樣了,你們怎麼還站著?翡色,你還不倒盞茶給母妃?」


  翡色不覺暗暗叫苦,心知眼下再裝不得傻,若是不依著姬月白先前吩咐的行事,便是這回糊弄過去,回頭張淑妃疑心起來也是要拿自己算賬的。索性都已經是到了這地步,也只能如此了……

  翡色心頭一橫,這就垂下眼帘,溫順的捧了溫茶上去服侍著張淑妃。


  張淑妃也是一時驚嚇之下方才犯了咳疾,眼下也明白皇帝面前不好失態的道理,這就就著翡色的手喝了幾口熱茶,然後便欲叫翡色下去。


  不想,翡色卻不知是從哪兒抽出一條帕子,滿面惶然的道:「娘娘,您,您怎麼咳血了.……」


  翡色似是嚇到了,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她渾身都在發顫,腿軟的跪倒在地上,可手上卻還是舉起一條帕子,高高的舉著,好叫眾人都看得清楚——那是張淑妃的帕子,上面還綉著她喜歡的玉蘭花,而帕子上面卻是沾著點點血跡,似是咳出來的。。


  因著翡色給張淑妃端茶喂水是背對著人,她抽帕子的動作又頗有些機巧,這乍一眼看過去,旁人都以為她是無意間在張淑妃的榻上發現了這條帕子的。


  皇帝本還因著徐嬤嬤的事情,對張淑妃也有幾分遷怒,可聽說張淑妃竟是咳血了,心裡亦是添了幾分的擔憂和焦急:「來人,快傳太醫!」他與張淑妃這麼多年下來,還有姬月白這麼個女兒在,自然不是沒有一點感情。


  張淑妃聞言卻是心頭一跳,那真切的嘗到了惶恐的滋味,皎若明月的面龐幾乎都要透出青白來:那陸太醫也不知今日是不是當值,若是叫來個不知事的,她這裝病的事可怎麼瞞過去?

  真要被戳破了,這可是欺君之罪!

  一念及此,張淑妃更是慌張起來,偏皇帝傳太醫的話也是好意,她這做病人的更是不好攔著。她抬起手使勁的壓著心口處,勉強忍下那一陣陣的頭暈和胸悶,這才垂下意識的抬眼去看正窩在皇帝懷裡的姬月白。


  姬月白像是受了驚,大半身子都埋在皇帝懷裡,只露出小半張略有些蒼白的小臉兒。


  雖她年紀還小,形容略顯清瘦,也沒有張淑妃那樣令人驚艷的絕世姿容,但一眼望去仍可看出五官的精緻姣好。眉如彎月,頰如新荔,唇如櫻珠,就連一雙烏眸也是水亮的,烏溜溜好似兩丸黑水銀。


  而此時,她正用那烏溜溜的眸子凝視著看著張淑妃,目光清凌凌的,似還有女兒對母親的幾分擔憂和關切。


  張淑妃看在眼裡,卻覺得姬月白眼底沉澱著的是說不出的冷漠,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嘲與熱諷。


  打發了兒子與女兒,賢妃便親自拿了藥盒子給姬月白上藥,十萬分的仔細小心,眉目溫和,一副耐心非常的模樣。


  其實,賢妃心裡早便膩歪死了張淑妃那假模假樣的:如今宮裡沒皇后,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真算起來,誰又比誰高貴不成?偏張淑妃總愛端架子,裝出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模樣,拿腔作勢的,好似她們張家的女人就天生高人一等似的.……

  故而,眼見著張淑妃要倒霉,賢妃再沒有不高興的,私下自然也是派人悄悄盯著暖閣那頭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便有個小太監上來,附在賢妃耳邊說了幾句話。


  賢妃臉上便顯出一個極微妙的神色。她遲疑片刻,不由轉眸去看姬月白。


  姬月白會意,這便故作不解的問了一句:「母妃她來了嗎?」


  賢妃很快便將把手上裝著膏藥的瓷盒擱在了榻案上,笑著點頭道:「是啊,你母妃來了.……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姬月白跟著點了點頭:賢妃這時候過去不過是想去看張淑妃笑話罷了,姬月白眼下倒也樂得跟去看一看。


  賢妃想必是卡好了時間,她領著姬月白過去的時候,暖閣里並沒有什麼大聲響,靜得很,想來已是過了風頭時。


  令人通傳過後,賢妃才牽著姬月白的手進去,只見閣中一片寂然,地上卻是沒收拾好的筆墨紙硯,一地的狼藉。


  張淑妃就站在正中位置,難得的狼狽模樣。


  她素來端整的高髻不知怎的竟是散了開來,烏檀似的長發如流水般披散而下,正好將她的秀面遮了大半,玉白的素手用力壓著心口位置,豐腴的胸口起伏不定,顯是情緒激動跌宕。


  大約是知道來了人,張淑妃先是有些驚慌羞惱,隨即便又掩飾般的垂下頭去。


  縱如此,姬月白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張淑妃臉上的淚痕和頰邊的紅痕——很顯然,皇帝打了她一巴掌,或許還不止……不過,就張淑妃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皇帝約莫還真不捨得下重手,左右也不過是給她個教訓罷了。


  姬月白能瞧見,賢妃自然更是不會看不見。她心裡痛快得很,面上還是要端出賢惠模樣,上前柔聲勸解道:「陛下仔細身體,怎的就氣成這樣了.……」說著,又抬眼去看張淑妃臉上的紅痕,似是極關切,「我才給皎皎臉上上了葯,這女孩家臉面最是要緊不過,妹妹你臉上這傷是不是也要.……」


  張淑妃素來好自視甚高,今日在景和宮裡被皇帝打了一巴掌,對她來說已是極大的羞辱。偏偏賢妃這個素來不叫她放在眼裡的情敵還要跟著火上添油,她更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便好似被人當眾扇了一巴掌,羞惱交加,羞恥的渾身發顫,幾乎又要氣哭出來。


  皇帝發過一通火,原也差不多消氣了,眼見著賢妃提起姬月白臉上的傷,再看張淑妃那毫不知錯的模樣,更覺頭疼:事實上,對著張淑妃這樣堪稱絕世的美人,他作為男人不是不心動,可張淑妃卻總有法子叫他灰心——人家都說美人模樣榆木腦袋,他倒情願張淑妃是榆木腦袋,偏張淑妃生了個自以為聰明的糊塗腦袋,總是要做出那麼許多的糊塗事。


  有時候,惡毒的人並不可怕,自以為聰明的糊塗人才更令人厭煩。


  皇帝甚至都懶得多說,略嘆了一口氣,面上多少顯出些倦怠的模樣。


  賢妃察言觀色,這便抿了抿唇,沒再多嘴:張淑妃越是不懂事,她這個賢妃自然是越要顯出賢淑懂事的模樣來——美貌是天賦沒錯,可以色事人者豈能長久。


  屋內一時便靜了下來。


  姬月白知道自己這時候還得做個孝女模樣,只得上前幾步,伸出手,用嫩白指尖抓著皇帝衣袖一角,輕輕的:「父皇,我不生氣了,你也彆氣好不好?」她還小,站在一邊,連皇帝的腰都不到,踮腳仰頭的模樣實在是可憐可愛。


  皇帝原就已經懶得再與張淑妃生氣,這會兒聽著幼女奶聲奶氣的聲音,心下一軟,這便彎腰伸手將人抱了起來,笑應道:「父皇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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