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青蔥
在整形外科里,修復和再造難度最高。
林笙剛做了一例雕骨造耳手術,在國內是先驅了。手工雕人骨造耳,不是誰都有這個能耐和審美。
主會議結束后,林笙又和國外的幾個專家一起,在偏廳接受了新都新聞網記者的專訪。
忙完所有,才下午六點。
楚越飛提議去肖育鋒小兩口新開的咖啡廳坐一坐,陳俠和付曉茵兄妹聽他們倆在,也過來玩。
到九點,林笙站起身,拿了西服外套準備走。
「時間還早呢笙哥,才九點鐘。再玩會兒唄。」楚越飛看看時間。
林笙整理了下外套上的褶皺,「今天有事,接個人。」
付曉茵正因為林笙的冷淡而暗暗沮喪,聞言眼皮立刻一抬,不確定地問:「是那位關小姐么?」
聞言其他人都看向她,林笙卻沒有理會。
大家很好奇,卻也都不敢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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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持續了好幾秒。
九點十分,走讀生下晚自習了。
安靜的教室開始有一些窸窸窣窣收書本、交談的聲音。上高三后,似乎班上的同學都少了些躁,變得愛學習。
看了眼寫到一半的數學卷子,徐寫意嘆了口氣,摺疊起來夾在練習冊里裝進書包。
今晚安排的作業,又沒做完……
但她不能耽擱,得趕緊收拾書包去停車場。
「徐徐,你等等我呀。」楊冰冰追上她,「放學都不叫我……你這艘友誼的小船我不想劃了。」
「噢!對不起啊,我一時著急忘了。」徐寫意拉著書包帶子,「不過冰冰,我以後都不坐145了。只能陪你走到校門口。」
「為啥啊?」楊冰冰吐出奶茶吸管,很詫異,「你不坐公交怎麼回去啊!」
說完她又恍然大悟,想起來:「哦哦哦!我都忘了你現在住你乾媽家了。啊,以後就我一個人大晚上擠公交了,好孤獨……」
「你孤獨什麼。」徐寫意笑吟吟說,「少個人跟你競爭座位,你該拍手高興才對。」
楊冰冰就真啪啪啪拍了幾下手,然後兩個女孩子都笑起來。
她們一起往校門口走,隨便聊著些話題,作業、老師、同學,還有高考。
鵝黃的路燈光落在徐寫意臉上,乾淨整潔的校服,低馬尾柔順的垂在背後,平凡而溫和,楊冰冰打量了她一會兒:「徐徐。」
「嗯。」
「我覺得……」楊冰冰搖著半杯奶茶想了想,「我覺得你還是扎高馬尾好看。你這個髮型不好。」
女孩子的天性都愛美,徐寫意忙看她,「很難看嗎?我只是覺得…梳低一點比較快。」
「你這樣顯得有點兒成熟啊。」
楊冰冰說完笑容就變得有些惡劣,用肩膀撞撞徐寫意的肩膀:「胸部又大,髮型又這麼溫柔賢良…你想跟哪個男人生孩子啊?」
正是放學接人的高峰期,停車場車來人往。
徐寫意找著林笙的黑色保時捷,摸摸臉,還滾燙滾燙的。
都怪楊冰冰那小妞,口無遮攔的,幾句話弄得她面紅耳赤~
然後左邊忽然一聲喇叭,她驚嚇地看過去。
昏暗的車窗,垂著一隻男人的穿襯衣的手臂,光線暗,反顯得那隻手肌骨蒼白、輪廓有力,腕上有隻極簡的黑色手錶。
徐寫意一下認出是林笙。
因為林笙的手很特別,除了骨節修長,還有他因為經常消毒、洗手,指尖比一般人要白一些。
——過分乾淨的蒼白感。
車裡,楚越飛看著穿校服的女孩兒捉住書包肩帶,朝他們小跑來。
他側頭跟林笙說:「結果你說的接人,是接這個小妹妹啊。」
林笙看他一眼:「不然呢。」
「不是……」楚越飛想著點兒事,笑得又干又欲言又止,然後說,「我還以為……付曉茵說的那個呢。」
林笙懶懶,沒有應答,此時徐寫意已經跑過來了。她沒立刻上車,在窗外先禮貌地喊了人:「林哥哥。」
林笙笑了下,嗓音溫和:「上車吧。」
楚越飛聞聲詫異地看一眼林笙。心想林笙這個斯文敗類啊,裝起溫柔大哥哥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他看著窗外的女孩兒隔著前擋風玻璃看見了他,她似乎稍微意外了一下,然後很快鎮定,繞到後排的車門。
楚越飛摸摸下巴:「真是個幸運的小姑娘。」
林笙斜著瞥他一眼:「你想表達什麼?」
拉開車門,徐寫意就聽見車裡那個陌生的男人,笑吟吟的幾個字:「林少親自接送啊……」
然後,這個人回頭來——是張端正英武的臉,但笑得很親切熱情。
「寫意小妹妹,咱們又見面了。還記得我么?」
徐寫意一頭霧水,看向林笙。
林笙淡笑了下:「這是哥哥的朋友,楚越飛。」
「越飛哥哥好。」徐寫意一本正經地問候,把書包抱在腿上,膝蓋併攏。
「你好你好。」楚越飛十分受用,引得林笙瞄了他一眼,略微不屑。
林笙開車,駛出人車攢動的校門。
楚越飛對徐寫意充滿了興趣:「剛下晚自習?」
「嗯。下了差不多十五分鐘。」
「書包沉嗎?」
徐寫意搖搖頭,眼睛總有一點微笑,看起來很聽話。「不沉。只有一本書和幾張卷子。」
「讀高几呢。」
「高三。」
楚越飛越看徐寫意,越覺得這女孩兒真順眼,問什麼,她都認認真真地回答,乾乾淨淨的,就是這個年紀的學生該有的樣子。
回想跟他和林笙讀書的時候,草天日地的,常來往的同學也都差不多一樣貨色,和後排的乖巧少女完全不是一類。
楚越飛在心裡感嘆了一番逝去的青春,轉頭對正開車的林笙說:「阿笙,你上哪兒去認了這麼個乖妹妹啊。」
林笙都不想理會他。
然後楚越飛想起,高三,那不就是十六七、十七八的年紀?還有下午林笙還問他的那個古怪問題。
隨即,楚越飛又覺自己好笑,想象力也太荒唐。
——林笙又不缺女人。怎麼可能跟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浪費時間?
除非瘋了。
但顯然,林笙這個從學生時代就是高智商流氓的男人,不是那類會瘋的感性動物。
徐寫意抱著自己書包在後排,坐得很好,安靜地聽著林笙和楚越飛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楚越飛:「醫院打算開哪兒呢阿笙?」
「新區東段。」
「新區?」
楚越飛看他,「那邊地價很高啊。」
他想了一會兒:「啟動資金得不少吧?」
林笙神色有些懶,隨口說:「接近兩千萬吧。夠玩兒一年。」
徐寫意眨眨眼,被數字驚到,看一眼前排的林笙。
車裡光線暗,隱約能看見他後腦烏黑的短髮,乾淨的衣領,和領邊一點白皙的肌膚。
楚越飛低罵了聲操:「兩千萬,就玩兒一、年……你還說只開個小的。」
「股東又不止我一個,慌張什麼。」林笙平靜地打了半圈方向盤,轉過路口到東華二路,「除去運營資金,原始股總值才一千萬出頭。真不多。」
「哦,那還好。」楚越飛說,「對了,你們家老司令不反對?我記得當年叔叔經商他很生氣啊,現在會允許你做?」
「他現在……」林笙頓了下,有點戲謔的笑,「也顧不上這些了。」
林老爺子現在盯著他別的呢。
顧不上他工作。
保時捷轉入東華二路,車輛分流之後,終於不再那麼堵車。
他們又聊了一些,徐寫意聽不太懂,頭一次聽林笙說這些內容,她很訝異。
沒想到溫溫和和、一點架子沒有的林笙,手裡事業做得這麼大。
路上,林笙接了一通家裡來的電話,然後臨時去接了一個人。
在樓下等的時候,楚越飛小聲問:「那個關小姐?」
林笙明顯沒什麼心情,「嗯。」
楚越飛看林笙表情淡淡的,就知道了一點情況,嘆著氣說:「老爺子真軍令如山吶。所以我說美人情場多磨難啊笙哥,我看你還有得磨~」
林笙盯他一眼,顧忌徐寫意在後面,用口型無聲說:「見過美人長几把?」
明明是髒話,他表情卻非常文雅。
楚越飛直在心裡感嘆,所以啊,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林笙最不愛聽,就是別人說他「漂亮」,長得美。一米八好幾的大高個,真受不了這種陰柔的評價。
林家家教嚴,林笙極少說髒字,說了,就真的適可而止最好。
楚越飛遂閉嘴。
徐寫意沒弄懂他們啞謎似的在說什麼,但她明顯感覺得到,林笙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林哥哥心情不好的時候,那種「漠然」,就會比較明顯。
「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
結果來的,是個很漂亮優雅的姐姐。
徐寫意忙把放旁邊的書包提到腿上,讓出寬敞的位置。
美人拉開車門低頭看見她,略微詫異。
「我妹妹,寫意。」林笙回頭,淡淡說。
關月皎隨即笑了下,精緻的淡妝襯托出精緻的五官:「你好啊,寫意妹妹。」
徐寫意看一眼林笙,他似乎並沒有介紹的意思,就跟關月皎笑著問了聲姐姐你好。
楚越飛笑吟吟回頭來,態度比方才正派很多:「關小姐久聞大名,今天得見真人,果然比雜誌上還漂亮啊。」
關月皎打量一眼他,只不冷不淡地回應了個「謝謝」,顯然不是很願意搭理。
楚越飛有些訕訕。
車裡空氣多了一種女士香氛。
徐寫意輕輕嗅了一下,覺得…還是林笙那種清淡的、奶奶的香味好聞。
——林哥哥的味道,似有似無、迷迷離離的,舒服。
徐寫意發現,旁邊的漂亮姐姐一直在看林笙,然後又想起了那次下雨遇到的幽怨女人。
微微嘆息:林哥哥身邊的漂亮女人,怎麼那麼多?
不過……
她們都沒有林哥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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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的聊天變得客套很多,三個成年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些內容。
有關於有各自長輩的,也有兒時軍區大院的一些趣事。
大部分是楚越飛在主動提,林笙開著車,話很少,說了幾句就有些卷,明顯不想應付。
他揉揉鼻根,從後視鏡看了眼後排。少女正抱著書包,茫然地看窗外風景。
偶爾有馬路邊的燈光,在她臉上滑過。髮絲被風撩動,在白皙纖細的脖子上,反覆摩挲……
她那麼安靜,說不出的柔軟,又很明顯的…稚嫩、單純。
或許是心情正好煩躁複雜,林笙看了徐寫意好一會兒,不由想起,第一次他來學校停車場接她的傍晚。
少女打著把紅格子傘,在靜謐的路燈與微雨里。認真地,等他。
像跨越了十年,那個本該出現在他青春少年歲月里的校服女孩。
曾經缺席的,躍然眼前。
在他的車裡、後排,被他隨意地帶到他的地方。
夜裡風涼,徐寫意抱胳膊打了個哆嗦。
然後車窗,竟像跟她有心靈感應似的自己升上去了。
她詫異地看一眼前頭,突然在後視鏡里對上了林笙的眼睛——他正透過鏡子,在看她。
徐寫意立刻緊張了一下,接著,抿嘴跟林笙乾淨地笑,眼睛月牙似的。謝謝林哥哥。
林笙彎彎唇,眼神溫和,回應了她。
狹小的車內空間。
誰都沒發現他們這點小交流。
林笙看向前頭的馬路,嘴角還殘餘一點笑。
——就非要那麼乖么?
——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