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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心灰

  蘇貴妃真沒想到, 令聖上忙到這麼晚、還讓她先睡不用等的大事, 竟然是審問她姐夫。


  真虧得她特意換上一身內侍服色, 在邵嶼掩護下摸到聖上門外, 想出其不意逗他一笑呢!


  「三娘,你這是……」聖上不知她聽見多少,便不主動解釋,開口就是問句。


  蘇貴妃臉上並沒有怒色,只稍微帶點兒嗔意,「聖上自己忙得廢寢忘食, 卻叫我先睡,我哪裡能安枕?想著就算幫不上什麼忙,至少也能給聖上添茶倒水,就特意打扮成這樣來了。哪想到……」


  她走到蘇鈴身邊站定, 側頭仔細打量姐姐, 「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可好久沒看見大姐哭成這樣了?」


  蘇貴妃越行若無事, 聖上越心虛,忙說:「沒什麼事, 只是誤會。」


  「誤會嗎?那就好。」蘇貴妃笑著拉住蘇鈴的手,「不再哭了吧?」


  蘇鈴摸不清妹妹的想法,卻感覺到她拿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掌心,立刻順勢說:「不哭了。」


  蘇貴妃轉過頭看向聖上:「聖上可否借偏殿一用?我帶大姐去洗洗臉,不然一臉淚痕出去, 外面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呢!」


  聖上哪裡放心讓她們姐妹獨處, 但女眷梳洗, 也確實不方便在自己面前,一時遲疑不答。


  「怎麼?聖上還不捨得借?」蘇貴妃玩笑道。


  聖上沒辦法,只得同意。眼看著姐妹倆手挽手去了偏殿,他剛想跟蘇耀卿商議兩句,蘇耀卿就先開口說:「臣也該告退了。」


  「……你等等!」前面賴著不走,這會兒見貴妃來了,他倒想功成身退了,聖上瞪蘇耀卿一眼,沖他招招手,「你近前來。」


  蘇耀卿往御座前走了幾步,聖上:「再近些!」


  蘇耀卿又走近幾步,聖上才低聲說:「一會兒三娘要是不高興,你勸著些。」


  「怎麼勸?」蘇耀卿也低聲問。


  「你是她親兄長,這還要問我么?」


  蘇耀卿面有難色:「可臣這三位姐妹,一向不怎麼聽臣的……」


  聖上想想確是實情,只得自己教他:「你就說付彥之沒什麼事,查完信件即放他回去。」


  此刻聖上心中已非常後悔,不該一時疑心上來,就讓楊剛把付彥之扣在宮中審問——付彥之雖有文人好名的毛病,卻並沒做過什麼結黨營私的事,而且就像蘇阮姐妹說得那樣,他如今有蘇家作為後盾,確實沒有結黨的理由。


  「還有,是付彥之多管閑事、非要為宋景亮一家辯白在先,他是自己將自己置於嫌疑之地的!」


  蘇耀卿表示記下了,聖上卻仍氣惱,「等付彥之回去,你好好說說他,都辦的什麼事情?宋景亮對他有知遇之恩,朕對他就沒有賞識栽培保全之德嗎?再讓他好好想想,他到底為什麼做官的!想好了自己來回朕!」


  說了這麼一通,聖上底氣又足了,等蘇貴妃姐妹攜手回返,他便坦然叫蘇貴妃坐到自己身旁,等她開口質問。


  誰知道蘇貴妃開口是開口了,卻並沒有質問付彥之為何受審,而是慢條斯理地問:「聽大姐說,聖上安排了人查驗二姐夫同宋敞的信件?還沒查驗完嗎?」


  聖上一愣,蘇貴妃接著說:「一共幾封信啊?查到這時候。」


  聖上下意識看向去抄檢信件的程思義,程思義只好答道:「一共十五封信。」


  「信寫得很長嗎?」蘇貴妃又問。


  「臣未得聖命,不敢拆開,不過看信箋厚度,應當都不長。」


  「取回來多長時間了?」


  「有一個時辰了。」


  蘇貴妃一臉納悶:「十五封信,看了一個時辰還沒結果?楊剛是不識字嗎?」


  蘇鈴忍不住笑了兩聲:「是啊,一封信能有多少字?這查驗,難道還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嗎?」


  「阿姐別笑,沒準人家真是這麼乾的。」


  蘇貴妃意有所指,聖上當然聽出來了,這時他已頗覺疲憊,也不想再深究付彥之與宋家的交集,就說:「去個人問問,要是看完了,沒什麼事,就讓御史中丞回家吧。」


  蘇貴妃卻不肯:「聖上別急,查都查了,不查個清楚明白,別說聖上,我都不放心。我二姐一片真心給了他,他要是不珍惜,還敢同外人結黨,害我姐姐和外甥女擔驚受怕,我第一個不饒他!」


  「那依你說,當如何?」


  「把楊侍郎請過來吧,要是沒看完,就把信一起帶來,當眾讀一讀,咱們大夥一同聽著,是非曲直,豈非立現當場?」


  聖上瞧蘇貴妃面色堅定,語氣更不容拒絕,只得同意。


  程思義親自去了一趟,片刻后就把楊剛、付彥之、尹大敬等人一起帶回來了。


  也許是他事先提點過,楊剛、尹大敬二人見了穿內侍衣服的蘇貴妃和蘇家另外兩姐弟,都毫無驚詫之色,如常行禮后,楊剛先回稟說已經驗看過所有信件,並未發現犯法亂紀之處,尹大敬附議。


  「這就完了?」蘇貴妃問。


  楊剛悄悄看一眼聖上,蘇貴妃並不理會他的小動作,側頭向聖上說道:「堂堂御史中丞,只因為向聖上進諫,就被人污衊結黨、就地拘禁宮中審問,還去家裡查抄信件……我一個婦道人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御史台在,朝廷法度就在,楊侍郎如此折辱御史台,置朝廷法度於何地?」


  這一番話入情入理、鏗鏘有力,楊剛一路聽下來,臉色隨之變幻不定——誣陷御史中丞、敗壞朝廷法度的罪名可不小,但他偏偏申辯不得,因為他要摘出自己,只能拉聖上下水,這事兒說到底還是聖上下令的。


  可拉聖上下水,他楊剛又能有什麼好下場?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把這件事一力承當,這樣眼下雖少不得吃虧,過後蘇家也會記恨,但至少聖上承他的情,多少能回護一二。


  楊剛心中計定,便低頭聽著不吭聲,聖上果然為他說話:「楊卿並非有意誣陷,他也是一片為國之心,妖言惑眾,絕非小事。」


  「可那些跟御史中丞又有什麼干係?妾不敢幹政,只想討一個公道。」


  聖上一時為難,程思義適時稟道:「聖上,娘娘,付中丞還在殿外候著。」


  「叫他進來。」聖上忙說。


  付彥之很快進殿,也許是在外面多站了一會兒,他進到殿中時,帶了一身寒氣,沖開了殿中略顯窒悶的空氣。


  聖上精神一震,搶先開口道:「今日委屈你了,時候不早,你先回去,叫徐國夫人安心。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付彥之先應一聲是,接著問:「那些信件……」


  「帶回去吧。」


  付彥之便要告退,蘇貴妃見聖上不肯當場處罰楊剛,也確實露出乏累之色,就沒再堅持,叫蘇耀卿和蘇鈴一起回去,最後說:「放心,這公道我必討回來。」


  這話撂下,別人不提,楊剛出宮回家,一宿沒敢合眼。


  付彥之帶著好友這一年多寫給自己的信,回到家中時,蘇阮正倚門相候。


  「沒事了。」


  付彥之一進門就笑,蘇阮卻瞬間紅了眼眶,撲入他懷中。


  「哎,我身上涼,你當心……」話沒說完,就在蘇阮的哭聲中停了下來。


  付彥之心中一時百味雜陳,有愧疚有酸楚,也有不被君王信任的委屈和灰心,他抱緊懷中妻子,在她耳邊低聲安慰:「沒事了,我好好地回來了,沒事了……」


  麗娘一直陪著夫人等到現在,本來該走了,但見蘇阮哭得這麼厲害,又不放心,也從旁勸道:「夫人還在月子里呢,可不能這麼哭,傷眼睛的。」又說,「母女連心,可別嚇著小娘子了。」


  「是啊是啊,欣兒呢?睡了嗎?」付彥之順著話問,「她今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嗎?」


  蘇阮哭了這一會兒,已經把心中恐懼擔憂抒發得七七八八,聽見提起女兒,她抽噎著答道:「睡了,她……什麼都……都不知道,自然吃得好……睡得香……」


  付彥之抽出絹帕,細細為她擦拭眼淚,柔聲哄道:「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為我如此擔憂。」


  「我自己……同意的……」蘇阮拉著他的手進去坐下,想起來問,「你吃飯了嗎?我叫她們備著鵪鶉餶飿,吃一碗吧?」


  「好啊,你吃了嗎?一起吃?」


  他到時間沒回家,蘇阮就知道定是事發了,哪裡有心思吃晚飯,隨便糊弄罷了,這會兒付彥之平安歸來,蘇阮哭了一場,也覺著餓,便讓廚房煮了兩碗來。


  餶飿煮好送來,夫妻兩個叫下人都退下,一邊吃,付彥之一邊講了自己進殿後的經過,「貴妃說完那句,我親眼瞧見楊剛抖了一抖。」


  蘇阮的重點卻是:「她扮成內侍去的?真虧她想得出來!」


  付彥之笑道:「回來路上,我聽阿兄說,貴妃去的時候,應該並不知道我的事,只是去哄聖上高興的。」說完他又把蘇耀卿轉述的、他們姐弟見聖上的經過講了,「我真沒想到大姨竟是一支奇兵。」


  「是吧,我也沒想到可以拿東宮這門婚事來做由頭,還是阿姐提醒我的。」蘇阮笑著把自己跟蘇鈴商議的事講了。


  「原來還是夫人背後出謀劃策。」付彥之放下碗筷,抬手作揖,「佩服,佩服。」


  蘇阮搖頭:「我只是把那幾句關鍵的話點明了,怎麼說,我可沒教她,你想啊,要是阿姐用我的口吻說話,奇怪不奇怪?」


  也對,那樣就不可信了,聖上必得懷疑。


  付彥之很感慨:「此番連累貴妃和兄姐為我奔走,我……」


  「你什麼你?什麼叫連累?」蘇阮斜睨他,「你要是事先沒和我商量,自己就豁出去給宋家求情,我毫無準備,一家子匆匆忙忙去營救你,那才叫連累!」


  付彥之心口發熱,握住她的手,一時說不出話。


  「我說過了,這事我自己同意的,所以不怪你。你盡你的心、你的力,我盡我的心、我的力,正是夫妻同心,娘娘兄姐出力,是為手足之情,何來連累之說?」


  蘇阮說完,推開食案,依偎進他懷裡,「何況,你是去行高義之事,總不能任由他們就這麼殘害忠良吧?」


  付彥之正是心灰之時,聽見這話,想起聖上不肯鬆口處置楊剛,一嘆之後,忍不住說:「阿阮,要不我辭官吧?」


  「你辭了官,不更加如他們的意了?」蘇阮抬起頭,「這是逃兵!」


  付彥之苦笑不語,蘇阮抬手捏住他鼻子,讓他低頭與自己對視,「辭官不行,但我們可以告假,就告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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