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詢問
聽說付彥之來訪的時候,蘇阮剛和華維鈞一起從園子里出來, 她很詫異:「他怎麼來了?」
其實付彥之和薛家一行人, 剛一進城, 她就知道了——這幾天她都派了人在城門附近守著, 聽說人到了,還特意打發人送了冰和新鮮瓜果去光福坊的宅子。
蘇阮想的是,他們一家人, 七月天里長途奔波,一定又熱又累, 辛苦極了,到京肯定要好好休息幾日, 見面不急。
哪想到這人都這時候了還跑過來, 忙和華維鈞說:「你先去歇一會兒,吃飯吧。聽我的,不用這麼趕, 別到時候園子還沒修好, 先把你累病了。」
又黑了許多的華維鈞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夫人放心去忙吧。」
蘇阮點點頭,轉頭去了前面廳中,卻一見付彥之就嚇了一跳, 「你臉怎麼這麼紅?」她說著忍不住走近去看, 發現他臉上不止紅, 細看還有點脫皮。
付彥之匆忙過來, 忘了這事, 忙抬手擋臉,剛要說話,就聽蘇阮問:「也是曬的?」
也是?付彥之雙眉一挑:「何來也是?」
「……」
蘇阮和他對視一眼,明白了,卻沒回答,而是轉頭叫人:「去把前日請的醫師再請來,就說我們這裡有個不要臉的病人,好好一張臉曬得跟關公似的!」
付彥之:「……」
有人領命而去,蘇阮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指指對面說:「坐吧。」
「不要臉的病人」被她一說,又想起來要臉了,特意側對著蘇阮坐下來,將紅斑少的那半邊臉對著她。
蘇阮看得又生氣又想笑,但見他一番奔波回來,臉上削瘦、衣袍見寬,頗有些憔悴,就氣不起來,也笑不出了。
「都這個時辰了,跑過來做什麼?」蘇阮直接問。
付彥之轉過頭,看著蘇阮道:「聽見個謠言,過來問問你。」
他直接說「謠言」,蘇阮心裡舒服許多,卻還是裝不明白:「什麼謠言?」
「說永嘉公主給你引薦了一個擅長演奏樂器的男子,還頻繁出入你府中……」
蘇阮一笑:「說得還挺詳細,誰和你說的?」
付彥之不答,蘇阮想了想:「宋九郎吧?他是天天在你家等你么?這麼快就知道你回來了,還能告訴你這些。」
「……」
蘇阮看他無言以對,突然說:「是有這麼一個人。」
付彥之抬眸盯著蘇阮,聽她繼續說:「他不光在我府中頻繁出入,他現在就在我府中,你想見見嗎?」
兩人相視對峙片刻,付彥之道:「好啊。」
蘇阮給了他一個白眼,「好什麼好?人家沒空!」
她把自己請華維鈞重修園子的事說了一遍,末了憤憤道:「我府里天天沙土進出他們看不到,到處採買花草他們也看不到,就能看到一個華維鈞是吧?改日你把你那個朋友宋九郎也叫來,我讓他好好看看園子里那十幾個工匠!」
付彥之忍不住笑了,「好,明日我就押著他來給你賠罪。」
「誰要他賠罪?」蘇阮綳著臉。
付彥之就整整衣裳,抱拳行禮道:「那我代他給夫人賠個罪。宋子高不知夫人品性,但他並無惡意,只是出於朋友道義,怕我和家人剛進京,從旁人口中聽見謠言,釀成誤會,反而不美。我趕著過來,當面詢問,也是為此。」
蘇阮想想他開口就說是謠言,心氣平了些,另問道:「薛伯母還好么?這一路累壞了吧?」
「還好,母親一向身體不錯,下船之後,又在東都休息了兩天……」
「那你臉是怎麼弄的?」
付彥之:「……」
想著一會兒見了醫師,怕是躲不過,也得說,他只好答道:「路上和二郎三郎賽馬曬的。」
蘇阮瞪大眼睛:「你多大的人了?」
付彥之無言以對。
「你們賽馬能賽多久,晒成這樣?」蘇阮又問。
付彥之:「……一天半。」
「那你就不能戴個遮陽斗笠什麼的么?」
付彥之側過臉去,手控制不住想摸掉皮的地方,蘇阮立刻制止:「別亂摸!」
外面麗娘帶著醫師過來,請醫師停下略等一等,自己走上台階,剛要進門,就聽見這一句,嚇得立刻退了兩步,咳嗽一聲道:「夫人,醫師請來了。」
蘇阮:「請進來吧。」
這醫師來過一次了,蘇阮也沒迴避,就見麗娘低頭引著醫師進來,小心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然後一臉放鬆地呼出口氣。
她這是怎麼了?怕自己和付彥之吵起來?
蘇阮琢磨著,指指付彥之,跟醫師說:「您給瞧瞧,他這是不是曬的?」
醫師便行至付彥之面前,跪坐下來,仔細查看,問了幾句何時起的紅斑、有沒有發熱或其他不適之處、癢不癢、痛不痛等問題。
付彥之一一答了,醫師便說:「還好,不要緊,擦個藥膏,這兩日不要頂著日頭出門就好了。」
醫師留下藥膏走了,蘇阮叫侍女打水進來,跟付彥之說:「你洗洗手,先把藥膏擦上。」
「我回去再擦吧。」
「回哪兒?」
「永樂坊。」
「那也不近,你騎馬來的吧?就這麼一路風吹回去,臉更不能要了,還是先把藥膏擦上。」蘇阮說完,看付彥之還有抗拒的意思,就說,「要麼你自己動手,要麼我叫人幫你擦。」
付彥之:「……」
他無言地看了蘇阮一會兒,見她沒有改主意的意思,就把自己面前的藥膏瓶往她那邊一推,道:「除非你來。」
蘇阮:「……」
端著水盆進來的朱蕾,聽見這話,偷笑著把水盆往兩人中間一放,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了。
蘇阮騎虎難下,半晌才說:「要不你回去擦吧。」
付彥之搖頭:「我還想要臉。」
「……」
未婚夫妻兩個面對面僵持了一會兒,外面突然響起鼓聲,付彥之伸長手臂抄起藥膏,說:「好吧,聽你的,回去再擦。」
「……」怎麼就成聽她的了???
然而街鼓響過五波,坊門就要關閉,開始宵禁,他確實得趕著回去。蘇阮只得起身相送,順便囑咐:「那你記得擦,別不當回事。」
她如此關切,付彥之就算原本不當回事,這時也要當回事了,便笑答一聲:「遵命。」
答完,他伸手進袖中摸了一會兒,摸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遞給蘇阮。
「什麼東西?」蘇阮接過來,見荷包上綉了朵牡丹花,綉工十分粗糙,裡面卻捏著像有東西。
「沒什麼,小玩意而已。你別送了,我明日再來找你說話。」
付彥之丟下這一句,就快步往外走。這間會客廳在垂花門外,距離門房並不很遠,他很快就走到門房附近,看見麗娘與一個灰衣男子在說話。
那男子十分年輕,衣著打扮一看就不是府中僕從,付彥之腳下不由慢了慢。
灰衣男子正是華維鈞,他和麗娘說著話,眼角餘光看見有人走來,便轉過頭去,正好和付彥之目光對上。
麗娘也看見了付彥之,她迎上兩步,笑問:「郎君這就走了?」
「嗯,街鼓響了。」付彥之應了一聲,看著華維鈞問,「這位是?」
麗娘只得介紹道:「這是夫人請來修園子的華維鈞華郎君。」又向華維鈞介紹,「這是我們郎君。」
她連名姓都不提,只說「我們郎君」,其中尊卑之分,不言自明。
華維鈞倒是面無異色,還向付彥之行了個禮。
兩人正面相對,付彥之見此人雖然黑了些,但確實高大英俊,舉止也不卑不亢、大方得體,便點點頭說了句:「辛苦你了。」接著抬腳繼續前行,出府回家去了。
麗娘看著他走遠,回過頭來時,見華維鈞正若有所思看著付彥之離去的方向,就問:「華郎君還有別的事么?」
「呃,沒有了,多謝娘子。」
華維鈞告辭離去,麗娘滿腹狐疑地進去見自家夫人,卻見她正坐在鏡前,擺弄什麼東西,就湊過去瞧了一眼,「這是什麼?」
「耳墜。」蘇阮索性遞給她看,「他剛才給我的。」
麗娘接過來,見是一對以金花為底托、上面鑲珍珠的耳墜,樣子不算特別,但珍珠粉嫩嫩的,極是好看,便贊道:「我們郎君真有心,如此匆忙趕路,還記得給您帶東西,跟當年一個樣兒!」
蘇阮眉眼之間笑意盈盈,嘴上卻說:「他們在東都休息了兩日的。」
麗娘也不爭辯,伸手幫夫人戴好耳墜,退後幾步端詳,「真好看,很襯夫人膚色。」
蘇阮伸手摸著珍珠,笑道:「你猜他為什麼來的?」
「想您了唄。」麗娘想都不想。
蘇阮推她一把,「胡說什麼!」
麗娘只好笑著問:「那是為什麼?」
「為了華維鈞。那個宋九郎腿倒快,他一回來,就把京里的傳言告訴他了。」
麗娘道:「郎君不會信的,早解釋清楚也好。」
蘇阮驚奇:「你怎知道他不信?」問完又自嘲,「我是什麼有信譽的人不成?連娘娘都狐疑了。」
「看您說的,娘娘身處宮中,所聽所聞,都是旁人傳話進去的,難免有所歪曲。而且,郎君原也比娘娘更懂您的心吶!」
「那是十年前!」
「可這十年,您的心,也沒變過呀。」
蘇阮無言以對。
麗娘便走上前,伸手給自家夫人捏肩,捏了一會兒,才提起方才的事來,「奴婢送了醫師走,回來走到半路,正好遇見華郎君,他拉著奴婢問了許多採買上的事兒,正說到一半,郎君就出來了。」
蘇阮從鏡子里看向麗娘:「兩人照面了?」
「嗯,郎君問起,奴婢只好兩廂介紹。郎君急著走,倒沒說什麼,但郎君走了之後,華郎君也不問奴婢話了,您說,他是不是故意等在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