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婚約
還是陸瀟瀟先回過神來,福一福身,神情自然大方:「沈世兄。」
綠衣公子沈立文呆立片刻,悄悄移開了視線。燈下少女人美如玉,那隱隱有些熟悉的面容在提醒著白天的事情。一瞬間,他心頭詫異與尷尬並存,匆忙還了一禮:「何妹妹。」
一旁的鐘氏笑道:「都先入席吧。」她轉向沈立文,繼續先前的話題:「立文,剛才還沒說完呢,你說你兄妹三個,你母親身體怎樣?」
沈立文躬身站好:「回嬸嬸的話,家母身體康健,一向安好。只是思念舊友,常常提起嬸嬸。」
他悄悄看了一眼那個綠衣少女,見她臉上並沒有流露出鄙夷、輕視的神色,稍微鬆一口氣,心裡也自在了許多。今天在廟會的事情可真夠丟人的。
鍾氏嘆道:「唉,我跟你娘最要好了,從小就是手帕交,這一眨眼,也十多年沒見了。」說話間她視線掃過女兒,不由地想起一樁舊事來。
沈立文笑笑:「嬸嬸放心,家母常說,有緣自會相見。」
陸瀟瀟聽著他們的對話,暗暗鬆一口氣,看來是何家舊友,和兄長陸景行並無關係。這樣,她能稍微放心一點。
心情一放鬆,她臉上也不自覺帶了笑意,和母親一道看向正在回答的沈立文。
陸景行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她沐浴后換了一身綠衣,燈光下,越發顯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此刻她正含笑看著那個今日才有一面之緣的綠衣少年。
這明明是很和諧的畫面,可是落在他眼中就有些刺目了。
陸景行低低咳嗽了一聲。
陸瀟瀟聽到聲響,雙眼一亮,立時向他看去,唇角彎彎,笑生兩靨:「哥……」
她心說,你都不知道,我先前有多緊張。
沈立文心下詫異,他記得何家只有一女,還是近幾年才找回的,不記得有兒子啊。見這人氣度不凡,又想到何小姐的稱呼,他心念微動,暗忖許是新過繼的嗣子。於是,他匆忙拱了拱手:「何兄。」
陸景行挑了挑眉梢,慢悠悠道:「我不姓何,我姓陸。」
「不姓何?」 沈立文有些懵。
跟陸景行一塊兒進來的何志遠覺得有趣,笑嘻嘻道:「對,這位是陸公子,我才是姓何的那一個。」
沈立文沒有多想,對他也施了一禮:「何兄。」
何志遠臉上笑意更濃:「差輩了,差輩了。你叫太太為嬸嬸,又怎麼能叫我何兄?」
沈立文臉色微沉,他並不覺得好笑,反而有些著惱。他心知自己是鬧了笑話,暗暗埋怨小廝萬喜。他之前叮囑了萬喜細細打聽何家成員,萬喜只顧著玩鬧,什麼都沒摸清。
何陽瞪了何志遠一眼,輕斥:「別胡鬧,這是京城來的沈公子。」繼而又為沈立文介紹:「這位是陸景行陸公子,哦,這個是我族中的侄孫何志遠。」
何志遠忙斂了笑意,正經施禮,規規矩矩叫一聲:「世叔好。」
沈立文尷尬之情稍減,還禮不迭,眼角的餘光細細打量那位陸景行陸公子。
方才何世叔只說了這人姓名,並未真正介紹身份。他只含糊稱呼:「陸公子。」
幾人這才落了座。
席間何陽問起沈立文京城沈家的一些狀況,頗多感慨。末了又道:「江南的風土人情和京城不同。賢侄既然來了江南,不妨多住幾日。」說著他又看向何志遠:「志遠,正好你和立文年紀相仿,想來有不少共同語言,你多陪他轉轉。」
何志遠聽到自己名字,匆忙抬頭:「放心,包在我身上。」
沈立文心裡記掛著事情,只笑了一笑,道一聲謝,並未多話。吃慣了地道的京城菜,揚州當地廚子做的菜肴,他有些不習慣,乾脆多飲了幾盅酒,頭腦一熱,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向何家小姑娘望去。
他曾多次聽人提起過她,但對這個人,他很陌生。——雖然母親說,她剛出生時,他還見過她。
他知道她叫何湘,十三歲,曾丟了十年,隆慶十四年七月被找回。
她生的很好看,明眸皓齒,儀態萬千,絲毫不比那些京城貴女差。
可他仍感到一些不自在。想到父母的叮囑,他默默嘆一口氣。
陸瀟瀟敏感地察覺到這位京城來的沈世兄看了自己不下三次,她有些尷尬,不多時便告罪離席。
鍾氏只當她今日去廟會玩兒的累了,並未多話。
陸瀟瀟離席后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春天的夜晚有些涼,陸瀟瀟悄悄喚了一個丫鬟,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過了片刻,她就看到兄長陸景行踏著燈光而來。
「你沒回去?」陸景行見她衣衫單薄,抬手便解外衫,「冷?」
「不用不用,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行。」陸瀟瀟連忙阻攔,她猶豫了一下,才悄聲道,「哥,我……」
「怎麼了?」
陸瀟瀟咬一咬牙,到底是不好意思說感覺那個沈世兄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只低聲道:「我剛才沒吃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點葯膳?」想了一想,她又補充道:「雖然是葯膳,但是一點都不難吃。」
小姑娘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要求很任性,有些討好地沖他笑了笑。
陸景行心裡一軟,點一點頭:「好。」
陸瀟瀟兩頰立時露出笑容來。
因為她今晚去了正房吃飯,她院子里的小廚房並沒準備多少。此刻聽說她要加餐,只能讓她稍等一會兒。
於是,趁著閑暇,陸瀟瀟便再次借著請教功課來和他討論做人的道理。
陸景行只含笑聽著,自忖在她面前做個好人,他還是能辦到的。不過,直覺告訴他,今天何家的這個來客,不大一般。
兩人簡單用了些葯膳,陸景行又陪她說一會兒話,看她露出了些倦容,才叮囑她早些休息,自己則起身離去。
然而陸景行並未回答,而是去見了何氏的家主何陽。
此時宴席早就散了。
何陽面前放了一杯濃濃的茶湯。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他臉頰發紅,神情也有些異樣。
「沈家跟何家,通家之好。」他飲了一口茶,「我們家老太爺和他們太爺那是同年兄弟。一起外放,一起留京。十多年前何家辭官回鄉了,沈家還在京城裡做官兒。不過這幾年,沈家日子也不好過……」
陸景行垂眸,只輕輕接了一句:「這樣啊……」
何陽猶豫了一下:「其實,湘兒和他們沈家,有些淵源。」
陸景行眸光微閃:「什麼淵源?」
「湘兒和立文差了兩歲,但是生辰在同一天。」何陽嘆一口氣,「當初兩家覺得有緣分,就在湘兒洗三的時候,說要結成兒女親家……」
陸景行握著茶杯的手不自覺攥緊:「這件事你從未跟我提過。」
「不是我不提。因為這也算不上婚約。湘兒還沒滿月,老太醫就得罪了楊氏,告老還鄉。何氏一家匆忙回揚州,路上老太爺仙逝,湘兒也沒了蹤影。」何陽又嘆了一聲,「那十年裡,沈家也幫忙找過。但是因為湘兒不見了,誰還提那件事?隆慶十四年,托陸公子的福,咱們找到了湘兒,也給沈家去了封信。沈家只說了恭喜,別的隻字未提……」
喝了一口茶,何陽又道:「這次沈立文過來,看來是要提起那樁婚約了。就是不知道是要退婚還是要正式定下來。」
「那何先生是怎麼想的?」
何陽皺眉:「先人訂下的婚事,也不好……」
陸景行理了理袖口,輕聲道:「是么?這可有些難辦了。」
他費盡心思護著的姑娘,好不容易長到十三歲。突然蹦出來一個人,說是跟她有婚約,就想要娶走她?那也得看他是否同意。
「什麼?」何陽一時沒聽明白。
「如果瀟瀟在晉城有過婚約呢?」
「啊?」微醺的何陽登時清醒過來。
陸景行站起身,微微壓低了聲音:「何先生以為瀟瀟為什麼姓陸?」