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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感謝訂閱, 如正文內容出走, 請在晉江文學城訂閱更多正版章節  宋鳴珂眼神示意,命余桐等心腹退下。


  仍作女子裝扮的宋顯琛, 則垂下眉眼, 抬手輕拍太后的背,無聲安撫。


  太后尚未解氣, 冷聲問:「是趙氏家族舉薦的小醫官所言?」


  「是。」


  「其心可誅!」


  太后凝視愛子身著素紗羅裙,原本俊秀臉龐塗了脂粉,病態虛弱,不複數月前的英氣……


  舊仇未報, 新恨又至,她咬牙切齒,怒容愈盛。


  宋鳴珂來回踱步, 煩躁時順手扯了扯白羅曲領方心,腦海浮現筵席之上,宋顯揚不顧一切撲過去的那幕。


  趙太妃昔時恩寵極盛,未曾聽說其身體抱恙, 此病來得古怪是真, 但宋顯揚的驚訝、恐慌和無助, 也像真的。


  二皇兄的演技……出神入化到此境地?逆天了!

  可若非演技出色,難道他們母子二人並非串聯演戲?

  當時趙太妃的專屬醫官, 以極快速度趕來, 診視后, 斷定她為先帝駕崩而日夜悲泣, 傷了肝腎,又因愛子不日離京而深覺惶恐,導致急病突發,建議定王多作陪伴。


  言下之意,若新君執意要宋顯揚儘早就蕃,便是對太妃的凌遲。


  愛重太妃的先帝骨肉未寒,宋鳴珂龍椅還沒坐熱,所扮演的宋顯琛性子優柔,素有仁孝之名……當著兩位庶弟的面,豈幹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舉?


  她不好與宋顯揚撕破臉,便道了句「讓李太醫一同診治」。


  不料那醫官稟告,目下李太醫待罪,翰林醫官院將重新選拔御醫,為新君調養龍體。


  「誰允准?朕答應了?立馬召李太醫入宮!」


  宋鳴珂暴怒,立即結束宴會,第一時間抵達太后的慈福宮,與母兄商議。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隨意動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醫,兄長的毒性怎麼辦?她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靜無聲,令人備受煎熬,直至余桐前來通報——李太醫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與宋鳴珂異口同聲。


  趔趔趄趄踏雪聲近,年逾半百的李太醫披一身寒氣,推門而入,跪地行禮。


  「李太醫!到底怎麼一回事?快說!」太后率先開口。


  「太後娘娘!」李太醫艱難抬頭,「重臣大肆清理翰林醫官院,企圖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老臣無奈,出面攬了!」


  「你……」宋鳴珂呼吸驟停,只覺頭暈目眩,顫聲道:「你、你可曾想過後果?」


  「老臣明白,但若無資歷深厚者頂罪,半數太醫將被換掉,牽連太廣……同僚數十載,老臣於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藥,方能緩解。老臣翻遍醫書古籍,嶺南乃至瓊州或許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為陛下尋葯。


  「至於宮中與北山寺廟的日常診視,老臣舉薦一位醫術精湛的年輕人。他明面上是被選入翰林醫官院的優秀學生,實則為老臣私底下調|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沒別的法子?何不事前稟報?」太后搓揉額角,打斷了他。


  「娘娘!當時情況緊急,老臣實在沒辦法!若不藉機尋葯,龍體內的毒性,更難清除!懇請娘娘饒恕!」


  宋鳴珂嘆了口氣:「李太醫,重用新人,豈不惹人懷疑?」


  李太醫躊躇片晌:「……您見了那人,興許能想出恰當理由。」


  他絮絮叨叨談及所薦之人的姓名、特徵,又拿出一瓶藥丸,請宋顯琛務必按時定量服用。


  宋顯琛靜聽三人說話,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彷彿……這是場無關緊要的道別,就連李太醫臨別朝他行大禮,他也不過略一頷首。


  燭影搖曳下,宋鳴珂猛然驚覺,李太醫在這數月以來蒼老了不少,想必早為解毒之事絞盡腦汁、寢食不安。


  她心下感傷,輕聲道:「路途遙遠,千難萬阻,請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醫周身一顫。


  他拜伏在地,語帶哽咽:「長公主殿下任重道遠,還望珍重。」


  宋鳴珂親手將他扶起,欲說還休,最終抿唇未語,扭頭轉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墜了一地,恰如離人淚。


  …………


  次年,正式改年號為永熙,宣告邁向新的開始。


  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訪江湖友人後回城,只帶一名親隨,牽了駿馬穿梭於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縈繞,書畫坊、醫館、藥鋪、酒行、首飾鋪子等雜列,最熟悉不過的京城日常,對於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有關霍家的討論。


  「霍侯爺離京在即,原定臘月末出嫁的長女,卻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沒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禮之舉!」


  「就是!聽說,連皇宮除夕宴會亦無酒無肉,未聞一聲絲竹之音!區區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違制?還大行淫|亂之事?」


  「淫|亂?快說來聽聽!」


  「不就是過年時,在府中私設宴飲,借醉強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爺證實傳聞后,勃然大怒,當即與唐家退婚,還告了回御狀!」


  「這下唐公爺被降職,不成器的兒子也被剝奪了世子封號……活該!」


  街頭巷尾的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猶自記起當初宋鳴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嗎?


  若非她提及,他豈會驚醒,並私下派人去盯著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對方極力掩蓋的醜行?


  出了這樁事,父親恐長姐在京受人滋擾,乾脆帶她同去薊關。


  如此一來,除去準備參加武舉的兄長,霍家算得上舉家盡遷。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發覺,定遠侯府門庭若市。


  原來,開朝複議后,新君加封霍浩倡為定北都督,賜了不少恩賞之物。


  眼看萬壽龍芽、御苑玉芽等數款堪比黃金矜貴的北苑貢茶,還有御賜建盞、金銀茶器等物,在父親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難言。


  依照宋鳴珂對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預估,與茶相關諸物,只會歸二表哥。


  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體貼吧?

  而他卻未必有當面致謝的機緣。


  動身北上前一晚,定遠侯府出奇安靜。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邊上捲成一團的三花貓,移步至廊下。


  月華如霧籠了京城春夜,融進深深庭院,漫上他淺素衣襟。


  觸撫羊脂玉小鐲,此物曾在她纖細皓腕上逗留數載,卻因這次雪災,輾轉到了他手上,將代替她,陪他熬過塞外艱苦。


  轉頭北望,他仿似看到長街盡頭的宮牆禁苑、千里風霜圍困的延綿山色、遠山盡頭的險要關隘……


  即便同一抹圓月柔光,落在她嬌俏容顏、連綿宮闕、寂靜山林、苦寒邊關的景緻,韻味也大不相同吧?

  萬里河山、鐵血沙場,那是兒時牢牢紮根於心的夢。


  曾堅定不移的決心,被她隱忍哭泣聲,悄然擊碎。


  他提出請見新君,無奈新君與太后陪伴「長公主」到北山寺廟禮佛,他被請到常去的東宮客院,烤火避寒,等候召見。


  天色漸暗,外頭喧囂如風來去。


  霍睿言借散步為由,獨自走向小花園。


  沿途不見守衛僕役影蹤,他正覺奇怪,沒走幾步,依稀聽聞疑似女子的悲切哭聲。


  最初,他還道宮女受委屈,意圖迴避,細聽嗚咽聲似曾相識,他的腳步不自覺挪移。


  假山旁,熟悉的小身板換上龍袍,跪地哭泣。


  人人都說「熙明長公主」受風寒所擾,咳得嗓子都啞了,但他料想實情是,自霍家壽宴后,公開露面的「太子」,都是古靈精怪的小公主宋鳴珂。


  一開始,他誤以為,是宋鳴珂胡鬧,喬裝成太子到講學會玩耍。


  對照來因去果,他猜出宋顯琛出事了,且起因與霍家壽宴后的燉品有關!

  天家兄妹沒追究,必定為了保密!並顧存霍氏一門的顏面!

  得悉暗藏的玄機,他的心如被無形的手揪住,寢食難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該道破,能做的只有默默守護。


  夕陽之下,積雪流光凄美,而宋鳴珂低泣逐漸收斂,透著不屬於她這年齡的隱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讓霍睿言心碎難喻。


  他無法予以片言隻語的安慰,一旦現身,等於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難受,再掙扎,他都得強忍安撫她的衝動,靜靜地,陪她。


  記得七年前,先皇長子為太子時,年僅八歲的霍睿言曾獲邀到東宮遊玩。


  恰恰是在這小小花園內,他遇到四歲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時的宋鳴珂小圓臉小短腿兒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揮他到處跑,上躥下跳,追鳥逗貓,把同樣是孩子的他折騰得又累又興奮。


  她歡天喜地吃光手裡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記不起當時的天氣,記不起品嘗過哪些宮廷美食,卻念念不忘她銀紅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還有她那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時而好奇,時而笑成兩彎新月,小嘴奶聲奶氣:「晏晏最喜歡二表哥了!晏晏長大一定要嫁給二表哥!」


  他被這猝不及防的表白驚得瞠目結舌,過後既羞澀又好笑,虛榮心悄然膨脹的同時,還滋生出甜絲絲的蜜意。


  當晚回家,他一本正經,無比篤定地告訴母親——晏晏說,最喜歡他,日後要嫁給他!


  母親差點嗆到了,哥哥卻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說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輩子不分開呢!樂得我把糖全給她了!鬼靈精!」


  晏晏這小騙子!


  霍睿言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見母親笑得肚子疼,他尷尬之餘,莫名委屈。


  或許她此前最喜歡哥哥,現在更喜歡他?

  出於小小醋意,當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歲前的目標。


  直到後來,他意識到,四歲的小丫頭壓根兒不曉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過是和表哥們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開。


  他覺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無關風月,大抵如是。


  事實上,身為侯府二公子,按祖制,他可降三等襲爵,享相應的食邑與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如若她那句無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於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們來日娶公主為妻。


  當朝慣例,駙馬固然可獲勛爵和品階職位,卻只能做個富貴閑人,不可掌握實權。


  霍家男兒,不該成為迷醉聲色犬馬中的紈絝子弟。


  兄弟二人解釋,素來只視宋鳴珂為妹妹,因而百般寵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兒子不可能對一名八歲女娃動什麼念想,只是一再囑咐他們,公主日漸成長,理應避嫌。


  此後,霍家兄弟將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讓太子轉交宋鳴珂,並請其隱瞞來由。


  對小表妹的關愛,皆出自兄妹情誼,無半分雜念。


  至少,霍睿言自認如此。


  直至前段時間,這份關懷,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鳴珂假冒太子,親臨霍家,提出雪災預防計劃,使得他虛無縹緲的情愫,愈加明顯。


  也許因她怔怔與他對視的眼神,有著似假還真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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