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回門
讓兩截竹簫打了個岔, 蘇阮晚上就夢見了張敏中。
夢中還是在洪州舊宅後院, 張敏中忽然出現, 奪了那支竹簫,要去找薛彥。蘇阮愣了愣,想起此後十年的追悔莫及, 突然鼓起勇氣,衝上去搶回竹簫。
「不管何人所贈, 現在這是我的東西,任誰也不能不問自取!」
這話說得十分鏗鏘有力,以致於話一落地,蘇阮就醒了過來。
帳外天色微明, 有風聲隱約傳來,蘇阮眨眨眼,清醒了些,目光落在身側男人臉上。
他睡得正熟,呼吸勻長, 神情鬆弛, 濃密睫毛搭在下眼瞼上, 可愛極了。
蘇阮忍不住抬起頭, 悄悄在他眼角親了親。
被親的人有所知覺,眼睫毛動了動,睜開一雙迷濛的眼。
偷親那位已飛速躺回去閉上了眼。
付彥之沒察覺她的小動作, 伸手將人往懷裡帶了帶, 又拉緊被子, 打算再眯一會兒。
蘇阮卻已沒有睡意,她眼睛正好對著付彥之脖頸,就伸出手,戳了戳男人凸起的喉結。
「醒了?」付彥之嗓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和一點點笑意。
蘇阮頭向後仰,笑眯眯看著新婚夫君,「你也醒了?」
付彥之湊過去親了親她額頭,「時辰還早,再躺一會兒。」
「嗯。」蘇阮答應一聲,想起自己的夢,就問他,「你說,如果我當日攔住了張敏中,會怎樣?」
付彥之呆了呆,想象不出,「不知道。」他老實回答,「不過,可能不會那麼快就中進士,也許要考好幾年,現在還是個七八品官,根本入不了徐國夫人的眼。」
蘇阮斜了他一眼:「那也很可能,我根本就沒和張敏中成親,婚事作罷……」
付彥之不等她說完就接道:「正好我沒考中,聽見這個消息,馳馬回洪州找你,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
話說完,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外間守著的侍女們聽見,便出聲問:「郎君、夫人要起身么?」
「什麼時辰了?」蘇阮忍著笑,問了一句。
「卯時三刻。」
「起來吧,」蘇阮小聲跟付彥之說,「把昨晚收拾的東西理一理,叫他們先送過去。」
「等下。」付彥之拉住欲起身的妻子,在她透著紅潤的臉上又親了一下,問,「咱們現在不好么?怎麼還想如果怎樣的事?」
蘇阮可不想跟他說新婚第二晚就夢見前夫,儘管這夢是因竹簫而來,「我就隨口一說。」她笑著親親付彥之,「就是因為現在很好,才有閑心想那些如果呀!」
付彥之喜歡這個說法,抱住妻子又纏綿了一會兒,才起身穿衣。
兩人起來吃過飯,將日常要用的東西裝車,打發人送回徐國夫人府,看著時辰已過辰時中,就收拾好了,登車去往宮中。
今日是休沐日,聖上同蘇貴妃吃過早飯,正等著他們呢,所以二人很快就被引進東內蓬萊宮,面見聖上和蘇貴妃。
因是新婚,蘇阮衣裙顏色都較往日鮮艷,聖上見了,難免多看幾眼。
還問蘇貴妃:「三娘,你覺不覺著,他們帶了陣春風進來?」
蘇貴妃很捧場,笑道:「可不是,我恍惚以為桃花開了呢!」
新婚夫婦都陪笑不語,聖上又說:「可見我這個媒做得好,不然他還寧死不結這門婚事呢!」
付彥之:「……」
蘇貴妃嗔道:「聖上說什麼呢?大喜的事,不許說這話!」
「這是付子美的原話啊!」聖上滿臉無辜。
蘇貴妃瞧他這樣,知道必是心裡又酸了,不過這話原本確實是付彥之說的,雖然她現在已經氣消,當時卻真的不滿過,就看了看付彥之,沒吭聲。
付彥之是臣子,蘇阮度著他這時候也不好開口,遂笑道:「是啊,要不是聖上點醒,只怕我們現在還糊裡糊塗地怨恨彼此。」
她說著向聖上欠身行禮,「多賴聖上做主,我們二人才有今日。」
付彥之跟著行禮,道:「聖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兩人婦唱夫隨,聖上瞧著心裡更酸了,就說:「你們姐妹說話吧。」叫付彥之陪他去前殿下棋。
等這君臣二人走了,蘇貴妃拉著蘇阮進內殿,先悄聲說:「聞見酸味沒?」
蘇阮沒明白:「什麼酸味?」
「聖上。」蘇貴妃偷笑兩聲,「果然得不著的才念念不忘。」
蘇阮:「……」
見姐姐皺起眉,蘇貴妃又說:「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就跟貪嘴的孩子一樣,總惦記著沒吃到的糖,但真不給吃,也不會強搶。」
「……」蘇阮瞧著她這樣,很是好奇,「你心裡就不介意么?」
「他是聖上,介意的過來么?」蘇貴妃無所謂地笑了兩聲,「而且我知道,他待我與旁人不同。」
那是自然,否則蘇阮和大姐憑什麼封國夫人?蘇耀卿又哪來的資歷,一步登天、位列公卿?
「娘娘比我想得開。」蘇阮笑道。
「怎麼?難道付彥之還敢惦記旁人?」蘇貴妃立即收斂笑容,正色問道。
「沒有。」蘇阮失笑,「看你,臉色都變了。」
蘇貴妃哼一聲:「他要敢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蘇阮拉著小妹的手笑了一會兒,才解釋:「真沒有,我說的是他前妻。上次還是我自己問起來的,結果說了幾句,我心裡又……」
「過去的事,問它作甚?」蘇貴妃搖搖頭,「你這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就是想知道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兩姐妹並肩坐在坐榻上,蘇貴妃靠著姐姐,笑問:「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總歸是過去了。我從來不回頭看,也不問聖上以前那些舊愛,現在我們兩個好,就夠了。」
「你這份洒脫,我真得好好學學。對了,怎麼沒見小七郎?」
「邵嶼帶著去玩雪了,這孩子瞧見雪就瘋,摔了跟頭都不哭,聖上還就喜歡他這皮實的樣兒,吩咐隨他去瘋,可苦了那些跟著伺候的。」
蘇貴妃說的滿臉笑意,蘇阮冷眼瞧著,她似乎也有點真心喜歡那孩子了,就說:「孩子嘛,還是活潑聰明的惹人愛。二十七那日,四叔四嬸過來,我還同他們提了七郎的事,四嬸聽了,很為你高興。」
「四叔身子好了?」
「好多了。」蘇阮接著又把四嬸看中大房六郎、想養做嗣子的事說了。
蘇貴妃聽完,沉默片刻,才點點頭:「也好。以後你們多照應吧。」
蘇阮自是叫她放心,又提起成婚當日的趣事,「永嘉公主說阿姐又有新歡,我竟絲毫不知。」
「是嗎?大姐夫不是到京就鬧了一次?這麼快又有新歡?」
「大姐現在收拾姐夫,容易得緊,餓他兩頓,嚇唬他不給他官做,立時就服服帖帖了。」
「早該收拾他了。」
蘇阮順口又提起珍娘和玉娘兩個孩子,「阿姐想讓你派去的女官連珍娘一起教導,哪知珍娘自己就不肯,自怨自艾的,這孩子的性情……」
「她有什麼好自怨自艾的?」蘇貴妃不明白,「夫家不好,娘家出頭給她和離了,還帶進京里享福,以後想再嫁也容易得很,她自怨自艾什麼?」
「我問過她,她就是覺得自己嫁過人了,還小產過,就算再嫁,只怕夫家也看不起她。」
蘇貴妃嗤笑一聲:「這可是奇了,大姐那脾氣,竟然養出這麼個孩子來!」她本來就因為蘇鈴越過她找聖上的事,遷怒珍娘,這麼一聽,更不喜歡這個外甥女了。
「我原還想著,紀王妃去年沒了,紀王年紀不大,等明年把珍娘定給紀王,倒是正合適。可如今她是這麼個脾氣,還是算了吧。」
紀王是聖上的兒子,不管受不受寵,都是親王,王妃故去,再找個名門世家小娘子,並不是難事,蘇阮真沒想到蘇貴妃能為珍娘打算到紀王頭上。
偏珍娘又這麼扶不起來,現在就害怕再嫁,夫家會瞧不起她,若是嫁到王府,豈不更過不了日子了?
「也許只是初來京城,不習慣吧。」蘇阮覺著珍娘恐怕不成,但自己並非珍娘親娘,蘇鈴又是那麼個脾氣,她也不好多說,「我看婚事就先別急著定了,等她自己緩過來再說。」
蘇貴妃點點頭:「讓大姐自己操心去吧。對了,你說,我若想把涓娘接進宮來多住幾日,嫂嫂能放心嗎?」
「……涓娘太小了吧?她又是嫂嫂自己帶著的,恐怕夜裡會要阿娘的。」
「我覺著也是,不過七郎同涓娘玩得好,總念叨著找妹妹,聖上還提起過一次,」蘇貴妃說著,湊近蘇阮耳朵,「他覺著,跟前多養兩個孩子,沒準兒我能懷上一胎。」
蘇阮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小妹腹部,蘇貴妃趕忙推她:「看什麼呢?現在沒有!」又悄聲說,「我覺得他這念想渺茫得很,但他提了,我也不好全不當回事。」
「那我一會兒去阿兄那兒,同嫂嫂提一下吧。」蘇阮回道。
蘇貴妃點點頭:「她若不願意,也無妨,叫阿兄同聖上說一聲——就說孩子年幼,離不開娘親就是了。」
蘇阮答應下來,等出了宮去蘇耀卿那兒,找機會單獨同崔氏說了。
三個大姑小姑里,崔氏同蘇阮最熟悉,雖不算親近,但有話敢直說:「娘娘肯疼愛涓娘,我自是求之不得,也相信娘娘定能將孩子照顧得比我好,只是……我想得可能深了些……」
蘇阮見她意帶試探地看著自己,就說:「嫂嫂有什麼顧慮,直言便是。」
「東宮七郎同涓娘差不多大,別是……」崔氏話說一半就開始解釋,「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玉娘已同衡陽郡王定了親,衡陽郡王是嫡長子,可這七郎偏偏養在聖上和娘娘膝下,萬一來日兄弟相爭……」
蘇阮一愣,既沒想到這一節,又對崔氏能想到那麼遠驚訝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