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本章內容已出走,如需找回, 請在晉江文學城訂閱更多正版章節喲~ 垂拱殿內, 御史中丞帶頭彈劾翰林醫官院,群臣附議。
先前的劍拔弩張並未緩解, 反而添了幾分凝重。
宋鳴珂深知, 歷朝歷代偶有此例,天子賓天, 重臣總要找些替罪羊。
若李太醫被牽連, 兄長的毒何時能解?換了別的太醫, 新君為女子之事,怎瞞得住?
她沉吟未語,另有一御史出列:「望陛下明察!切莫偏私!」
宋鳴珂怒意騰涌,難道她尚在稚齡,眾臣就可隨意指責或激將?
安王細觀她的反應, 安撫道:「陛下不必過慮, 核查乃……」
「准了。」宋鳴珂流露出少見的不耐煩。
緊接著, 宗親中有位老王叔提出, 是時候議定皇後人選。待新君守孝期滿, 即可迎娶,以早日開枝散葉, 繁衍鳳子龍孫, 接紹香煙。
宋鳴珂懵了, 怎麼開?怎麼繁?怎麼接?
萬一兄長康復前, 這幫臣子給她塞一堆嬪妃, 該如何是好?
總不能……先替兄長「寵」著吧?
恍惚間,朝臣低議聲中,隱約提到饒相。
饒相……繞相千金!宋鳴珂起了雞皮疙瘩!
居然忘了饒蔓如!那是上輩子宋顯揚的皇后!
她端莊秀美,於延興三年當上了皇后。宋鳴珂視她為嫂,禮敬有加。
可後來呢?為留住見異思遷的宋顯揚,她日漸妖媚,爭風吃醋,打壓嬪妃。
甚至……假惺惺對宋鳴珂說——烽煙再起,霍家率兵在北境浴血奮戰,若長公主心懷百姓,何不考慮以和親平戰亂?
那時宋鳴珂只當對方真為戰局著想,還覺自己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答應了。
直至……發生那兩件事,她終於看清宋顯揚的齷齪面目,才重新審視他枕邊人的真實意圖。
往事不堪回首。
退朝時,宋鳴珂腦子亂糟糟塞滿前世恩怨,閃爍不定的眸光,既哀痛,亦有熊熊怒火。
百官散去,安王、左右相和定遠侯等十餘位重臣留下,與她詳談災后重建要務。
一開始,宋鳴珂頻頻走神,似乎沒聽懂「大人們」的論調。
最後兩方鬧得不可開交,她淡聲插言:「朕有個小小的疑問。」
眾臣連忙請示:「陛下請說。」
「諸卿對豁免稅糧、安撫民眾、大赦刑獄的方案皆已詳稟,但始終不曾談及款項的分配。」
眾臣目目相覷,萬未料到她傻愣愣半天不說話,一開口正中核心。
錢糧涉及的利害關係,極其複雜。多少人想從中抽點油水,又有多少政敵時刻緊盯,意欲藉機拖對方下台。
兩派表面上激辯方案優劣,實則爭的是任用人選。
宋鳴珂見他們一時無話,又道:「朕認為,除予以賑給與賑貸、進行大型祈禳之外,更需要『以工代賑』,雇傭當地災民參與重建與興修,解決勞力需求,同時抑制流民,減少動亂。」
眾臣微愣,安王率先回應:「陛下所言極是!此事由戶部、兵部、工部共同協作,調動正倉和太倉,款項流向明細務必核清。」
餘人連連稱是。
當下,宋鳴珂就委派一事向安王提了意見。左右相越聽越不敢吭聲,安王與定遠侯則面露喜色。
只因,她任命一位地位尊崇的宗親為總負責,再從兩派各抽調數人,迫使雙方互相配合、互相監督,還強調,先定方案,以節省開支。
她調用的官員大多出身一般,本不起眼,卻踏實肯干,為政清廉。
眾人無不動容,暗忖新君未滿十二歲,處事溫吞如水,竟知人善用至斯!往後不可小覷!
只有宋鳴珂知曉,她見了這幫人的名字,想起上一世的他們均為後起之秀,乾脆提前試煉。
見大家目瞪口呆的震悚模樣,先前憋半天的氣,總算消了些。
眾臣領命告退,她讓安王和定遠侯留步,以請教國法學制,了解邊境各族境況。
聊了半個時辰,霍浩倡有意無意扯到「立后」話題,建議她擇選柔嘉成性、貞靜持躬的世家女子,並隱晦的談及幾位大臣。
宋鳴珂內心是拒絕的。
他所薦之人出自望族,德才兼備,背後有龐大的關係網,可宋鳴珂豈能將宋顯揚前世的嬪妃納入兄長的後宮?
「表姨父,此事以後再說吧!」宋鳴珂換了私下稱呼。
霍浩倡似是怕她沒搞清狀況:「陛下犯不著害羞,這些萬里挑一的賢德貴女,無論家世和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饒相之女……」
「朕如今沒這心情。」
安王見狀勸道:「陛下年方十一,眼下諸事繁雜,宜應勵精圖治。霍侯爺,咱們過兩年再操這個心吧!」
霍浩倡只好作罷,改口談起年節事宜。
宋鳴珂本想讓表姨父帶兩位表兄入宮小聚,被這事一鬧,興緻全無。
她真心希望,不論是她還是哥哥,總有一日羽翼豐滿,能隨心挑選合意之人成婚,不必屈服於權勢與財力。
…………
先帝駕崩不足一月,過年禁止宴樂,外加翰林醫官院正被清查,安王回蕃地與家人團聚,整個皇宮無任何節日喜慶氣息。
期間,宋顯琛以長公主身份,低調回宮。
他起初抗拒,慢慢適應妹妹的打扮,容顏相似,卻神色懨懨,無分靈動神采。
相反,宋鳴珂此際的儀錶、聲線、神態、行止都越發讓人信服,彷彿新君宋顯琛理當如此。
久別多日,兄妹二人於殿閣中執手相看,無語凝噎。
「哥哥,再忍耐一段時日。」宋鳴珂微微抬目。
宋顯琛臉上敷了層粉末,神色略僵,最終緩緩點頭。
除夕夜,「熙明長公主」和太后謝氏只參與了宴前祭奠,沒赴家宴,便早早回宮歇息。
宋鳴珂只好獨自應對三位異母兄弟,以及宋顯揚的生母趙太妃。
多日未見,趙太妃一身素緞,姣好面容不施脂粉,比起以往憔悴了許多。
家宴無酒無絲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燈火伴隨沉默,籠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們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顯揚明面上待弟妹親切,實則自恃母妃得寵,兼之年長成熟,英俊不凡,並未將他們放在眼裡。
而晉王宋顯章母妃早逝,幼時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內向,只能當個閑散宗親。
寧王宋顯維年僅八歲,生得俊秀伶俐,卻因生母曾為行宮宮女,位份不高,他在眾皇子中最寡言少語。
上輩子他們本無威脅,卻連受宋顯揚排擠,早早攆至邊遠地區就蕃。
宋鳴珂身為嫡姐,重活一世,以另一角度觀察二人,憐惜之情頓生。
她對兩位弟弟言談客氣,態度溫和,不住詢問晉王的身體,又詳細了解寧王平日的興趣與愛好。
相較之下,顯得冷落了宋顯揚。
熠熠火光中,宋顯揚持盞,以茶代酒敬宋鳴珂:「陛下,做哥哥的給您賠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淺、言語冒犯,請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裡去。」
宋鳴珂習慣了他的種種做作,舉盞淺笑應對:「定王兄言重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教宋顯揚無所適從,他起身離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責罰!」
「哦?定王自行領罰,犯了何罪?」宋鳴珂容色喜怒難辨。
「妄議之罪。」
「哦?妄議了哪些?不妨說來聽聽。」
「這……」宋顯揚囁囁嚅嚅,「皆為酒後戲言,狂放無禮,有辱聖聽,臣……不敢再口出此等悖逆之言。」
宋鳴珂揚起描粗的眉毛,靜靜目視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渾身顫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過能有朝一日顛而倒之?
隨便以「妄議」的罪名,一筆帶過?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臘月行刺,她無憑無據,扣不到這人頭上。
宋顯揚上輩子權力無邊,壞也壞得無邊無際;今生詭計不成,諸多受限,這「請罪」之舉,無非想麻痹她!
宋鳴珂經歷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懼怕,正好狠狠報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裡和兄長一樣,心慈手軟,外加剛繼位,未必撼得動外戚勢力與她旗鼓相當的宋顯揚。
她暫時沒想出一舉擊垮他、又不著痕迹的法子,唯有靜觀其變。
倘若他再有異動,她定然饒不了這傢伙!
氣氛陷入微妙,宋鳴珂端起一隻定窯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對定王兄轄內的定州窯寄予厚望,還望你儘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顯揚臉色一變,小皇帝沒搭理他的謝罪,還催他離京!
他嘴唇微張,正要開口,席上的太妃趙氏忽然玉容慘白,連咳數聲,繼而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素緞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這下變故,教人大驚!
不單宋鳴珂瞠目,宋顯揚也愣了極短一瞬間,才飛撲至生母身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雙目圓睜,大聲疾呼,嗓音嘶啞。
「來人!太醫!傳太醫!快!」
元禮把脈后,從隨身木匣中挑了幾味藥材,囑咐紉竹,煮飯時加入宋顯琛的膳食中。
宋鳴珂不好當面詢問病情,只拉著兄長,絮絮叨叨說了些朝政事務。
譬如雪災后重建順利,但新政推行遇阻,趙太妃得了急病,異族因定遠侯一行而退怯等。
兄長聽了一陣,起初還有興趣,聽著聽著,目光惘然,頻頻走神。
宋鳴珂記得李太醫曾說,宋顯琛躁鬱甚重,是以常服寧神靜心之葯,或多或少令他提不起勁兒。
她如鯁在喉,說完正事,勉力安撫幾句,不再叨擾,攜同下人告辭。
行至院落外,深吸山林清新空氣,方覺舒爽。
轉頭見元禮手提藥箱,亦步亦趨,她遲疑半晌,招了招手。
元禮會意,跟隨她身後,提裙鑽入馬車。
馬車之內,活潑小女娃偽裝成老成持重的小少年,沉穩少年則打扮成嬌美小娘子,四目迥然相對,各自尬笑。
車輪滾滾駛向蜿蜒山道,宋鳴珂撥簾,眺望夕照下的春日山野。
繁花盛放,錦繡斑斕,已和初臨時的銀裝素裹大不相同。
遺憾兄長病情竟無絲毫起色。
「元醫官,他……」宋鳴珂在稱呼上犯難。
「長公主為先帝離世而悲痛,為自身苦難而積鬱,如李太醫所言,棘手。」
元禮驟然改稱宋顯琛為「長公主」,且嗓音輕柔得如像女子,宋鳴珂倒佩服他的細心。
畢竟,護送他們上山的衛隊並不知曉內情,倘若碰巧被聽見,大為不妙!
低嘆一聲,她小聲道:「委屈元醫官打扮成宮女,往後還望多費心。」
「微臣定當盡心竭力!」他語氣凝重,又頓了片晌,「至於打扮成宮女,談不上委屈,微臣早已習慣。」
宋鳴珂汗顏,莫非此人有異裝癖?
「微臣從五族出逃至中原,期間有六年以煎藥婢女身份,在李太醫府中學醫。」
「……」
宋鳴珂目瞪口呆。
怪不得此人扮演女子全無違和之感,原來是年月之功。
可他好好一個男兒,何以非要冒充婢女?還演得如此之像?為躲避殺身之禍?
元禮淡笑續道:「這兩年男子特徵愈發明顯,且追捕風聲漸不可聞,才敢以男子面目,進入太醫局學習。」
「為何要對朕坦誠?」
「只因陛下,遠比想象中平易近人;而微臣,很能理解陛下與長公主的不易。」
元禮嗓音溫潤,略帶低醇,隱隱透出幾分相惜之意。
餘下種種情緒,數盡淹沒於一對沉靜眼眸中,藏而不露。
未留心他微小的變化,宋鳴珂繃緊的心弦,在那一刻稍松。
她淺淺一笑,與元禮聊起五族境內狀況,沉悶氣氛便在輕聲問答中消散。
…………
翌日上朝,宋鳴珂在朝會上提出,趙太妃玉體欠安,定王暫不就藩。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宋顯揚既驚且喜,欣然領命。
然而,宋鳴珂補了句:「既留京盡孝,該放下俗務。」
宋顯揚執笏躬身的身子一僵,而安王的眉梢也極快掠過凜然。
宋鳴珂正色道:「定王所監督的城防與修正河道要務,分別交回禁軍統領與工部全權主理。」
「臣領旨。」左右相關文武官員同時出列。
「朕登基前,曾在京城街頭遇刺,至今未能抓捕刺客。雖說巡防漏洞已填補……」
宋顯揚只道小皇帝要將「謀害儲君」之罪算在自己頭上,不由得汗流涔涔,撩袍而跪:「陛下!臣監管不力!甘願受罰!」
「此事已翻篇,定王不必自責。朕的意思是,加賜定王兩隊府兵,如無旁的事,只需在定王府與太妃的延福宮走動。」
宋顯揚不知該喜該怒。
喜的是,小皇帝不追究他的疏於職守。
怒的是,他的職權全數被剝奪,被對方以「保護」名義監視著。
他一肚子氣無處發泄,還得裝作感恩戴德,出口全是冠冕堂皇之詞。
宋鳴珂端量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二皇兄,從他竭力隱忍憤怒與失落的情緒中覺察到一個事實。
上輩子,宋顯琛死了,她傻乎乎的什麼也不懂,四弟行走不便,六弟幼小,宋顯揚根本沒對手,所以越加跋扈。
今生,他處處受制,怕是難獲翻身機會了。
退朝後,殿外細雨未停,內侍們步履匆忙,以傘護送朝臣前往殿外樓閣歇息。
宋鳴珂自後殿行出,透過如落玉般滴答不停的雨簾,遠望宋顯揚雨中佇立的身影。
那輪廓明晰的俊美愁容,半掩在水霧中,前生的囂張猖獗,彷彿只存在夢中。
宋鳴珂秀眉輕揚,念及削其職務的理念,源自霍睿言一句提醒,她暗為自己留下二表哥的英明決斷而驕傲。
前世,她幼時與兩位表哥十分親近,因兄長死於定遠侯府的廣池內,其後七年,她刻意遺忘霍家的種種美好記憶。
重來一世,有關霍銳承和霍睿言的印象,在相處中得以重建。
是時候為他們二人考慮前程問題了。
宋鳴珂回書房后,瞥見上貢的一套文具,白玉筆格、筆床、湘竹筆筒、官窯筆洗、牙雕筆覘、松煙老墨等一應俱全,件件精美。
她一時高興,命人連同壁上一張精製雕弓,即刻送去定遠侯府,賜予霍家兩位表兄。
劉盛提醒道:「陛下在朝堂之上收回定王許可權,當日便大張旗鼓下賜恩賞之物給定遠侯府,只怕惹人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