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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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月白卻直直的看入她那含淚的雙眸,似是要看入她的心底, 一字一句的道:「我叫你一聲表姐, 那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可你既是入宮做我伴讀,平日里最好還是叫我一聲『公主』或是『殿下』。這雖是小事, 可表姐到底是成國公府的嫡長女, 這般失禮,豈不是要叫旁人笑話成國公府的教養?」


  張瑤琴藏在袖中的手掌下意識的握緊。她生得十指纖纖,指甲上描著精緻的花色,此時指甲尖扣著柔嫩的掌心肉, 屈辱感與刺痛感如長針一般扎在心上,令她重又清醒過來。只見她面上楚楚,雙眸幾乎要掉下淚來, 似是強忍著委屈:「殿下說的是, 是我失禮了。」


  姬月白看了她片刻, 譏誚的揚了揚唇角, 然後便道:「還有什麼事嗎?」


  張瑤琴隱約意識到姬月白身上某種變化:她的這位小表妹忽然之間便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天真不再, 也沒有過去那麼好騙好哄了。意識到這個后, 張瑤琴心裡不覺凜然:說不得姬月白這回是真是想要與她翻臉,要趕她出宮了, 她現在再和姬月白僵持下去顯然毫無意義, 倒不如去尋張淑妃這個一心向著自己的姑母……

  壓住了心頭的不安, 張瑤琴立時便低頭道歉, 甚至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恭謹小心:「往日里我多有失禮之處,只盼著公主莫要與我計較。」


  姬月白沒理她,倒像是想起了什麼,眨了眨眼睛:「是了,我之前把白玉寄養在你那裡,算一算也有小半個月了吧?倒是怪想的.……」白玉是姬月白之前養的貓,因為張瑤琴喜歡,又有張淑妃勸說,她礙著面子就送人了。不過,姬月白現在也不講究什麼面子不面子了,往回要貓自然不會不好意思。


  張瑤琴笑容僵硬,但還是立刻道:「我這就讓人去把白玉送來給公主。」


  「不急,我還有許多東西在表姐哪兒,等等讓人送張單子過去,表姐看著單子一樣樣的還便是了。」姬月白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心裡卻是冷冷的,甚至已經下定了決心:從現在開始,哪怕是一根針,她都覺不會叫張瑤琴佔了去。


  張瑤琴忍著氣,含笑道:「我知道了。」


  姬月白討完了東西,想了想也沒什麼話好說,於是又看了張瑤琴一眼,「表姐,你怎麼還在這裡呀?」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尾音微揚,帶著一點懶洋洋的味道,可那這趕人送客的嫌棄譏誚之意卻是半點也不少。


  簡直是不給張瑤琴留一點面子。


  張瑤琴便是再能忍,秀面也不由白了白。她手掌攥緊,聲音低了一些:「公主,您應該知道您落水的時候,除了您和我之外還有三皇子在吧?」


  她到底年紀還小,還沒有日後唾面自乾的忍耐力,眼下被姬月白這樣冷嘲熱諷著,終於有些忍不住:「殿下,落水之事,並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的。」


  姬月白眼尾微挑,如兩丸黑水銀的眸子好似被冰雪凍住,分外冷漠,依稀還有幾分的譏誚:「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寧願相信你一個臣女也不會相信自己的女兒?」


  張瑤琴知道這場對話最好就此打住,但她確實有些底氣和準備,不禁咬了咬唇,低聲應了一句:「三皇子亦是陛下愛子。」


  女孩總是比男孩早熟的,更何況,張瑤琴的年紀也比三皇子大。


  雖然三皇子總愛欺負人、給張瑤琴找麻煩,但張瑤琴心裡卻很清楚:三皇子欺負她並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因為對她有好感。


  只是,她心氣兒極高,看不上三皇子這位非嫡非長、沒什麼前途的皇子,自然不會挑破,只故作不知的與三皇子照常往來,慢悠悠的吊著人。這回姬月白落水,邊上便只有她和三皇子,她生怕惹事上身,當時便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她很是可憐的在三皇子面前哭了一通,說了許多自己處境為難的地方,雖沒有一句讓人頂罪的話,但依著三皇子的心性,若她真有事必是要跳出來替她頂罪的。


  本來,張瑤琴還想著,如果姬月白醒來後知趣些,主動把事情歸結到腳滑不小心或是三皇子身上,自是萬事皆好;可若是姬月白想把這事賴在張瑤琴身上,那也怪不得張瑤琴與三皇子兩人統一口供,讓姬月白在皇帝面前丟個大臉了——畢竟,三皇子也是皇上的親子,且兩個人的口供肯定是比姬月白一個人的更可信。


  事實上,張瑤琴面對著姬月白時,心裡總有些隱秘的優越感:無論是在張淑妃還是三皇子面前,姬月白這做女兒做妹妹的甚至都及不上自己這個「外人」——換句話說:除了運氣好投了個好胎,姬月白根本及不上自己半點兒.……

  姬月白似乎能聽見張瑤琴的心聲,她挑眉看了張瑤琴一眼,然後嗤笑了一聲。


  張瑤琴隱約有些不安卻又不知這不安究竟是從何處而來,只得攥緊了手掌,忍耐著不出聲。


  姬月白並沒有順著張瑤琴的話往下說,只是隨口指派道:「你去替我倒杯茶。」


  張瑤琴咬牙忍了忍,親自端起青玉盞,給姬月白倒了一盞熱茶,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遞上去。


  姬月白卻沒接,只是抬眼看著張瑤琴:「你看清楚了?」


  張瑤琴只當姬月白指的是茶水,隨意的掃了一眼,便肯定的道:「是碧螺春,洞庭碧螺春。」這是貢茶,每年統共也就那麼些,宮裡各宮分一點也就沒有多少了,確是十分貴重。可張瑤琴自覺自己的眼界還不至於低到計較這個,心裡不免有些納悶姬月白問這個做什麼。


  姬月白挑了一下唇角,反倒笑了一下:「我說的是,你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了么?」


  張瑤琴抓著茶盞的手緊了緊,咯吱作響,骨節透青,便是連緊繃的指尖都不覺透出一絲白來。


  姬月白卻是淡淡一笑,漫不經心的伸手接過那盞茶,悠悠然的道:「表姐,我知道你很聰明,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可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說著,手一抬,滾燙的茶湯直接便潑到了張瑤琴的臉上。


  只聽她慢條斯理的又問了一遍,「現在,清楚了么?」


  一力降十會,眼下的姬月白自然不必和張瑤琴鬥智斗勇又或者彎來繞去,她直接以及之長克敵之短,拿身份壓人——本來,她還想要打人一巴掌,考慮過後又覺得自己如今體弱無力,打人也使不上勁,還不如潑熱水來得簡單直接呢。


  滾燙的茶水潑到張瑤琴的臉上,燙得她麵皮發紅,鴉黑色的濕發粘在雪頰上,一滴滴的茶水順著發尾往下落。價值千金的茶葉就這樣黏糊糊的貼在她的臉上,濕漉漉的往下滴水,連同她臉上的脂粉,一點點的往下掉。


  好似整張臉皮都要被人撕下來了。


  狼狽且難堪。


  張瑤琴有著遠比常人更高的自尊,無法不為自己這落湯狗一般的形容而倍覺屈辱。在這一刻,她只覺得熱血從心頭起來直湧上腦,下意識的咬緊了牙根,幾乎咬碎了一嘴銀牙,險些失態。


  然而,她的面上仍舊恭恭敬敬,反而垂了頭,一字一句的應道:「清楚了。」


  姬月白便百無聊賴的擺擺手,好像是打發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仆一般,漫不經心的道:「那你出去吧。」


  張瑤琴咬著牙,維持著最後的一點理智和恭謹,行禮如儀,慢慢的走了出去。


  一直以來,她信奉的都是: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只要她還有一口氣,那麼那些屈辱和責難終究只會是她的磨刀石,令她更加出眾。


  所以,張瑤琴離開時,脊背依舊挺得很直,秀頸挺直,禮節如常,堪稱是宮廷禮儀典範。


  便是姬月白都不得不為她感嘆:張瑤琴可真能忍——忍字頭上一把刀,她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扎了這麼多刀,張瑤琴竟也忍了下來。


  本想再抓一點對方小把柄的姬月白倒是真有些點兒服氣了:怪不得前世的自己被人耍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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