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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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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這是前世徐懷仁在二皇兄即位后的政改之策。


  多年來,官員升任和降謫,不問勞逸政績, 只談資歷;紈絝子弟不幹正事, 卻充任館閣要職。策略針砭時弊, 轟轟烈烈推行半年, 但用力過猛, 因權貴反對而擱置, 徐懷仁受多方彈劾, 罷黜后鬱鬱而終。


  宋鳴珂此時拿策略, 原想矇混過關, 不料皇帝頗為重視:「甚好!你回去寫篇策論,三日內交上。若可行,朕便早日清理積弊。」


  策論?這下頭大了!她可不會!不過……有太子哥哥撐著,不虛!

  宋顯揚大抵沒料一貫平庸的「太子」忽然讓皇帝另眼相看, 須臾震驚后, 順聖心誇讚兩句。


  皇帝聽了半日話, 疲乏至極, 擺手命「兄弟」二人離殿。


  宋鳴珂心知他重症難愈,見一次, 便少一次, 內心交戰良久, 依依不捨。


  殿外寒意席捲, 未見余桐迎候,她卻被突如其來的雪驚到了!


  九月下旬,竟已飛雪連天?


  遙遠而慘烈的記憶隨寒潮猛地撞得她心慌意亂,這年冬天,將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災!

  當時陸續收到的奏報——京城至北域,大雪封鎖千里,數萬房屋倒塌,各縣城薪食俱盡,凍餓死者日以千數增加。


  正逢國喪,聞者垂淚,亦瞬即凝成冰。


  其後,瘟疫橫流,賑災官員中飽私囊,導致流離失所者紛紛落草為寇,引發動亂。攝政的安王不得不派兵鎮壓,連串後患持續一年有餘。


  眼前雪花迫使宋鳴珂定住腳步,回身請見。


  宋顯揚則不甘示弱,追在後頭。


  「哥兒倆何事去而復返?」皇帝離座披衣。


  宋鳴珂搶上數步,跪行大禮,前額觸手,抬頭時雙目噙淚,嗓音沙啞:「陛下!今年恐有大雪!請務必降旨,命北域三省百姓儘早預防,最好大規模南遷!」


  皇帝一驚,由她攙扶出殿,眼見素雪初覆,再觀她神情悲切,不由得啼笑皆非:「傻孩子,這才第一場雪,值得你大驚小怪?」


  宋顯揚微笑附和:「殿下未免太小題大做。南遷涉及問題極多,可不是隨便一句話的事。再說,這雪跟小米粒似的,離雪災尚有十萬八千里!還請陛下放寬心,免得有損龍體。」


  宋鳴珂自知衝動之下欠考慮,卻被他最後兩句氣得發抖。


  這可惡的傢伙!把話題轉移到龍體安康,倒顯得她拿些雞毛蒜皮瑣事,害父親勞心傷神,何等不孝!

  恭送皇帝起駕回寢宮后,宋顯揚笑得意味深長:「莫灰心,你還小。哥哥事要忙活,先告辭了。」說罷,拍拍她的肩,大搖大擺離開。


  宋鳴珂肩頭如燒,嫌棄得幾欲作嘔,憑欄遙望遠方漸白的檐角,回想雪災帶來的慘痛傷亡,淚水止不住下淌。


  留守的內侍勸道:「殿下,此處風大……」


  「退下。」她心浮氣躁,淡聲發話。


  內侍們倉皇迴避,殿前回歸靜謐,唯剩屹立不動的侍衛,和紛飛細雪。


  宋鳴珂自幼愛雪,從未有一刻對雪厭惡至斯。


  沒聖意支持,雪災該如何預防?總不能眼睜睜看數萬百姓失去親人、家園、財產,墜入絕望之中等死吧?

  重活一輩子,她絕不可像以前那樣,大事小事都解決不了。


  …………


  因霜雪初降,余桐吩咐下屬返回東宮備冬衣,交接歸來時,等待的內侍不知所終,而雕欄之側,宋鳴珂形單影隻,對雪拭淚。


  余桐正欲上前,驚聞廊下傳出交談聲,且提及太子,他當即閃身躲入漏磚牆后。


  「二殿下,敢問太子何事悲泣?」詢問之人是樂平郡王。


  宋顯揚笑道:「看到幾粒雪末,就呼天搶地說有雪災!簡直笑死人!」


  樂平郡王隨之乾笑數聲:「太子尚幼,難免多慮,只是這般浮誇,倒教人意外啊!」


  「先前,他所提見解頭頭是道,我還道他那榆木腦袋開竅了!誰知半盞茶不到,自曝其短!」宋顯揚語帶不屑。


  見樂平郡王沒接話,他笑道:「我這三弟本就男生女相,如今哭得似雨打梨花,哪有半分儲君模樣?如定張天師所言,命中並無帝王之氣,怕也承受不了這至尊之位。」


  樂平郡王驚呼:「二殿下小點聲!宮城之內說此等大逆不道之詞,膽子也忒大了!」


  「有什麼說不得的?公主比他晚出生一個時辰,聽說八字火土旺,厚土載德,印星在兩頭,臨危有解,遇難呈祥,極貴之象。可惜啊,晏晏充其量就是個擺著好看的小丫頭,不學無術,刁鑽任性,成得了什麼氣候?」


  二人無所顧忌,大放厥詞,領侍從漸行漸遠。


  想起太子中毒,公主被嘲,余桐心下難過,抱了禦寒衣物,快步奔上玉階。


  …………


  昭雲宮內,燈影層疊,太子宋顯琛靜坐床沿,如入定一般,直到妹妹掀簾,才幽幽抬目。


  「哥哥,」宋鳴珂眼睛紅腫,小臉凍得僵硬,無甚笑意,「今兒好些了沒?」


  宋顯琛笑得牽強。


  他沒先前虛弱,但依舊無法說話,竭力發出的全是「呃呃」、「啊啊」的乾澀氣音。


  天之驕子,高高在上,莫名遭受挫折,卻不得宣揚,只能秘密調查,實在憤恨難當。


  「我給你攬了件差事。」宋鳴珂故作輕鬆,提起御前所言,將策論任務拋給他。


  宋顯琛哭笑不得,可他躲在房內無所事事,思考改革之道,或許能緩解病中苦惱。


  當下,他邊聽妹妹講述要領,邊提筆記錄,猛然驚覺,她自何時起對政事如此上心?且觀點獨到,極有條理,半點不像那成天只愛打扮的小公主!


  宋鳴珂留意到兄長筆跡越發凝滯,視線相觸,她已猜測他有疑,淺笑道:「這本是徐先生的理論,正好我今日受大儒們啟發,茅塞頓開……咱們繼續,你若想到再補充。」


  覺察兄長疑慮漸消,她暗地鬆了口氣。


  看來,她不光要假扮成男子,還得裝嫩!

  宋顯琛指手畫腳外加筆墨交流,連日陰著的臉總算展露一縷晴絲。


  半柱香后,李太醫領著葯童前來複診,見太子因公主到來而舒展愁眉,大大勉勵了一番。


  宋鳴珂問起父兄病情,李太醫如有難言之隱,安撫道:「公主且放心,太子殿下力氣恢復,保持心情愉快,自會有好轉。」


  他避重就輕,繞過皇帝的病情。


  宋鳴珂已非愚笨稚女,自然懂他沒說出口的,才是至關重要的部分。


  李太醫又道:「去年暖冬,而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一月有餘,怕是……極寒將至,不利於龍體康復。」


  宋鳴珂黯然,起身對李太醫盈盈一福:「若論親戚輩分,我該尊您為表舅公,多年來蒙您照拂,心中不勝感激。陛下的病,還請費神勞心,鼎力為之。」


  「公主此言讓臣情何以堪!為陛下和殿下解憂,乃臣者本份,老臣定當鞠躬盡瘁,絕無懈怠。」李太醫大驚,慌忙還禮。


  他從藥箱中取了一小小紅瓷瓶:「此藥粉,含服後半天內嗓子低沉沙啞,對人體無害。如公主替太子參加盛會,需掩蓋嗓音,不妨一試。」


  宋鳴珂本寄望於兄長的毒能儘快清除,而今李太醫特地準備藥粉,無疑暗示她,短期內她還得以太子身份示人。


  為今之計,見步行步。


  李太醫告退後,宋鳴珂不願打擾兄長休息,正欲辭別,忽記起霍家世子塞給她一盒子,遂從袍袖內翻出,遞向宋顯琛:「秋園講學時,大表哥給的。」


  他淡淡一笑,沒接。


  宋鳴珂微怔,了悟:「……給我的?」


  宋顯琛示意她抽開盒蓋,內里整整齊齊排滿了各色花形酥心糖,顆顆精緻。


  她歡呼一聲,素指拈起一塊綠的,先投喂兄長,又往自己嘴裡丟了一塊紅的。


  造型別緻、口味獨特的酥心糖,前生她吃過幾次,印象深刻,兄長離世后,她再未品嘗過。


  甘醇甜味與酥鬆口感,使她沉重心情略微好轉,憶及大表哥說「老規矩,千萬別告訴她是……」,她懵懵懂懂,估摸著他時常托兄長轉交,但為何不讓她知曉?


  舌尖甜味蔓延至心頭,沖淡了她因雪災產生的憂思與挫敗。


  雪災預防措施,不宜令兄長用神,何不……請教兩位表兄?

  東宮寢殿內金碧輝煌,奢華陳設錐心刺目。


  記憶中,康佑十七年九月,悲泣聲、呼痛聲、哀嚎聲響徹宮門之外。


  除去奉太子之命前去詢問公主情況的余桐,東宮隨行宦官和霍家有關僕役統統杖斃。


  最終,二皇兄扶搖直上,與他敵對的勢力全被打壓。


  往事歷歷在目,宋鳴珂心有餘悸。此際無憑無據,她無法指控任何人。


  一對天家母女各懷心事,佇立良久,直至葯侍小童奉葯入內。


  皇后坐到榻邊,支起宋顯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裡灌藥,嘴上念著佛祖菩薩老祖宗,任由淚水傾瀉。


  身為一國之後,六宮之首,她性子不算軟弱,偏生兩個兒子是她的軟肋,一旦出了差錯,便心神大亂。


  前世她痛失長子,再失次子,從此一蹶不振。這痛楚,豈可再受一回?

  小半個時辰后,宋顯琛臉色由青轉白,惺忪睜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後幾乎哭出聲來,「李太醫!李太醫!」


  李太醫聞聲,放下藥膳,上前號脈。


  宋顯琛十分虛弱,嘴巴張開,只發出「荷荷」呼氣聲。


  李太醫仔細瞧過他喉嚨,遲疑片刻:「回稟皇后,此毒積聚在喉底,需研製對應解藥,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解。」


  「此話何意?」


  「太子暫時……不能言語。」


  皇后和宋鳴珂齊聲發問:「暫時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確認,快則數日,遲則數月,甚至更久。」李太醫半白眉頭擰成「川」字。


  倘若此話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會怒斥一頓,將其革職攆出皇宮。


  但李太醫沾親帶故是她表舅,看著她成長,醫術高明,頗得寵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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